在遼國使團抵達河陰的時候,耶律燕一行也在大宋禁衛暗地護送下,悄悄離開了京城。須知若是讓尋常百姓知道堂堂遼國公主居然一個人闖到了東京城,那沸沸揚揚的流言就休想止息了。若不是趙婧和趙芙知機地沒有對外透露一個字,而良記金銀鋪又是高俅的產業,恐怕消息也不會捂得這麼緊。
大宋迎親使乃是尚書左丞何執中,遼國送親使則是南府宰相張琳。
這一樁婚事勞動兩個宰相,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當然,兩位都已經年過六旬的政壇宿老一見面便是針尖對麥芒,先是就如下的局勢進行了一番辯論,最後才把話題轉到了此次的親事上。
由於本身就半處於被脅迫的立場,因此何執中的話自然異常尖銳,當着那羣遼臣的面,他索性挑明,由於趙佶和已故王皇后夫婦情深,因此並不準備立後,而且不久之後便會冊立儲君。這一番話一出,包括張琳在內的四個遼國大臣卻並未表現出應有的憤怒,反而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大宋天子既然對亡妻一往情深,兩位太后想必能夠體諒,再者,此次的婚姻旨在表示兩國永結同好,並未有其他意思。”張琳慢條斯理地打起了官腔,“慶安大長公主乃是敝國故主的幼妹,如今已經到了婚嫁之齡,舉國上下卻無可配者,大宋天子英明神武,即使是能夠嫁予爲妃,也勝似與我國那些凡夫俗子婚配。”
這是什麼話?何執中聽得皺起了眉頭,既然是和親,遼國和宋國如今不管怎麼說都是敵體,怎麼會把一個身分尊貴的大長公主嫁過來,還能夠放出這樣的低姿態?想當初耶律餘睹在這裡的時候,似乎口口聲聲都要藉着王皇后新喪的機會,把這位遼國公主扶上後位,怎麼一轉眼就變了?
由於事關重大,因此蔡京對趙佶稟報的事情。除了當時在場的三人之外,其他人全都一無所知,何執中自然也被矇在鼓裡。當下他便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轉身卻立刻命人回京稟報,而得到這樣的報告後,老謀深算的蔡京立刻證實了自己地判斷。
“看來元長公端的是決勝於千里之外!”高俅在看過何執中的親筆書信之後,也同樣眼皮直跳,心中對那位遼國仁和太后的手段頗爲佩服。大宋不是西夏。對於這種政治婚姻,提防絕不可能少,所以,耶律燕嫁入大宋,其象徵意義遠勝於實質意義,更不用說什麼影響了。所以,遼國的目的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達成——既不用擔心耶律燕的丈夫會對遼國如今的局勢造成什麼影響,也不用擔心耶律淳因此而得到臂助。
只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一旦大宋對其中隱情廖若指掌。可以做出地選擇就很多了。耶律淳也是宗室嫡系。也是帝位的強有力競爭者,一旦事機有變,大宋天子爲何不能把自己妻子的叔叔推上帝位?
蔡京見高俅目光閃爍。心裡當然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當下便笑道:“伯章也不用誇我,我想到的事情,你會想不到?伯通如今是身在此山中,自然是辨不清方向,倘若他知道那些情報,未必就不能判斷出事情真相。說起來,遼國爲了爭取我國的中立,這代價倒是花費不少,只可惜。很有可能是飲鴆止渴罷了!”
兩人相視一笑,很快便各自埋頭去處理公事,再也不去管那所謂的迎親事。而這兩位宰臣不管,不意味着其他大臣或是百姓對此無所謂。
由於河陰到開封走的是運河,因此浩浩蕩蕩的船隊在運河上緩緩行駛的時候,兩岸的百姓頓時聚集無數。
遼國大舉入侵已經是很久以前地事了,再說京畿又不比河北邊塞,對於所謂地遼人殘暴兇狠也只是侷限於傳聞,而且早有好事者將遼國送公主乃是爲了和親的消息傳了出去。一時間,大多數百姓只覺得揚眉吐氣。不是麼,哪怕你是遼國公主,到了我大宋也只是後宮的普通嬪妃,有什麼了不起地?
儘管那一段水路很短,但是,爲了表示這種象徵意義,船隊仍然走了足足兩日,而等到船隊停在了東京城西碼頭的時候,又是一通官樣文章和排場。只有有心人注意到,在那看似鋪張的場面中,除了原本的迎親使何執中,蔡京高俅阮大猷三個政事堂宰臣一個不見,而那一片鋪天蓋地的紫色官袍中,一多半都是虛有其表的,尋不出幾個真正掌握實權的官員。
蔡京高俅沒有去別處,而是陪着趙佶去了上清宮。由於那邊正在熱熱鬧鬧地迎着遼國公主,因此,街頭巷尾並沒有多少人,這也使得趙佶那浩浩蕩蕩幾十個護衛得以招搖過市卻不引人注目。
今次之行的目的,在場衆人全都是心中有數。一旦迎入了慶安大長公主耶律燕,那麼,無論從任何一方面來看,立後便成爲了遙遙無期的事,所以,儲君便成了空前重要地一環。一旦正式冊立了儲君,那麼,無論今後耶律燕是否生有皇子,都與政局無干。而只有高俅心中隱隱擔憂,大宋天子向來就沒有幾個是長命的,除了在位最長的仁宗之外,其他鮮有在位二三十年的天子。
而即便是仁宗在位那麼多年,卻因爲始終無嗣,直到晚年才由仁宗曹皇后撫養了當初的英宗趙曙,而英宗也沒當多少年皇太子便成爲了皇帝。正因爲如此,大宋從來不曾擔心有皇太子專權之事。但是,如今趙佶還不到三十歲,一旦冊立皇太子,難保不會有後世那位倒黴地當了三四十年的皇太子出現,那樣一來,誰能保證父子之間沒有相疑相忌?
不過,這種話只能在心中想想就好,決不可能說出來敗興,畢竟,大宋皇室是最標榜兄弟仁愛團結的。當他陪着趙佶在三清道君面前上了香之後,一行人便轉到了後院。此時,院中鮮花爛漫,夏日風情盡顯無遺,只是在這一羣日夜在政治角力的人看來,再好的美景也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定王和嘉王之中,你們認爲朕該立誰爲太子?”
這個問題問得蔡京和高俅面面相覷,這還用問麼,按照大宋一直以來地規塗巨,定王趙桓佔着嫡長兩個字,自然是理所當然的皇太子,而嘉王儘管天賦出衆,但卻只能當一個閒王,不,賢王了。再說了,如果趙佶不是要栽培嫡長子,用得着一天到晚帶着趙桓見大臣,並親自過問其學業?
當下蔡京便瞅了高俅一眼,沉聲道:“按照禮法,嫡庶有別,長幼有序,自然應當冊立定王爲太子。”趙佶卻並未因爲這個回答而止歇,而是轉向高俅問道:“伯章,你的意見呢?”
高俅見躲不過去,只得斟酌着語句答道:“聖上,我朝向來立儲都是立長,倘若有所變動,則天下必定難安。再者,定王佔嫡長之名,若是不立定王,恐怕朝野也是不服的。”
趙佶微微搖頭,似乎有些感慨:“朕一向的作爲你們也應該看到了,並非偏向嘉王,只是,嘉王的幾個師傅都曾經說,嘉王生性聰穎,天賦極高,使得朕不得不想起了唐玄宗的往事。不過也是,前朝唐玄宗雖然開創了開元盛世,卻也一手葬送了盛唐基業,若是讓寧王即位,未必不能收拾一片好景象。”
唐玄宗?高俅聽得心中一跳,很有幾分古怪的感覺。趙佶又不是唐睿宗那個半點決斷都沒有的糊塗蛋,怎麼比出了這麼一個不恰當的比喻。而他還未想出適當的話來勸諫,蔡京便突然義正詞嚴地說話了。
“聖上此言差矣,唐睿宗大事小事盡皆糊塗,所以才必須得由一個精明的兒子來當這個皇太子,否則,肯定會被太平公主架空。至於聖上天賦卓絕,有生之年將四海盡收於掌中也未必是難事。因此,立儲君則應以守成爲主。定王殿下生性沉穩,只要好好教導,則將來必定能夠守穩大宋江山。”
這話確實充滿了奉承,但是,高俅也不得不承認,蔡京把話說到了點子上。嘉王趙楷看上去確實聰穎靈動,酷肖趙佶當年,只是,按照太子的標準來看,趙楷是聰明有餘而沉穩不足,再說,先天的劣勢擺在那裡,還有什麼可說的?連蔡京這個曾經在後宮事務上耍過手段的人都這麼說了,自己難道還上去唱反調不成?
“聖上,元長公所言句句在理,若是聖上在廷上以此語諮詢羣臣,則必定羣臣也會力主立定王爲嗣。如今遼國公主已經入城,不日即行納妃之事,聖上宜早立儲君,以安定天下民心軍心!”
高俅刻意加了軍心兩個字,自然是爲了再着重提醒一下。畢竟,除了欽聖向皇后和昭懷劉皇后之外,大宋的皇后幾乎都是出自於軍中世家,王皇后也同樣不例外,所以說,對於冊立一個有軍人背景的皇子爲太子,軍中將領也會因此而定下心來。
趙佶回頭看了看兩位宰相,最後輕輕點了點頭——只是,這麼快地立太子,已經大大違揹他的初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