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原本受邀在宮中小住幾日的高嘉突然迴轉了來,一回家便直奔高俅的書房。恰巧這一日高俅未去當值,正好便在家中,見女兒推開門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他不由呆了一呆。看小丫頭的模樣,不會是在宮裡受了氣吧?
“爹爹,不好了,出大事了!”
高俅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驚得心頭咯噔一下,本能地問道:“出了什麼大事?”
“昨天,鄭貴妃把宮裡大部分娘娘都邀到了淑寧殿,然後商議起了陳國公主的婚事,結果……”高嘉說着說着突然氣喘吁吁,她這一路都是連奔帶跑衝進來的,一時竟有些接不上話。
高俅這才感到啼笑皆非,忍不住取笑道:“這算什麼大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陳國公主已經及竿,那自然便要挑選一個好人家婚配。再說了,鄭貴妃她們不都是好意麼?”
“爹爹,你知道最後商議出來的人選是誰麼?”高嘉見父親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心頭不由火起,“就是老是到我們府上來的那個姚平仲!”
“嗯。”高俅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等到他品出這三個字的含義時,手中那捲書突然就掉了下來。他幾乎是噌地站了起來,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剛剛說選中的是誰?”
“就是姚平仲啊,那個爹爹成天掛在口中的年輕武將,那個看上去不芶言笑的傢伙!”高嘉遠遠瞧見過姚平仲幾次,最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張少年老成的臉,因此很不明白趙婧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人。”是昨天秦國公主代替陳國公主說的,大約陳國公主早就對他心中有意,只是怕礙了人家前程。昨兒個聖上親自到了,說了一堆選駙馬還要改革之類的話,秦國公主一時情急,便把這話透露了出來。”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高俅一時感到無比頭痛,他並不是對於公主或皇子有什麼偏見。只是大宋歷來的制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擺在那裡。除了當上皇帝的那個,宗室皇子就算有天大地本事也不能幹政,而娶了公主的同樣也只能分配到沒有實權的官職,哪怕有經天緯地之才,大多也就這麼廢了。姚平仲是一心要在戰場立功的人,這個時候選擇他尚主,雖然對於姚家是莫大的恩寵,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無疑卻妨礙了他的前程。
左思右想,他突然想到剛剛高嘉說的另一句話,連忙問道:“聖上說選駙馬還要改革,這是怎麼一回事?”
高嘉昨日沒去淑寧殿,而是跑到聖瑞宮孟後那裡去坐了一會,因此對於此中詳情也是不甚瞭然。不着邊際地解釋了幾句之後,她也有些不耐煩了:“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了。我是想着爹爹你很看重那個姚平仲,所以才匆匆給你報個口信。今日孟姨在聖瑞宮召我們賞菊,我得趕緊回去。爹爹你若是有疑問。就直接去問聖上吧!”
見高嘉一溜煙似的跑地無影無蹤,高俅連呼不應,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可是隻沉吟片刻。他便注意到了高嘉剛剛提到地兩個字孟姨。
孟後是什麼人?前朝瑤華宮廢后,號衝靜仙師,如今卻被當今天子接出來安置在聖瑞宮的女人,高嘉在宮中東跑西竄也就罷了,居然和這位孟後也拉上了交情?此時此刻,他情不自禁地苦笑連連,暗自佩服高嘉拜山頭的本領。若是一個男子有這樣的本事周旋於朝官之中,前途定然是青雲直上無限光明。
“可惜了,這丫頭爲何就是女兒身?”
感慨一句後,他也不敢怠慢。打點了腹稿便匆匆進宮。剛剛進了大內禁中,他便迎面遇上了阮大猷。
“伯章,看你這匆匆忙忙的,莫不是有什麼大事?今天政事堂和樞密院都安定得很啊!”
高俅此時卻沒心思和阮大猷磨牙,直截了當地道:“我剛剛得到消息,說是聖上有意爲陳國公主擇選駙馬,聽說挑中了姚平仲,所以我得入宮去問問。”
“呃?”阮大猷一時腦子有些轉不過彎,見高俅招呼一聲拔腿便走。不由在原地思忖了開來。這事對於姚家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但對於姚平仲卻未必是好事。難怪,高俅千辛萬苦把姚平仲栽培到如今的地位,哪裡會甘心讓他作爲一個不管事的駙馬。
“這天底下想當駙馬的人多,不想當駙馬的人同樣也多,咳!”阮大猷一邊想一邊搖搖頭,轉身便朝都堂而去。事情還沒定下來地關口,這事還輪不到他去管。
匆匆來到福寧殿,高俅這才得知趙佶去了造了一小半地延福宮,只得又轉往那邊去,心中卻犯起了嘀咕。
作爲天子而言,趙佶雖然對國事從不懈怠,但是,從享受方面而言,他無疑是遠勝過先前歷代大宋君主的。由於內庫比之前都要充盈,因此,趙佶便每年從中拿出十萬貫,慢慢騰騰地修起了在大內北拱辰門外修起了延福宮。雖然搗騰的都不是國庫地銀子,但是這種勢頭總讓部分官員有些不安,因此,自從大觀元年延福宮開始修建的時候,御史的勸諫就沒有斷過。
在兩個小內侍的指引下,高俅終於找到了趙佶。只見這位天子舒舒服服地呆在一個涼亭中,看着不遠處熱火朝天的工地,時不時還和旁邊的監守說着什麼。見到他來,趙佶揮揮手便打發了無關人等,等他行禮之後又笑道:“我剛剛還在盤算伯章你什麼時候到,誰知這麼快就來了。怎麼,嘉兒可是給你去通風報信了?”
見趙佶連這一點也料準了,高俅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仍是苦笑道:“臣心思重,所以一聽那訊息就來了。尚主雖然是爲人臣子的榮耀,卻不見得是人人願意的事,臣也是不願意別人惹出什麼麻煩來。”
趙佶聞言啞然失笑,指着高俅便笑罵道:“天底下的官宦人家都知道尚主未必是好事,但像你這樣直言不諱說出來的還是第一個!好嘛,爲了一個姚希晏,你就如此大費周章,要是朕要嘉兒當兒媳婦,恐怕你更是要氣急敗壞了!”
一聽兒媳婦三個字,高俅頓時唬得臉色蒼白,擡頭見趙佶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他愈發不知道這話只是一句戲言還是其他,只得強自擠出一絲笑容,小心翼翼地把話頭轉開。老天保佑,希望這不過是趙佶地一時異想天開!
君臣說笑了兩句,趙佶便把事情緣由解釋了一通,最後纔不無感慨地道:“太祖太宗定下了諸多規矩,原本都是好意,但是,這些年實行下來,不得不說,對於宗室以及尚宗室的子弟來說,枷鎖實在是太沉了。國家用人不計,不拘出身只看才德,怎能因爲他是宗室就棄之不用?哪怕不給他們真正的方面大權,讓他們稍展其才也是應當的。”
趙佶這句話無疑是否定了大宋對宗室的嚴格限制,在歷史上,北宋覆滅之後,曾經有不少宗室子弟奮戰在前線,在南宋站穩腳跟之後,也有不少宗室聲名赫赫,但是,這畢竟是國難當頭的權宜之計。而明朝給了皇子宗室實權,分封了一大批藩王,結果如何?造反的親王就有好幾個,燕王朱棣甚至還成爲了永樂天子,最後還不是因爲一次次的教訓而漸漸剝奪了藩王實權,由此而造成了明末福王那樣的一批飯桶草包?對於宗室皇親,安置地尺度始終很難掌握,這也是每一朝每一代的皇族都有其可悲可嘆之處的最大原因。
想到這裡,高俅不由低聲問道:“那聖上的意思是,擇其有才德者而用之,不可用者則照例用現在的方法養着?”
“不錯,駙馬也是一樣。”趙佶和高俅相處多年,自然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擔心,朕會一步步來。反正朕到現在也不知破了多少祖宗規矩,也不差這麼一條。”這倒是真的。高俅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臉上露出了一絲很不自然的笑容,一切都已經變了,那麼,破除陳規自然是應當做的事。反正前面有一個因爲變法而名揚天下的王安石擋着,自己這些人再做什麼,都會被人視作是繼承王安石的志向。新黨這個名頭,斷然不是假的,這也順便減少了很多阻力。”那麼,聖上可要和大宗正司商議一下?”
“那是自然。”趙佶很隨便地點了點頭,“這個提議,大宗正司是一定不會反對的,而阻力恰恰在朝臣那裡。伯章,你不妨和元長他們都商議一下,拿出一個穩妥的方案來。嗯,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被人彈劾無數的方案。沽名釣譽始終是文人過不去的一道檻,朕也不指望能夠消除所有彈劾勸諫,只希望數量能夠少一點就好。”
高俅思量片刻就點頭答應了,只是心中卻萬分苦惱。言者無不好名,這樣一件小小觸動了一下他們心防的事,只怕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夠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