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家的院子是當時高太公分家時,把一整個宅院分作三進給三個兒子時留下的,雖然說不上多寬敞,但草廳裡石桌石凳一應俱全,內外也收拾得整整齊齊,也說不得陰冷兩字。此時的月光下,英娘正和一個老者相對而坐,臉上憂慮重重。
“英娘,不是我背地裡說女婿壞話,你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說不得又上哪裡花天酒地去了!唉,你還和我說他有心改過,如今看來不過一句空話而已。我當初怎麼就豬油蒙了心,讓你嫁給了這麼一個混蛋!”
躲在暗處的高俅見老者憤憤一掌拍在石桌上,而後竟激起了幾片石屑,心中不由駭然,敢情這位岳丈大人還是武林高手,抑或石桌根本就是豆腐渣工程?他有心現身說個清楚,但又想看看英孃的反應,最終還是沒出聲。
“爹爹,你不能這麼說官人!”英娘咬着嘴脣,眸子中閃過一絲悽苦的微光,終究還是反駁道,“官人以前從未把我放在心上,如今已大有改觀,而且……而且……”囁嚅了半晌,她仍舊不好意思說那天高俅的溫柔舉動,“今天官人出去沒有帶錢,一定是因爲正事耽擱了……”
“正事,他能有什麼正事?”老者是英孃的父親宋泰,見女兒仍然爲女婿說話,一肚子邪火全都衝了出來,“成親三年,他拿回來一個大錢沒有,還不是都靠你刺繡縫補維持這個家?哼,要不是當初看他讀過一點書,總比那些市井粗漢強,我怎麼也不會允了這樁婚事!實在不成,乾脆我去向他討了一紙休書,你改嫁了來得乾淨!”
“爹!你胡說什麼!”英娘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但是,她很快抹了抹眼睛,很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官人一定會回來的!”
“你這個傻丫頭!”宋泰又急又氣,誰料他的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誰說我的英娘傻?”高俅聽到了所有該聽的東西,自然不好再作立壁角的勾當,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在宋泰面前微微施禮道,“見過岳丈大人!”
“哼!”宋泰聽了高俅那句話便知道剛纔的話全被女婿偷聽去了,面子上自然有些掛不下來,只得板着一張臉不理人。
高俅本來就沒打算和這個便宜岳丈耗時間,一面將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又揭開了蓋子,一面對英娘說道:“英娘,你猜我今日遇到了誰?”
英娘本來還因爲丈夫遲遲未歸而心中惱怒,待看清食盒中盛放的各色精緻糕點時,她的表情卻有些變了↓也不答高俅的話,指着那些東西質問道:“你,你出門時只帶了十文錢,到哪裡買的這些東西?莫非你又去偷雞摸狗了不成?”
看來正牌那傢伙的名聲實在太差了,連帶點好吃的回家給老婆也會引來這樣的懷疑,這真是什麼世道!高俅心中哀嘆時運不濟,臉上還不得不賠笑臉解釋道:“英娘,你誤會了,今日我在一個書畫攤巧遇了蘇學士,結果他請我在遇仙正店喝酒,而後又帶我去了蘇府會文,這才耽擱了這麼多時間。這些糕點都是蘇府大廚精心製作的,學士讓我帶了一些回來,怎麼樣,你嚐嚐合不合口味?”
蘇學士三個字顯然很具震懾力,一瞬間,宋泰和英娘全都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可思議。還不等女兒開口相詢,宋泰便搶在前頭開口問道:“你……你此話當真?你說的蘇學士,可是那位東坡居士麼?”
“岳丈大人,小婿平日雖然頑劣,但這種大事卻不敢胡言亂語的。”高俅親自從房裡取來了碗碟,挾了一塊雲糕遞給了妻子,“否則我哪裡有閒錢去買這些東西,還不是借花獻佛?英娘,我說過今後不和那些狐朋狗友廝混,就絕不會騙你的。”
“我信你!”
英娘脫口而出,不由自主地雙手接過那盤糕,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但隨即背過身去狠狠擦拭了幾下,這才用手拈起糕,小口小口地嚼了起來。高俅見她竭力掩去狼吞虎嚥的模樣,立時醒悟到她還沒吃晚飯,心中不由涌上了一絲憐惜,自然而然地把妻子攬在了懷裡,曾經,他也是這麼攬着小靜的。英娘無力地掙扎了兩下,最後還是屈從了丈夫的溫柔。
突然,溫柔旖旎的氣氛中鑽出了宋泰的一聲咳嗽,隨即跟着一句大煞風景的話:“賢婿,你今天真的去了學士府,沒有到外面鬼混?”
這老傢伙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眼前是自己的便宜岳丈,高俅恨不得一腳把人揣死。“岳丈如此不信任小婿,大可到蘇府向學士詢問求證就是!”言罷,他也懶得再理會宋泰,扶着妻子便往房內走去,口裡還在埋怨英娘不該這麼晚到外面吹風,那舉動像極了現代的模範丈夫。
看到這一幕,宋泰不禁傻傻地呆站在那裡,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起初英娘對他說時,他打死都不相信高俅這個浪子會改好,可是所聽所見由不得他不信。滿肚子疑惑之下,他只得把一切歸結於老天開眼,一個人興高采烈回家去了。
這一夜不用高俅哄騙,勞心勞力了一天的英娘便很快睡着了,這也免去了他找藉口的麻煩←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要在全無良好感情基礎的情況下佔了神似小靜的英娘,這種事情他還做不出來。對於他來說,來日方長四個字纔是重中之重。
披着外衣走到門外,他只覺心中百感交集,今天雖然撞大運遇上了蘇軾,但是,要靠這個謀圖進身卻絕不可能。就算他的學習模仿能力相當強,但書背得出來不代表就能理解,而學問這種東西又不可能一日千里,所以在蘇府交結朋友還可以,想要應試科舉並藉此進入朝堂就不切實際了。畢竟,無論詩詞歌賦還是策論經義,他和那些寒窗苦讀數十載的書生差距太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彌補的。
他能夠指望的很可能只有趙佶,那個也許會成爲日後一代昏君的宋徽宗。印象中,高俅在徽宗在位時始終榮寵不衰,再說,如今的趙佶還年幼,要施加影響應該會比較容易,近水樓臺先得月,一旦趙佶即位,自己也容易飛黃騰達,說不定到時能夠藉此影響大宋國運。自己已經到了這個時代,說不定還會留下孩子,那麼,又怎能眼看子孫後人任憑金兵元人蹂躪?
忽然,一件厚厚的棉衣蓋在了自己肩頭,高俅扭頭一看,只見英娘正滿臉睡意地站在自己身後,迷迷糊糊地問道:“官人,你爲何還不安歇?”
高俅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妻子略顯冰涼的手。“英娘,以後不要叫我官人,這樣太生疏了!”
“那我叫你什麼?”英娘不解地擡起了頭。
“記住,沒人的時候叫我阿峰!”雖然已經拋棄了舊日的名字,但不知怎地,高俅卻仍然想到了這個曾經只屬於小靜的暱稱。
“阿峰……”英娘喃喃重複着這個名字,臉上似乎有些茫然,“嗯,我知道了。阿峰,起風了,快回房去睡吧!”
這一夜,摟着英孃的高俅做了一個好夢,他夢見自己依舊馳騁在綠茵場上所向披靡,而看臺上,小靜正一如既往地爲自己加油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