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了極度矛盾中的高俅一整晚都沒有離開書房,他很清楚此次事件帶來的後果。古代帝王嬪妃衆多,後宮中更有無數沒有品級的女子,而她們也並非如同後世人想象那般,一朝得幸就能飛黃騰達抑或產下皇子皇女。要知道,只要皇帝一道旨意,事後便肯定有人會端來避孕的湯藥,那樣就斷絕了龍子龍孫遍地都是的可能。而趙煦和澄心來往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他決計不信這位皇帝會一點準備都沒有。那麼,究竟是趙煦有意爲之,還是澄心自己就想要一個孩子以保後路?
想着想着,他陡地悚然而驚,一樁幾乎要遺忘的往事漸漸浮上了心頭。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從澄心那裡得到了各式各樣的情報,而澄心真心想要尋找的弟弟卻一直沒有確切消息,有的只是一次次希望破滅後的沮喪和灰心。長此下來,澄心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只怕是早已絕望,想要一個孩子的願望很可能就是由此而起。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緩緩走到書桌前坐下,無知無覺地看着桌上的信函。紙包不住火,即便眼下趙煦沒有得到消息,但身爲皇帝自有衆多耳目,又豈會一直被矇在鼓裡。事情的關鍵不在於宮外,而在於宮內,想必那個一心染指後位的劉婕妤,應該不會容許有人比她更早誕下皇子纔對。
此時天已大亮,盤算許久的高俅終於打開了房門,召來心腹家人沈留吩咐了幾句,立刻急匆匆地乘車出府。在端王府逗留了一會之後,恰好趙佶提出要進宮面見向太后,他連忙順勢答應同去,讓這位年少親王大爲高興。
由於心思沉重,高俅這一路上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進了慈德宮方纔神情一振←當然不會愚蠢到對向太后稟明實情,對於這種出軌的行爲,趙煦肯定是諱莫如深少有人知,自己要是一嗓子說出去,到時指不定會落得一個什麼下場。陪着向太后聊了一會閒話之後,他便知機地留了這對母子在殿內私語,自己悄悄地溜到了外頭。
“伊容!”見伊容獨自在一間宮室中收拾衣物,他連忙躡手躡腳地走了上去,冷不丁地叫了一聲。
“呃……嚇死我了,你這傢伙怎麼老是一驚一乍的!”回頭見是高俅,伊容方纔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皺了皺俏鼻,“我說你這傢伙可真會順竿爬的,端王進宮是爲了陪太后說話解悶,你老是跟着來做什麼?”她一邊說一邊左右看了看,許久才低聲道,“讓人家看到多不好……”
高俅心中一暖,別看伊容面上兇巴巴的,但一顆玲瓏心卻想得極爲周到,包括上次設計救自己也是考慮縝密滴水不漏,而且還給內侍曲風落下了十分人情。“這不是正好沒人麼,話說回來,每次我進宮總能找到這樣的機會,還不是老天爺開眼?”
“就知道胡說八道!”伊容嗔怪地瞪了高俅一眼,手中卻仍在疊着那些衣物,“端王那時還老說你多麼正經,你呀,也就和其他的男人一個樣,哪有什麼分別!”
“世上有幾個男人能像柳下惠那般坐懷不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總是常有的事。”雖然口中調笑,高俅卻沒有進一步動作的打算,只是挨着伊容身邊坐了下來,“對了,外頭老是有謠言說聖上有意廢后,可是真有此事麼?”
“噓!”伊容這下是真的被唬了一跳,站起身來到門外觀望了好一陣方纔迴轉了來,“這種事情是太后最忌諱的,你怎麼能如此直言不諱?”她一邊說一邊長長嘆了一口氣,面上浮現出了幾許落寞,“皇后失寵是肯定的事,只是一向有太后維持着,至少宮裡頭那些嬪妃還不敢太放肆,只有劉婕妤……唉!”
聽伊容的口氣,高俅便知道聰明的劉婕妤並沒有說出收了端王禮物的事,心裡長長鬆了一口氣←的心思並不在嬪妃爭寵上頭,此刻連忙追問道:“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話說回來,宮裡那麼多嬪妃,至今也未曾聽說有誕下皇子的。朝中那些大臣儘管嘴上不敢說,心裡卻都有些疙瘩。”
“誰說不是呢?”伊容信口答了一句,突然又警惕了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麼,你一個王府官,議論宮闈**可是大罪一條!”見高俅臉色訕訕的,她無奈地搖搖頭,低聲透露道,“太后已經唸叨過很久了,雖然這兩年添過幾位公主,但始終未有子嗣,就連聖瑞宮中人也時常議論……其實,宮裡的那些嬪妃,哪個不想像聖瑞宮那樣母以子貴?就是劉婕妤,也是想憑着子息再進一步,所以才和外間大臣……”說到這裡,她似乎覺得自己有所失言,連忙警告道,“這些話很多都是太后私語,你切勿外傳!”
此刻,高俅已經完全確定,宮裡從向太后到皇帝趙煦都盼着能夠有皇子降生,但是,作爲嬪妃的那些女人卻只是盼望自己能產下皇子。那麼,如果澄心能夠產子,最大的可能就是趙煦設法把孩子接進宮來,然後假託在一位嬪妃膝下撫養,首選當然是那位劉婕妤。既然如此,澄心要保住孩子絕不容易。
“伊容!”高俅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紅綢布包,笑吟吟地遞了過去,“這是我送你的!”
伊容一時面色大變,掙扎許久才接了下來,打開一看卻傻了眼。良久,她才用力揮着拳頭打了過去:“你這個憊懶的傢伙,居然敢拿我開玩笑!看我教訓你……”
原來,紅綢布包中不是別的,卻是一尊惟妙惟肖的女子玉雕,那面目赫然和伊容一模一樣。但事情的關鍵不是這個,玉雕中的伊容雙手叉腰正在那裡發火,臉上的每一個神情都刻畫得極爲細緻,就連發梢也是深具層次感,十足一幅美人嗔怒圖!
高俅一邊閃躲着伊容的拳頭,一邊在心中暗罵趙佶促狹。要不是自己畫工慘不忍睹,又哪裡需要那小子提供真人肖像,結果趙佶大筆一揮就是這麼一幅,玉工自然是按圖索驥,哪能雕出其他花樣來。當初他一共請玉工做了三尊這樣的小像,一尊半尺高的送了妻子英娘,其餘兩尊都是手指大小,此次正好分送雲蘭和伊容。
發了一陣火,伊容才發現自己鬢環散亂,連忙匆匆對着鏡子梳理了一下,那玉雕卻已經被她塞在了懷中。看看日頭不對,她回過頭來氣鼓鼓地道:“今天我還有事,就不和你算賬了,下次你進宮的時候我再修理你!”
待伊人離開許久之後,高俅方纔緩緩離開了這間宮室,心頭的鬱悶漸漸一掃而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澄心有孕雖然打破了自己的計劃,但是男是女還未必可知,自己又何必杞人憂天?只要趙煦仍然流連於劉婕妤那裡夜夜笙歌,身體一定會一天比一天敗壞下去,說不定連二十五歲也活不到。而且古時的孩子在幼年極易夭折,似乎趙煦在歷史上唯一的一個兒子就是在一兩歲的時候死去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偏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