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再有一秒,他就能擊斃眼前這個人!
火豹眼中,只要深深的遺憾。甚至那目光中,並沒有什麼仇恨、憤怒,如果細看,蘊含其中的,未嘗沒有一絲絲的解脫。
他認識火南和元明,他也知道,不會再有任何機會了。他甚至沒有想過拔出自己腰間的匕首自盡,因爲他知道,如果這兩個人不想讓他死得痛快,他連自盡的能力,也沒有。
五年前,他還是逢盛會最炙手可熱的槍手,也曾自以爲老子天下第一,直到,他遇到了火南。
火豹長長舒了一口氣。逢盛會,聽起來,彷彿已經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從葉逢春死後,就沒有逢盛會了。不,嚴格說,逢盛會,就只剩下兩個人!
樑盛榮,火豹!
樑盛榮不會走,縱是他有更好的出路,他也不會走。因爲,他必須要殺了林若塵!
他不走,火豹就不走。他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他從一個只會撿別人剩飯的小乞丐開始,就跟着樑盛榮。
後來他長大了,就是樑盛榮的馬仔。他成了最好的槍手,樑盛榮就讓他擔任一堂之主。他想幹什麼,樑盛榮就替他辦到。他也從來沒有客氣過,因爲他知道,他不用選擇,他這一輩子,都屬於樑盛榮,屬於逢盛會!
再後來,葉逢春死了,樑盛榮變成了一個執拗的惡魔。他生命的一切,已經被“殺林若塵”這四個字填滿。
但火豹,沒有絲毫抱怨過。哪怕他從那開始,經常吃不飽,睡不好,他卻從來不會抱怨。
樑盛榮要做的事,就是他火豹活着的原因。
只有一次,他違抗了樑盛榮的命令。
林若塵在生死擂臺上,親手殺死“獨眼屠夫”呂濤時,他沒有開槍。
火豹從小在暗城區長大,他的父母,就死在那一次的暴動中。那一刻,他實在沒有辦法,把子彈打進,剛剛陣斬了屠夫的林若塵的身上!
可萬萬沒有想到,那竟然是他最好的一次機會。
之前,都是樑盛榮安排一切,今天,是他主動要來的。因爲,他熬不下去了。
樑盛榮的瘋狂,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同時,他也親眼看到了暗城區的變化。說句實話,他從來沒有想到,暗城區,會有這樣的一天。
很多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林若塵能早來二十年,自己還會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能感受到,暗城區每一個人,甚至是幾歲的孩童,都充滿了感恩。在這裡,鷹翅的管理者,不再像他們當年的逢盛會一樣被人懼怕,但一樣擁有一言九鼎的權力!
他不止一次看到,暗城區的許多老人,在每一次林若塵出戰時,都會虔誠地點上一柱香,五體投地,向上蒼祈禱。
他怕,他怕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不敢再擡起手中的槍!
所以,他來了。無論是否成功,他都已經決定,要把自己的性命,留在這裡。
火豹昂着頭,臉上浮現滿足的笑意。
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卻仍然沒有成功!或許,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暗城區的王,還活着,而他,可以沒有任何愧疚地死去!
林若塵的肩頭,鮮血依舊在流着,他站在火豹面前時,竟然莫名其妙地升出了一種悲涼,意興闌珊,連滔天的殺意,也消散無蹤。
他右手中,狹長的匕首,就頂在他心臟上,不但扎不下去,就連“樑盛榮在哪?”都問不出口!
他知道答案,火豹不會告訴他的。
他甚至知道,火豹最期待的,就是一刀紮下。
林若塵再貼近一步,用淌着血的左臂,攬住了火豹的肩頭。“活着,是真TM的難!”
火豹呵呵地笑着,就這樣靠着林若塵,鬆開握槍的手,抓住了林若塵緊緊握住匕首的右手腕。
“暗城區之王!我替我死去的父母,謝謝你。”
火豹低聲在林若塵的耳邊說着,將自己的左手全力地往懷中一拉,身體瞬間佝僂起來,頭就搭在林若塵的肩頭,終於閉上了雙眼。
龍若水、張子良,火南、元明,很多人都圍了過來,卻沒有一個人近前。
林若塵緊緊地咬着牙,拼命地擡着頭,眼淚依舊順着臉頰滑下!
活着,比什麼都難!
沒有什麼,比不得不親手殺掉一個,本該活着的人,更加讓人悲憤。尤其,那一聲真誠的謝謝,讓林若塵幾乎忍不住嘶吼出聲。
“這是我暗城區的人,送他回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若塵聲音低沉,終於回頭。
既然他還活着,就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回暗城區,樑盛榮一定會等在葉逢春的墳前。沒有了火豹,他也就沒有了希望。所以,他一定是做好了上路的準備。只不過,他還想,帶着林若塵死去的消息,笑着上路!
其他人都已經散去,只有龍若水和元明,還跟在師徒二人的身後。
龍若水見過的武師無數,可每一次面對林若塵,卻總是難以看透。
他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悲傷,有時候又會莫名其妙地憤怒。他有時會把自己放在這方世界主人的位置,主動承擔重責。可有時候,他又會像一個憤世嫉俗的狂士一般,試圖砸碎這世界的一切。
從沒有一個人,在這個年紀,讓龍若水無從捉摸。
現在的林若塵,臉色很難看,肩頭的傷,被胡亂地裹上,低着頭,往暗城區的中心走去。
龍若水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但她清楚,這個時候的林若塵,就處在爆發的邊緣,最好誰也不要招惹他。她靜靜地跟在身後。
暗城區顯然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好多人都排在長街兩側,但沒有人上前。
林若塵彷彿是走在長廊之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大步而走。
直到龍若水幾乎要跟不上的時候,林若塵終於停下了腳步。
面前是一座算得上雄壯的墓地,石碑上“暗城區黑虎葉逢春之墓”幾個大字。碑前,一個老者席地而坐,面前是一方乾淨的桌布,八個盤子,菜樣精緻。旁邊的食盒上,一罈烈酒。
兩個老碗擺下,老者提起酒罈,拍開封泥,酒香四溢。
“老哥哥,兄弟來晚了,對不起你。從今天起,兄弟就去陪你,到了下面,還是你罩着我!”
樑盛榮滿頭的白髮飄散,手中一個碗中的烈酒灑出,另一手一揚,烈酒大口入喉,吞嚥不及,順着脖子往下流。
劇烈地咳嗽,樑盛榮用衣袖拭過自己的嘴角,竟然混着鮮血的豔紅。
身後的龍若水看得渾身發抖。
樑盛榮左手擡起時,寬鬆的衣袖滑落到肩膀,露出的整條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刀疤!一條挨着一條,有幾處明顯是剛剛劃上的,鮮血還在往外滲出!
林若塵默默地走到樑盛榮的面前,盤膝而坐,順手奪過另一隻老碗,烈酒寫下,仰脖就幹了一碗。
樑盛榮擡頭看了一眼林若塵,一邊咳嗽一邊大笑,連眼淚都流了下來。
“你早晚有一天,要死在我的手中!”
樑盛榮瘋癲了一般,指着自己的左臂,笑道:“林若塵,怕了沒?我就在下面等着你,等着你來找我報仇!”
林若塵霍然起身,一把將自己的上衣扯掉!
“怕?老子會怕你?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子身上的傷,不比你少。但我敢說,這每一處傷口,都有無數敵人的性命祭奠!這就是老子成王的勳章!
你?一個只會低頭啃咬自己的餓狗,我會怕你?有種的,上來刺我一刀,給葉逢春親手報仇!”
林若塵嘶吼着,一把鋒利的匕首,摔在樑盛榮的面前。
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林若塵還不到二十歲,足夠年輕,肌肉勻稱,皮膚細膩。可盤踞其上的,卻是數不清的傷疤!
一個人,經歷了這麼多生死之戰,他依然活着!
“舉世皆敵又如何?滅絕人性又如何?老子告訴你,但凡有人敢危害到我林若塵身邊的人,影響到暗城區,老子就碾碎了他!你不是要報大仇嗎?來啊!撿起那把刀,刺進來!”
林若塵拍着自己的胸口,雙眼惡狼一般,盯住樑盛榮,大聲地嘶吼!
樑盛榮撿起匕首,掙扎了兩次,依然爬不起身,四周掃視,卻發現,往日裡對他噤若寒蟬的人們,此時都冷漠地盯着他,幾個年輕人眼中,還似乎閃爍着兇光!
他終於明白,暗城區,早已不是逢盛會時的暗城區了!
兩代王者,一個躺在墓中,一個還在山林呼嘯!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可笑!葉逢春死得其所,因爲他親手挑出了下一個王者!可笑他,一直想要刺殺的,就是老哥哥最在乎的,暗城區之王!
葉逢春可以丟了性命,卻不能沒有暗城區!他之所以走得坦然,是因爲,他知道,下一任的王,已經崛起。
樑盛榮長嘆一聲,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我暗手已經佈下,無法挽回。你好自爲之,暗城區之王!”
聲音不大,聽在林若塵的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樑盛榮算是到死這一刻,才解開了自己的心結。他倒是安然而去,留給林若塵的,卻是一個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的暗手!
以樑盛榮的心性,這記暗手,或許會隱藏幾年不發,可只要出手,必然是帶血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