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後面的不必說了，他都知道。
父母逝世後，雲赫爲了培養他的自保能力，經常把他偷偷的接去軍營裡訓練。兩年的時間說短不短，在雲赫的有意安排下，他被派去做了人生中第一項任務。
這是一個拐賣兒童以及虐待兒童的案件。
一行人衝進院門抓到目標人物後，百里無律在僻靜的牆角發現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她滿頭的發因爲長時間的不清理都打了結，看起來又雜又亂，裸露着的肌膚上佈滿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痕，新的舊的，讓人觸目驚心，面對這麼多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她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沉靜的像一潭死水。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每每想起都讓他無比憐惜。
按照A國的法律，無憂在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情況下理應被送去孤兒院，可百里無律死活不肯，執意要把她留在身邊。儘管他自己過得也很小心翼翼，但也想盡自己所能的護她周全。
他把她帶回了百清閣，親自動手給她洗澡洗頭髮，又給她的傷口抹了藥膏，以至於在之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她對他依賴至極。
那時年幼，尚不懂男女授受不親，可就在這樣童真的年紀裡，相依爲命的親情也逐漸變成了懵懂無措的愛情。
百里無律閉着眼陷入了回憶，直到無憂的呢喃聲再次響起。
“所以哥哥當初爲什麼要撿了我？”
她的眸子空洞又迷茫，就像那年初見時一樣。
“我什麼都做不好，只會能給你惹麻煩。”
她一字一句的敘述着自己的不安，眼裡的赤紅星星點點的蔓延出來。
“爲了我拒絕舅舅的好意，每天被威脅着不得外出；爲了我修建常樂府，給了我隨心所欲的生活，又爲了我把程家趕出帝都，擺脫了那些未知的禍端...”
“爲什麼呢？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略帶瘋狂的模樣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在黑暗中低低嘶吼着。
“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卑劣與不堪，爲什麼不把我丟掉！爲什麼不放棄我！”
爲什麼要爲她付出這麼多...
百里無律靜靜的凝視着她的輪廓，眼裡的溫柔不假思索。
他無所謂她怎樣質問自己，也無所謂她以什麼樣的口吻對自己說話。
畢竟在這歇斯底里的崩潰中，她已經把那些無法說出口的脆弱與卑微全數奉上，嘴裡口口聲聲說的放棄，其實都是爲了告訴自己她有多害怕。
夜闌人靜，針落可聞，低低的哽咽聲支離破碎。
百里無律利落的翻身而起，在一聲猝不及防的驚呼中，淚流滿面的無憂已經被他抱在了懷裡，輕車熟路的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這一層的燈光也在他行走的腳步聲裡一一亮起，流光溢彩，璨若星河。
他把她放在了一張鋪了白色狐狸毛的紫檀木椅上，她的小臉上淚跡未乾，越發楚楚動人。他順勢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腳腕，細細查看着她的傷情，只見一片片柔嫩的皮膚被磨得紅腫又粗糙，深深淺淺的劃痕遍佈了整個腳掌。
“我願意。”
這句話說的很是莫名其妙，無憂不解的歪了歪腦袋。
百里無律無奈的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問我了嗎？這就是我的回答。”
啊！
問了什麼？
啊！
無憂懵了，她設想過無數種他的回答，可這一種明顯不在她的預知範圍。
在她怔愣的時候百里無律已經取回了藥箱，他單膝着地半蹲在椅邊，輕輕的捧過一隻腳放在眼前。
無憂面色一窘，趕忙把腳往回伸。
“別動。”
他用乾淨的棉籤蘸着酒精，輕輕的在她腳底擦拭着，無憂不吭聲，他也不問痛不痛，可手上的動作卻是無比輕柔。
“今天把你帶去雲家不單單是爲了賀壽。”
他一直沒有擡眼看她，只是耐心的做着手裡的事情，要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無憂都差點以爲不是在同她自己說話。
“這麼些年我一直都把你養在身邊，這讓我忘記你已經長大了。你每天看到的接觸到的全都是常樂府裡的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厭倦，就想着以後能多多帶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他漫不經心的說着話，像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又像是出自真心。
“我知道邱錦湘跟你不對眼，所以每到祖母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會派人看着雲瑤母女，不讓他們回雲家惹你不高興，我以爲這麼多年不見他們會有所長進，沒想到更變本加厲了，我很抱歉。”
無憂怔怔的聽着，她真的不知道他是這樣想的，更不知道他又在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了這麼多！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拖累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百里無律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能未卜先知，她是被丟了也好，被仍了也罷，他都會早早的守在那裡接着她，耐心的等她長大，她是麻煩也好，累贅也罷，只要是她，他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他的女孩，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不必在別人的議論裡活着。
他說的輕描淡寫，無憂卻早已溼了眼眶。
他總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事，不會因爲她生的卑賤而滋生輕蔑，一遍又一遍安撫着她難以擱置的過往，溫柔又耐心。
她的眼淚流的更兇猛了，像斷線的珍珠，像傾盆的大雨。百里無律滿眼無奈，早知道說這些會讓她哭，會讓自己心疼無措，他還不如不說。
“明天是週末，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的手上沾了很多藥膏，沒辦法給她擦眼淚，只能趕緊轉了個話題。果然這小傢伙一如既往的好哄，雖然還是扁着嘴抽抽搭搭的可憐模樣，眼淚卻是止住了。
“哪裡呀？”
她哭過的聲音有些沙啞，讓他懊惱自責又心猿意馬。
“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無憂卻伸出小手指着還未露頭的朝陽，“哥哥，你說的明天是哪天？”
......
百里無律處理好傷口以後無憂已經睡着了，她整個人都陷進了潔白柔軟的皮草裡，睡顏溫暖又恬靜，暖紅色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給她的眉眼渡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百里無律凝視了片刻終是沒忍住，俯身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個輕輕柔柔的吻，然後順着她秀挺的鼻樑一路向下，泛着水光的粉嫩嘴脣冷不丁的映入了眼底。他的眸子黯了又黯，像一頭盯緊了獵物的雄獅，驟然吻上她的脣。身體越來越熱，呼吸也越來越急，明明是糟糕的生理感受，心理卻是意外的滿足又充實。
他煩躁的扯開襯衣領口，腦袋卻在此時猛的清醒過來。
天，他在做什麼？
在無比心虛的情緒中，百里無律手忙腳亂的蓋了被子，灰溜溜的跑進了浴室。不知過了多久，他面色緋紅的從浴室裡出來，一手擦着溼發，一手撫着額角，向來波瀾不驚的瞳孔裡也帶了難以置信。
他正面紅耳赤的抿着脣回憶，手機卻在此時震動了起來，他看也沒看就摁了接聽，對面竟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清澤。
“閣主，您上熱搜了！”
這聲音怎麼聽都有些幸災樂禍。
百里無律怔了一瞬，不急不慢的把手機從耳邊移到眼前，點開了新聞軟件，嘖，還真是，神奇了包攬了熱搜前十。
“爆！常樂府主人驚現雲家壽宴！”
“爆！百里集團總裁懷抱一神秘女子出入雲家？！”
“爆！常樂府竟然有女主人？！”
......
以至於帝都監控被黑，國家網絡安全問題堪堪墊尾。
百里無律臉黑了。
“怎麼回事？”
常樂府跟百清閣之所以很神秘就是因爲清澤會命人時刻監管網絡動向，一旦有相關信息爆出，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清除。
所以世人皆知有這麼個地方，也有這麼個人，但從來沒見過。
“爲了找無憂，我把全城監控都黑了，政府認爲這涉及到了國家安全問題，特地派了你表哥雲錦珩下來調查，我怕現在有動作會引起軍方警覺，就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清除掉。”
百里無律若無其事的挑了挑眉，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眼下的狀況。
“立刻清除所有爆料，把幕後的人查清楚，想怎麼辦隨你。”
“是。”
他之前去雲家的時候從來不走正門，這次爲了她還真是疏忽了。他倒是不怕雲錦珩會查到是他，他就怕她看到會胡思亂想。
無憂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只不過睡了一覺就錯過了那麼多。
她呆呆愣愣的從牀上坐起來，揉了揉睡成一團的長髮，左摸右摸都沒摸到自己的手機。她疑惑的往旁邊看去，這才發現不論是裝飾佈置還是顏色格調都跟自己的房間大不相同。
默了半晌，記憶如潮水般涌了回來，原來是自己的明珠塔！
“哥哥！！！”
百里無律是不可能留下她一個人離開的，她特別清楚這點。
果然沒一分鐘，他穿着新換的西裝衣褲不緊不慢的的走到跟前，髮型是從前的一絲不苟，氣質也是從前的尊貴非凡，臉上也還是從前的面無表情，可無憂總覺得他哪裡怪怪的，總歸是有些不自然。
也對，昨晚剛剛鬧了彆扭，她也就沒有多想，只是可憐巴巴的指了指自己的腳。
“哥哥痛。”
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哥哥餓。”
這兩句話相當有魄力，百里無律真是哭笑不得。
“明珠塔的鵝肝很好吃，我叫人送上來。”
無憂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要吃火鍋！”
“不可以。”百里無律瞥着她腫脹的腳，“不能吃辣。”
無憂懨懨的垂下眸子，不能吃辣？那川菜肯定也不行咯？
她不禁對昨晚的衝動行爲表示非常後悔！
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不情不願的妥協了。
“吃烤肉可以嗎？”
“可以。”這次答應的非常痛快，“我叫人送上來。”
“不要送上來。”無憂眨巴着眼睛，“哥哥，今天是週六哦，外面肯定很熱鬧，我們去店裡吃好不好？”
？？？
平時不見她提這樣的要求，腳不行了倒是能爲非作歹了？
百里無律倒也不是怕她傷着腳不能走動，只是怕那些流言八卦又傳到她耳朵裡，惹她胡亂猜想。然而昨天承諾過要帶她去一個地方，他想了想具體位置，恰好離得不算遠，也就沒拒絕出去吃飯的提議。
無憂不能站着洗澡，也不喜歡陌生人的觸碰，最終還是百里無律親自給她洗了頭髮，擦了胳膊腿，叫人取了她的衣物送來換好，這才抱着她出了門。
他們吃烤肉的地方叫“有間”，連起來讀就是有間燒烤店，無憂讀了幾遍之後莫名覺得有趣，笑意盈盈的跟一旁的百里無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新鮮的蔬菜跟蛋肉很快就放滿了整張桌子，百里無律拒絕了經理的親自服務，反而挽起袖子親自上手。
有他的貼身服務，無憂吃的非常開心，她笑的陽光明媚，百里無律也軟了眉眼，有時候她手舞足蹈的忘記了吃飯，他還耐心的沾上蘸料給她喂進嘴裡。
許是幼時經歷了無數次，所以這樣曖昧又親暱的舉動在兩人看來，非常無所謂。
飯後無憂紅着臉說想去廁所，這個真的讓百里無律爲難了，他倒是不介意抱着她去女廁，但別人看見會不會覺得他是變態？
他被自己的想法氣笑了，於是叫來烤肉店經理，讓他差人去買雙毛茸茸的拖鞋拿過來。經理雖然不知道這位貴客要做什麼，但還是立即吩咐人去買了。
所以姜嘉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店裡的經理正小心翼翼的拿着棉拖親自往貴賓間送去。
他滿臉不解，火氣也蹭蹭的跟着上來了。
他怒氣衝衝的搶過拖鞋，“哪家的貴客？來，姜少爺我親自給他送過去！”
敢這麼使喚他姜家的門店經理，這是給他姜家難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