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學着充實自己的生活。譬如週末,除了逛逛街,會會同學,我還真聽母親的話,自學烹飪。
通常是週五晚先去超市購買原料,一定要齊全,家鄉菜最講究佐料的搭配。週六上午起來,先喝一杯自制的豆漿啃一塊蛋糕填填肚子,將音樂打開,繫上圍裙,着手準備午餐,主要目的是提高廚藝,所以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無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首略帶傷感的《If loving you is wrong》伴着我,快樂的忙碌着。有時從十點半忙到中午一點,只爲做出一盤像樣的仔姜爆鴨子和正宗回鍋肉,外加一個熗炒萵筍尖,午餐足夠豐盛。肖展庭經常在週末中午打電話來,有一次沒說兩句我讓他等等,等了足足三分鐘我纔過來重新抓起電話,他還在。那天他沒有事,有足夠的耐心等我這一趟,問我,“在忙什麼呢?”
“在做菜,墨魚燉土雞,剛纔開始醃鴨肉,一會做仔姜爆鴨子。”
“子璇有客人?”他很驚訝。
我嘿嘿笑,說“我在等下週末來的客人,哦,說錯了,是主人。”
他很舒心的笑了,連忙說好好好,將來一定要體驗一下我的手藝。
下午的時間我常常用來上網或者閱讀。那幾年正是OICQ風行的時代,我也申請了一個,有空就坐電腦屏幕前,等着那些企鵝頭像披上彩衣,與我打招呼。剛開始的時候不斷加好友,往往過了幾天就沒有話說,直到人多的分不清誰是誰,我又開始一批一批的清理掉,最後只剩下認識的同學朋友,外加少數幾個熟悉的網友。我在那時候認識了一個網友,網名叫做“不羈的風”,他是個真正的朋友,我們的聯繫保持得很久。
至於閱讀,我愛上言情小說,亦舒以及安妮寶貝,看書不僅成爲每晚固定的睡前項目,週末沒事也翻出來看。越來越發現這些故事比小時候看的名著有趣得多,也許因爲它們更像是發生在身邊的事,甚至,像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觸手可及。晚間和肖通電話,我說我在看書。
他問,看哪本書。
我答,安妮寶貝的《彼岸花》。
他笑了笑,說,新近流行的小資作品。
我說,描述一段壓抑而且絕望的感情。
他提醒我,切勿沉迷其中。
……..
又一次,他主動問我,“最近在看哪一本?”
“亦舒的經典《喜寶》。”
“什麼內容?”他最近越來越有興趣瞭解我的閱讀內容。
“劍橋大學美女高材生被富商包養的生活。”說出來才發現自己概括的真俗,和街頭小報上面的標題沒有兩樣。我喜歡姜喜寶這個人物,喜歡她頑強的生命力和她的性格,她看得開,從不爲自己立牌坊,這一點,尤其可愛。
“荼毒青少年,少看爲好。”他半開玩笑的說,其實是相當認真。
“噢。”
那以後我不再告訴他我看了什麼書,害怕他說女孩子心思多,胡思亂想。其實私底下喜歡得很,買了厚厚的一摞慢慢翻。
五一長假,我回渝,這一次沒有告訴家裡,直接住在肖的寓所。在重慶呆了五天,哪裡也沒有去,基本是天天窩在家裡,傍晚同他出去吃飯,晚上找個安靜的地方喝茶或者開着車子去江邊轉轉。返京的時候心裡有很多不捨,相信他一定看得出來,我那些留戀的情緒溢得到處都是,眼睛裡,臉上,他卻沒有安慰我。
漸漸的,我有點後悔當初的決定,畢業了爲什麼不好好呆在重慶,非要跑得那麼遠。吃飯總是一雙筷子,廚藝再長進也沒有多少食慾;生病了沒有人照看,連讀大學時住宿舍都比不上;大多數時候,我過得清教徒一般的生活,不能與男孩子約會,不能和他們一同看電影、不能與他們去公園散步。兩地相隔的感情漸漸變得辛苦。
八月份肖展庭來京看我,此次沒有公差。我週五下班就去超市大采購,晚上打掃屋子,整理雜物,木質地板不留一絲灰塵,又將我們去廈門時候拍的照片放大掛在臥房,背景是蔚藍的大海,在夕陽底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我與他四目相對擁抱在一起,很浪漫的情侶照,當時找個老外幫我們拍的。
一直忙到深夜十二點,我要給他一些新鮮元素,要讓他流連忘返,最好他還對我說,“子璇,回重慶吧,和我一起。”
他乘週六上午班機中午抵京。我興致勃勃的忙碌半下午,只爲做出一頓像樣的晚餐,他在客廳裡面和喝茶看報紙看電視,不時走過來,在廚房門口看我來來去去的忙碌。我放了那首熟悉的《If loving you is wrong》,跟着哼起來,“And am I wrong trying to hold on to the best thing I ever had?If loving you is wrong I don't wanna be right………”
他說,這首歌是男人唱給女人聽的。
我問,那你是否願意唱給我聽?
“當然願意,只可惜英文水平太蹩腳,怕是隻會跟着街頭小子吼go,go,go。”我們笑作一團。
我的廚藝已有大大的長進,四菜一湯,仔姜爆鴨子,紅燒鱔魚,麻婆豆腐,蒜茸絲瓜,竹蓀鮮菌湯。全都是我平日裡精心操練的結果,他嘖嘖稱讚,有點驚訝,“子璇什麼時候學會做菜的?”
“可算得上比讀小說更有意義的事情?”
他笑了,笑得尤其幸福尤其好看。
我心花怒放的。這一回算是個真正的家了,有溫馨的煙火氣,我之前精心準備過的。他非常非常滿意,我以爲足以使他動搖。週一早晨起來,他終究還是像以往一樣走了,臨走時我也沒有聽到想要聽的話。他只叫我去報名考個駕照,給我買一部車子代步,他來了也方便。我失落至極,我不想要車子,我只想和他一起,長時間的在一起,需要他的時候可以找到他,如此而已。
我還很聽他的話,報了名考駕照,從九月份開始。
獨自在家的時候越來越覺得悶,但總不能天天找同學玩消磨時間吧。我打電話給何謙,我生活中唯一的男性朋友。他忙得很,一週睡眠不超過三十小時,連同我講電話的時間也沒有。我還是同他說,等你哪天晚上十點以前下班,給我電話,我們一起喝咖啡。結果就是一個月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哎,除了肖展庭,真是沒有人記得我了。而且,他也不是時時記得我的。
幸好,還有OICQ。網絡是專供寂寞之人消遣的工具。
九月裡一個週三的晚上,我掛在網絡上瞎晃。肖展庭最近幾天都沒有聯繫我,也許今天會打來,我在等。
九點半,不羈的風上線。我與他打招呼。
月亮:嗨!
不羈的風:月亮,你好…….今晚又是獨自在家?放着Cassandra Wilson的歌?等着一個人的電話?
月亮:全中。你真瞭解我。
不羈的風:哈哈,我還不瞭解你,是你自己告訴過我的,你不記得了。
我的確常常重複這樣的生活,只是幾時告訴過他,全然不記得,我的腦子只記得肖的話。
月亮:風,你有沒有女朋友,可知道爲什麼和一個人戀愛這麼辛苦?
不羈的風:我沒有戀愛,我害怕愛成爲羈絆,走不遠。你覺得辛苦?
月亮:是的。很辛苦。不能朝朝暮暮,我覺得煎熬。
不羈的風:那你當初爲什麼選擇這一條路。
月亮: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
…….
最後,他說,也許我們可以出來喝一杯好好聊聊。我說下次吧,下次我給你電話。我們互相留下手機號碼。
過了一週也沒有打電話給他,雖然我仍然寂寞。我心裡一直在鬥爭,我可以麼?可以去見一個男性網友麼?如果肖知道了,他該怎麼想?不用猜,他一定不喜歡我同別的男孩子單獨約會。可是,我又想,我爲什麼要讓他知道?他有什麼權利控制我生活的全部?
九月底,肖展庭出國考察,時間在半個月到二十天左右。走了一個星期也沒有給我電話,我實在不爽,打電話約“不羈的風”見面。十月三日,我們約好去一家泰國菜館。事先發過照片,又將衣着打扮告訴對方,應當沒有問題。真沒想到,我竟然趕上了時髦,玩起近年來風靡全國的遊戲“網友見面。”
我到餐廳時一眼看到“不羈的風”,是一個約莫二十六七歲的男孩,短毛寸,高大而且結實,單眼皮,皮膚是很健康的顏色。我走過去,他起身與我打招呼,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像鄰家大男孩一般,在他面前毫無拘束感。他讓我叫他“小安。”我欣喜的很,自此以後多了一個說話的人,另一方面,也是算是小小的報復一下肖展庭,雖然他並不知情,但我的心裡總算痛快了一點,現在想想,那時的我真是非常非常阿Q。
我好不容易趕在年底拿到駕照,肖展庭送我一輛當年推出的新款車子作爲二十四歲的生日禮物,黑色大氣的別克車。又是他喜歡的樣式,黑顏色,內部空間寬敞,成熟穩重的風格,就像他這個人。其實我並不喜歡這樣大個頭的車子,靈活的小個頭女式車倒符合我的口味,不過,既然是他買的他送的,照他的意思辦也算情理之中的事。
肖問我,“喜歡麼?”
我怎樣回答?自然是說“喜歡。”幾時在這種場面逆過他的意思?
真是沒有想到,我畢業不到兩年居然成了有車族,雖然是他給的,但名義上,是這樣的了。第一次開車出去,肖坐在我身邊,像一座山一樣給我安全感,我心裡真踏實,彷彿他在這裡就一定不會發生什麼。他笑我,“子璇膽子不小哦,慢慢開。”
第二次我自己開,肖不在身邊,我很緊張,但一時之間又找不來一個師傅指導,開得尤其小心翼翼。最後終於出狀況了,在地庫泊車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蹭到右旁邊的石柱上,擦掉一塊漆,幸好旁邊沒有車,否則又得掏腰包。我很沮喪的給肖打電話,說,“對不起,今天停車時蹭到一塊。”
“上次還開得好好的,”他的語氣很柔和,“沒關係,明天開到4S店去就是了。”
“上次有你在,不擔心。”我小聲說。
“因爲我在,所以子璇覺得安全,超水平發揮。對不對?”他笑我。
“如果你一直在身邊,就好了。”這是我很久以來想對他說,又沒有說出來,一直積攢在心中的話。
“我一直在你的身邊,只怕你哪天就不願意乖乖呆着了。”這話很動聽,可不是我想聽到的,我說的不是抽象的意義上的距離,我指的是實實在在的空間距離。我想聽他說,“子璇,你回來,來我身邊好好呆着。”究竟還是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