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梅時節的細雨像霧一般籠罩了道士洑,原本漫天的繁星似乎被這雨霧遮去了一大半,慘淡的星光下,氤氳的雨霧在微風裡上下翻飛,像是在給這地方某位又要飛昇的仙人營造氣氛。
首先飛昇的,便是馬進忠營設在外圍的哨位,高承恩部下一個把總,操着一口河南口音迎了上去,那哨兵還沒反應得過來,便被一柄刀子抹了脖子,只在臨死之前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
影影綽綽的從大營裡出來幾個人吆喝得幾聲,這營裡大多是河南人,夾雜着少部分陝西人。一路上高承恩聽說是要去打馬進忠,早就不間斷的派人將對方的情況摸了個通透,因爲他的原配老婆楊氏便是在十四年馬進忠投左良玉的那一役中死了的。雖然後世時葉風也曉得馬進忠這麼個人,後來清兵入關後也頗有骨氣,在湖南等地給滿洲兵弄了不少麻煩,後來又隨了李定國,算得上是一個有民族節氣的漢子。但就這眼下來說,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特別是對於麾下這位高承恩而言,因爲他馬進忠的投降,弄死了多少兄弟的人命?
所以,這場對道士洑的夜襲便是由高承恩營打頭陣,葉風則收束着餘下的千餘號人,駐紮在了大冶東面一個大蕩的北面,派人秘密叫來了在何騰蛟大營裡的賀天雲——與馬進忠一樣,他何騰蛟也要死,只不過殺他的不會是自己而已。
政治的交易必然是殘酷的,左良玉把馬進忠賣了過來,何騰蛟就必須要遂了他的意,但賀天雲的人馬可不是柱子,任由你張國柱殺他姓何的,這裡邊,必須要弄幾個目擊證人,己方的,再要算上他何騰蛟的親兵。兩面的證人弄個血手印,老何再寫封遺書給南京方面那更好。這些,可都是將來掣肘左良玉的有力證據,南京方面不管多麼孱弱,他畢竟是一級國家機關,不,是朝廷一級衙門,大明朝向來沒有軍閥割據的習慣,這次合作若是左良玉不安好心的話,總得有法子對付他。
交代完了賀天雲,吩咐他一應關節之後,便連夜又叫他回了鐵山北麓的軍營,據說何騰蛟有意思這幾天裡就要領着他的親兵過江去,賀天雲眼下的任務,便是要不惜一切代價,總得救他幾個親兵回來。
雨夜裡黑色的蓑衣上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着水,斗笠沿上也掛起了水簾,一千兩百多號人隨着葉風一擡手勢,飛身上馬,幾匹馬兒受了驚嚇,高擡起前腿嗚咽着。
“取了嚼口!”從東方收回目光,依稀能聽到那面傳來的喊殺聲。看了看身後茅屋裡一注香線嫋嫋的升騰而上,火星掙扎了兩下終於熄滅後,葉風大吼一聲劃破了靜謐的夜晚,一緊手中繮繩,胯下戰馬嘶鳴着擡起前蹄,又重重的落下打在潮溼的地面上,濺起的水花迅速往後退去,馬羣發出一聲聲暢快的喊聲,得得的蹄音混亂着向東裹挾前進。
迎着飄來的細雨,葉風面上毫無表情。心中暗道一聲馬進忠對不住了,何騰蛟對不住了!從背後抽出大刀來,這柄刀很沉重,雖然沒有盧象升一百三十八斤大刀那麼誇張,但掂量下來少說也有五六十斤重,這還是葉風首次使用這柄大刀,但說來奇怪,卻沒有半點不順手的感覺,就像是這柄刀註定要在今夜爲這位新主人帶來他原本就該有的殺氣一般。
麻痹的,這他孃的就是亂世!道士洑已經在望,一聲大吼聲中,千餘人紛紛卸掉身上的蓑衣,露出綁在左臂上的白巾來,抽出插在背後的兵刃,喊殺聲中馬羣踏入連營。
眼前正是馬進忠大營,高承恩的人馬正從東面江邊的方向向西插入營帳羣,取的是他馬進忠把注意力全放在西面何騰蛟的方向時,攻他一個不備。而待一炷香功夫之後,馬營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東面的時候,大部隊才傾巢出動,由此時防守最薄弱的西面插入敵陣,兩隊左臂纏白巾的人馬相對而進。算起來他馬進忠五百來號人,應當不會有一個人能見到明日的太陽——哪怕明天是大晴天。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當那個揉着惺忪的眼睛掀開帳篷看外面動靜的小兵迎上他手中的大刀時,葉風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但再次睜開眼睛來的時候,他便完全被這流血的景象所刺激了,一直潛伏在身體內的那種狂暴的氣質開始支配他的身體,吼喝聲中大刀在細雨中紛飛着,殺到後來時,完全不記得自己殺過多少人。只知道自己下意識的看到一條白巾在眼前晃過時,才堪堪收回自己手中的刀勢。
空氣中滿是血腥味道,看着高承恩大笑着提着一顆人頭走向自己的時候,葉風強忍着心中的不適,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時候絕對不能表現出任何的不適,大笑着揮刀將高承恩拋過來的人頭劈開,豪笑着仰頭迎接着天空紛亂飄落的雨絲,大吼了一聲之後才問道:“這他孃的就是他馬進忠狗日的人頭!?”
“正是,大王!”
“好養的,承恩!你小子給老子算算,派人出去攏一攏,別他孃的走了誰!”
“是!”自有人去安排這其後的一切,屍首全部就近拋進大江,胡興漢事先就準備好的十來張布條,胡亂的給塞進幾具屍體的衣服裡,嘴巴里。上面當然是血寫的幾個大字:“何騰蛟殺我!”不管他張國柱還是左良玉心裡有沒有安壞心,這種功夫自然是要做的,下游的九江應當能見到這些字吧。也許還會拿給南京方面去,至於後面他們怎麼打嘴上的官司,那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在雨中獨立了一會兒,葉風好不容易恢復了心情,緩了一口粗氣之後,問左右有沒有拿到那大冶提督高太監,這小子可是要送給大冶那幾千號匠戶營的一份大禮,有了這份禮,那才能叫人家心甘情願的給你賣命。
高承恩的人馬還是搜索到了江邊,才抓到了這冒穿了士兵號服的高太監。只可惜士兵服可以亂穿,但士兵都有他沒有的那個東西這白胖太監可變不出來,見這白胖娘娘腔瑟瑟發抖的跪在泥濘混雜這血水的地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喊着“大王饒命!大王饒命!”葉風不由的一陣厭憎之感。
“再喊就給老子砍了他的狗頭!給大冶的爺們送去!”葉風一腳將跪在地上的高太監踹翻,恐嚇道:“閉上你的鳥嘴!”
高太監果然以爲看到了生機,閉上了嘴巴趴在地上不自禁的發抖。葉風正要上馬準備撤兵的時候,突然這高太監像是發了狂似的,從地上躥了起來,由於雙手被捆綁着,很彆扭的一蹦一跳的蹦到了馬前,唔唔的發着聲音。
葉風哈哈大笑起來,這傢伙不會真以爲自己還有活路吧。先頭話裡的意思只是說如今要給大冶那邊送一個活的過去,這太監理解能力不行,但執行能力倒很不錯,嘴裡沒塞布團,他卻也不敢說半個字,只會閉着嘴巴唔唔着。
“要放屁?”
那太監點了點頭,得了葉風允可之後,這才結結巴巴的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小的有個驚天的好處,要奉獻給大王,只求大王給條生路,給條生路!”
什麼他媽的驚天的好處?葉風啐了一口,心裡冷笑着,難道你狗日的還想活命?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由着他跟個糉子一般在泥污裡滾來滾去,這才一腳踏在他沾了不少泥污的白胖臉上道:“你他孃的願說就說,還敢跟老子要生路?說了才曉得你他孃的配不配有個生路!說!”
那太監喘着氣掙扎了兩下,待葉風鬆開腳之後才道:“求大王……大王屏退左……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