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府推官蔡道憲去了九江?這便是高太監所說的驚天的好處?雨淅淅瀝瀝的下着,葉風面無表情的看着地上躺着的高太監,這胖太監眼珠子驚惶的轉着,心內一定在盤算着什麼鬼主意,右腳擡起又踩到他面上,加了些力道道:“少在老子面前賣關子,想說便說,不想說老子自有辦法撬開你狗日的嘴!”
高太監掙扎着求饒,終於戰戰兢兢的將事情全部說了出來:“長……是長沙總兵尹先民的意思,先巡撫王聚奎到了長沙,留……留了二十萬貫……在大冶帶不走,便是前天,蔡道憲來提了去,奴婢從旁張問得來的消息,說……說是要送,送到九江左大帥處,借兵謀武……咱們武昌。”
聽他結結巴巴的,但總算也把事情說了個完整。原來是這前湖廣巡撫王聚奎在武昌城破之前便逃竄去了長沙府,想來應當是與在楚王府那一羣官員談不到一個路子上去,又或者是見解不同,寧願吧二十萬現銀秘密的放到了大冶高太監這裡,也不樂意留給武昌那一羣官兒募兵。如今想必是在長沙喘過了氣來,與當地的總兵尹先民談攏了,便要起出這二十萬來送給左良玉,請他借一隻兵馬來光復武昌。光復武昌不但能清洗掉自己丟失武昌的罪過,說不定還可以立下一份大功來。
又反覆追問了幾遍,差不多摸清楚了這麼個意思,心下不由的一動。這高太監所說的天大的好處,便是這二十萬現銀了,據他所說長沙府那位推官蔡道憲也就帶了兩百來號人,押着二十萬的現銀……不好!葉風突然想起來,張國柱何以在前天親自到了興國州。就說他消息也沒這麼靈光,自己前腳剛到的興國州,他後腳就來拜見了。
難道是出迎蔡道憲,偶然聽說自己在興國州城內?這樣想來的話,後面那筆交易才更加合情合理,從他的角度來說,自然也要疑心張獻忠突然到了興國州,是不是爲着這二十萬現銀而來,所以趕緊的說出個交易來分散掉己方的注意力……
這個方向上想下去,越想越覺得實情就該如此,葉風淋了這一陣雨,心中因爲首開殺戒而生出來的不適感早已消散,這夏夜的雨打在身上涼絲絲的,心思格外通明。如果自己的想法沒錯的話,那這狗太監所說的好處,基本上已經與自己無關了。雖說二十萬兩不多不少也算個大數字,但自己未必就值得爲這二十萬兩再去硬敲張國柱——他張國柱可不是馬進忠,線報裡打探的很清楚,九千多人的一個大營。便算是己方傾盡全力,把近來招募的七八萬人全起出來,也不過十一二萬的兵力,以十一二萬的兵力去爲了二十萬兩現銀,去跟九江左良玉二十餘萬精兵硬撼,這是在不是個理智的做法。
但……二十萬兩到了左良玉手裡倒還是小事,關鍵是萬一左良玉動了心呢?須知道如今己方與左良玉只見維持着的是一個極其脆弱的和平局面——雙方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利益結合,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左良玉還與己方有仇。之所以他仍然按兵不動不來打武昌,只是因爲自己前段時間做的好功夫,在朝廷面前維持了一個乖巧的形象,加上楚王府幾乎完好無損,所以朝廷裡沒有什麼大老發言要他左良玉出兵罷了。
左良玉早就懂得賊在他纔有存在的意義這個道理,沒有人說話,他當然犯不着來打這一仗。兵兇戰危,雖說他的贏面頗大,但折損是免不了的。在這個亂世裡,手裡有兵纔是爺,朝廷裡那幫大爺才敬你怕你,一旦手裡的兵給耗光了,一羣文官哪個瞧得起你馬上出身的老左?
這個道理左良玉懂,葉風也懂。所以他才能在現在很辛苦的維持着一個武昌左近的微妙的平衡關係。但現在這種平衡很有被打破的危險——長沙府這位前巡撫和總兵大人似乎很有意向用錢來破壞這種平衡。
“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葉風俯下身去,恐嚇了高太監一句,待他意料之中的點頭之後,喚人來將他綁到了馬上,臉上和氣了許多,騰身上馬瞄了一眼高太監道:“你可會寫字?”見他點頭,續道:“呵,到了大冶……不,直接送你回武昌,洗個澡換身衣服後,你寫個服辯出來我派人送你去南京。”
幾乎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張大餡餅,高太監張大了嘴巴,都幾乎要忘記了感恩戴德,直到葉風一抽馬鞭,馬兒馳騁向前的時候,這才千恩萬謝的在身後哭喊起來。
半個時辰後,一行便到了大冶礦山,吩咐衆人在外等候,特別是高太監綁在馬上滯在後頭,葉風帶了幾個親兵便去見了苦熬着等候的幾個匠戶頭領,一臉愧色。
“是咱老張對不住各位,對不住各位!”葉風躬身給匠戶們作揖,不給他們還禮,上前幾步將幾個人拉起,極是慚愧的道:“幾位哥哥說的沒錯,那高太監確是在馬進忠營裡。”
“姓馬的不肯交人?”鐵鐵匠問道。
葉風長嘆一聲,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汗巾擦了擦頭上的雨水道:“他哪裡肯?咱老張沒法子,只好開了殺戒。說來也是咱老張丟人,這姓馬的便是從前跟在咱老張帳下,後來投了左良玉的。張某是個恩怨分明的男兒,如今新仇舊恨一起算,已殺了他了。”
幾個匠戶啊的一聲,葉風將汗巾搭在肩上,豪爽的笑了聲道:“哈哈算不得什麼事。殺他孃的該殺的也是正經。不瞞衆位哥哥說,高太監已經叫咱老張拿了,但這人……唉!”
幾個匠戶頭領對視一眼,掩飾不住的激動,期盼的目光叫葉風很是羞愧。還是那個鐵鐵匠猶豫着開口道:“大王……若是有難處的話……”
“唉,還真是有難處。”葉風長嘆一聲道:“這事兒怎麼說呢,前兩天是不是有個長沙府什麼推官的來過?起了些什麼走的?”
“是有這麼回事。”幾個人互相印證了一下,說道:“是個姓蔡的官兒,運了好些鐵材走了,說是要弄給左良玉的。他孃的朝廷的兵將沒一個好東西,做了兵器還不是殺咱們老百姓?便是爲着這回事咱們鬧了好幾回,高太監彈壓的太狠咱們才心一橫起了事。心裡想着萬事有武昌張大王您給咱們做主,就他孃的啥也顧不得了!”
鐵鐵匠似乎看得出來葉風有意要保這高太監一保,這話裡到最後已經有了些擠兌的意思。
一定要保住這狗日的性命的。這殺才當然是要死,但絕不能死在自己手裡,葉風心下一橫,慚愧的迎上幾個匠戶的目光道:“這事兒大夥兒放心,這小子叫這姓蔡的送了二十萬給左良玉,今兒這事人也沒殺的乾淨,給跑了幾個,一旦事情鬧出來……唉,咱老張如今把他交給大夥兒卸了八塊,大夥兒都暢快了。但這可要坑苦了這武昌府地面上的老百姓了。張國柱到了富池鎮,大夥兒也是曉得的……”
“二十萬兩?”幾個匠戶驚詫的張大了嘴巴,商議了一陣子,臉上都有些失望。
“大王您不消說了,咱大夥兒都曉得道理。”鐵鐵匠儘管話說的漂亮,但臉上還是難掩不爽之色。葉風實在是心裡不好意思,不由的開口道:“大夥兒放心,姓高的一條人命,便着落在張某身上便是,咱老張今兒就給大夥兒擔保,不出一個月,便要叫這姓高的死在大夥兒手上!”
這是他在雨中定好的方向。高太監的服辯抄本明天一早就快馬送給何騰蛟,以及張國柱要殺他何騰蛟的意思,一併都給了他。他當然會有一份東西給南京方面轉呈天聽,不管他來不來得及寫些東西了,武昌方面自己也要跟南京史可法聯繫一下,把高太監的服辯——所寫的自然是前巡撫戴罪之臣王聚奎請左良玉出兵,並獻上私匿公帑二十萬現銀的事情。只要想一想武昌城破前城內那窘境,要錢沒錢要兵沒兵,還是如今名聲頂好,今之屈大夫之命已經傳到了南京的賀逢聖拿出家財十萬兩募兵守城。最後當然免不了的武昌城破。
這事情一旦捅出去,王聚奎自然是罪不可恕。而左良玉收了這銀子,自然也有他的一份擔當。如果再加上高太監押解往南京,途徑九江的時候莫名其妙的被人襲擊身死……若是何騰蛟再合作一些,將張國柱要他性命的計劃傳到南京的話。對於史可法而言,賊寇出身的張獻忠倒未必比九江的朝廷大將左良玉更壞了。
自己所求的,就是給史可法充作一個制衡已經勢大難制的左良玉的棋子。十五六萬人的兵力不多不少剛剛好,更重要的是,這進了武昌城的張獻忠似乎已經被楚王府小郡主所迷也好,感化也好,總歸是對朝廷多少有了些忠心。
回想剛來這世界時北有李自成,東有左良玉的窘境,葉風自然也稍稍能感覺到一點欣慰,起碼這兩路的威脅,慢慢的都已經衰減了不少了。
與匠戶營的頭領們說定某月某日押送這高太監去九江的粗略之後,葉風便連夜離開,到天近大亮的時候,終於望見了武昌城。幾十只預備好的山雞土豺之類的野味掛的高高的,在外人看來,便像是大西王提早出城打獵一般。
儘管很疲倦,但還是不能睡覺。何騰蛟那邊要派個合適的人過去,儘管與張國柱的交易中這個人已經被判了死刑,但在知曉張國柱所說的那個交易計劃很顯然只是個權宜之計,特別是又發現了何騰蛟新的妙用之後,葉風愈發的不想這個名聲很好的清正官兒早死了,在與南京方面,特別是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的南明小朝廷方面打交道的時候,他也許會有更大的用處。
還有一個事情就是要與潘獨鰲商議起來了,那便是長沙的吉王他潘獨鰲一直說比楚王府好,好得多。原本還覺得長沙有些遠,自己這邊沒安穩下來當然來不及去顧他,但如今既然是有位總兵大人自己跳了出來,還跟左良玉勾勾搭搭,那對不住,只好先要了你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