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憶香的十八週歲,成了北京城的大事件。多少人爲了參加這個生日宴削尖了腦袋,大部分是爲了來巴結獻媚,或是接觸權貴名媛,還有一小部分是爲了當天獻唱的名角梅葆玖。
馮憶香感覺自己就跟稀有動物似的,誰逮着她都得說上幾句,真甭管她見沒見過、說不說得上話的,今兒可真是什麼樣兒的都敢蹬鼻子上臉了。
她感覺現在自己多少能理解當年潘風霆的心情了,臉部肌肉都快要笑僵了,耐性被消磨得所剩無幾了,這個時候要是誰敢拉着她去見什麼翩翩公子,估計她都要爆粗口了。
馮憶香老遠聽到高力士和斐力士的唸白(《貴妃醉酒》第一場),立馬知道小玖登臺了,於是貓着腰趕緊往南邊兒跑。南邊有個小露臺,在那個位置能看到舞臺的全貌,外人都不知道,估計她能安安生生的看一會兒、聽一會兒了。
這個露臺滿是綠植,本是大人們想不出怎麼安置,一直荒在這兒的,她也是頭陣子無意間發現的。
馮憶香三步並作兩步的上了露臺,還沒等她攀到欄杆上,愣是給唬了一跳。
因爲露臺的陰影處躺着個人!
馮憶香可是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忠實讀者,這腦子裡立刻蹦出來什麼‘情殺’、‘滅口’等字眼兒,大氣兒都沒敢喘。
那人背對着她,一動不動的,馮憶香本來想奓着膽子上去看看他還有沒有氣兒,轉念一想這樣容易破壞作案現場,這纔沒有上前。
這時候小玖開腔了,躺着那人竟是動了動!小玖剛剛唱到‘玉兔’兩個字兒,躺着那人就溢出了細碎的喘息聲,馮憶香不覺翻了個白眼兒,她剛纔是不是犯蠢了啊!
從聲音能聽出躺着的是個男人,馮憶香藉着綠植縫隙滲透而下的那一點點月光,隱約能看到男人的胳膊開始抽動,好像還挺有規律的......
馮憶香有點兒沒太看明白,不過男人的喘息聲越來越大,聽起來挺羞人也挺瘮得慌的,於是她決定立刻離開。她慌忙的跑下了露臺,跑着跑着不覺放緩了腳步,只因她看到潘叔跟市長相談甚歡,兩側立着潘風霆和艾文兒,臉上俱是笑意盈盈。
這什麼情況?
難道兩家真的要噶親家了?
馮憶香暗自咬着牙,到桌旁隨意抓了個杯子,揹着身子,倒着小碎步一點一點往幾人的方向靠近,直到隱約能聽清幾人的談話,這才停住了腳步。
“潘兄,你這麼說話可就見外了啊,這咱們兩家...以後可少不得走動呢!”
艾市長的聲音十分的渾厚,聽起來心情該是不錯。
“那是那是!”
潘叔的語氣向來溫文爾雅,根本聽不出他的情緒。
“大人談話,你們兩個孩子還跟着幹嘛啊?風霆,領着你文兒妹妹去吃點兒好吃的,看看三聖堂夜間也拿得出手的幾處好景緻去!”潘瞬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個記者,對着潘風霆點了點頭,他十分滿意今晚兒子的表現,眼中不覺多了幾分嘉許。
潘風霆笑着拉着艾文兒的手,在感覺到她明顯的顫慄之後不爲所動,只是拉着她走出老遠之後,默默的鬆開了手。
“潘風霆,你說我們生在官宦之家到底有什麼好的,這都成大人的棋子兒了。”艾文兒這一晚都覺得恍恍惚惚的,都飄飄然了,直到潘風霆鬆開了她的手,直到指掌間突來的寂寞席捲了全身,她才猛然驚醒人家該是不願意演了,她這才注意到此處挺僻靜的,沒什麼人。
她根本無法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她的驕傲根本不容許她說這次棋子她當得有多麼心甘情願,就想這麼一直演下去。其實她沒在演,她是真的挺中意潘風霆的,她溢於言表的喜愛根本就不是逢場作戲。
潘風霆是她們這個圈子裡最優秀的,最獨特的,最耀眼的...她覺得所有美好的詞彙放到他的身上都不爲過,她總會在與他相遇的時候追逐他的身影,樂此不疲。這也是她不再拒絕陪同父親參加一些晚宴或者集會的原因,因爲那可能會成爲她能見到潘風霆的機會。哪怕機會只有萬分之一,她都不願意錯過。
她甚至特意去找潘風霆學書法的老先生,可惜他爸軟硬兼施之下,人家仍是不吐口,因爲人家根本就不收女徒弟。
她絞盡腦汁去尋找能與潘風霆產生交集的機會,即便有時候連一句話也說不上,只是匆匆的擦肩而過,她都覺得甘之如飴。
所以當她聽她爸說要促成這一次假聯姻,讓輿論把她和潘風霆一起推到風口浪尖的時候,她真的做夢都會笑醒,她恨不得這些都能變成真的。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總要做些回報纔是。”潘風霆根本無意探究艾文兒的想法,只敷衍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剛纔牽着艾文兒離開的時候,他隱約瞥到了一個僵直的背影。他本想等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親自到馮憶香跟前去解釋一下。如今媒體有多瘋狂是衆所周知的,他能夠輕易獲得馮憶香的原諒。可是如今讓她親眼看到了,這事情就變味兒了,他心下焦急,不覺加緊了步子。
*
“元寶,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純手工製作的,喜歡嗎?”直到所有賓客都離開了,潘風霆才找到了與馮憶香獨處的機會。她一直像個小蝴蝶似的滿場翻飛,似乎一掃之前的陰霾,迷上了應酬交際,看得他心裡有些發毛。
“喜歡。”馮憶香想到潘風霆該是能來找她送禮物的,畢竟這眼看都快過十二點了。她本來想裝作討厭他送的禮物,也狠狠的還擊一下,可是她實在是喜歡這臺自行車。
車身是豔麗的紅色,後叉上還有她的名字,手工十分的精美,她真的是非常喜歡。
其實馮憶香一直攢着一口氣,她很想大聲的質問潘風霆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她生生給憋住了。她馮憶香從小到大向來是有火兒就發,可是今兒這火她還真發不得!
因爲師出無名!
她有什麼資格?
她其實挺佩服潘風霆的,他就那麼優哉遊哉的跑在她的前頭,一句像樣的表白沒有,連‘等她長大’這種話都從未說出口。他憑什麼就那麼自以爲是的覺得她這輩子就認定他了?
還是真的是她多想了,他對她的好,真的只是因爲她是他發小兒?還有因爲她是女孩子,所以他纔對她特殊照顧?
“...我爸的公司要上市了,還要推出一系列新的特效藥;市長面臨招商引資的艱鉅任務,也是需要一定的扶持...所以想要給外界強強聯手的假象,這就是你剛纔看到我對着人家強顏歡笑的原因。”潘風霆得說出自己的苦衷,又不想讓馮憶香覺得他太窩囊了,所以斟酌了一下才開了口。當然他不會說這臺自行車是老早就預訂好的,需要幾十萬...也不會提到他跟他爸的那一場交易......
“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又不懂...”馮憶香撫摸着車身,心裡的氣兒已然消了一半,她只是有些無法容忍外頭的那些人將潘風霆的名字跟其他女人的名字捏到一起。
其實她曾經不止一次幻想着在她成年這一天,潘風霆會跟她表明心意。此刻她才驚覺其實自己跟尋常女孩兒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是想要一句口頭的承諾,想要親耳聽到男人說愛,這樣她的心纔不會老是那麼懸懸欲墜的。
潘風霆讀懂了馮憶香眼中的渴望,他幾次都想說出自己的感情,話到了嘴邊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因爲憑現在的他,真的沒有這個資格。
“你回去早睡吧,今天也累一天了...”潘風霆說着就轉過了身,大步離開。
幾個月前跟父親的那次談話,又一次浮現在腦海。
“這臺車我可以給你訂,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們是父子,這樣做交易真的好嗎?”潘風霆想要給馮憶香最好的,所以他心裡清楚的知道,無論他爸提出怎樣的條件,他都會答應的。
“不過是在元寶生日宴的時候,跟市長的千金多多互動,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爸,我打小見慣了你的連環套,你的安排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只怕這之後是更深的利益捆綁,我很難摘乾淨吧。”
“你還是一個在校大學生,就算自己已經開始搞投資,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爲了給心愛的女人買一臺幾十萬的自行車當生日禮物,你不得不向我屈服。”
“我是有底線的。”
“這個我當然清楚。兒子,我可不是要逼你跟我反目成仇啊,而且我當然是希望你能把大元寶娶回家啊。可是順境如何能打磨人的心智和能力呢,我等着你靠自己的本事擺脫困局,等着你靠自己的本事去追心愛的女人,等着你有能力掌控全局。”
“好。你就等着元寶跟你叫‘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