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腳步聲也從遠處徹底消失,老國王才咳嗽了一聲:“你們看,這件事現在該怎麼辦?”
羣臣們這才如同惡夢驚醒一般,重新交頭接耳,紛紛地低聲議論了起來。
首先站出來的,仍然是首相泰拉:“陛下,我看……其實把安妮婭交給他們,也是無妨了。”
然而還沒等老國王有什麼反應, 對面卻另有一人對着他怒喝道:“泰拉!這麼輕易就被那幫神棍的把戲嚇破膽子了嗎??”
“陛下,絕對不能把安妮婭交出去!”滿臉怒容的洛卡親王從大臣中走了出來,激憤地在老國王面前揮着手,“我里斯安等待了足足五年,才從神殿手中搶到這一個詠星的名額。而安妮婭就任僅僅不到半年,她們就宣稱她已經到達了界限,急着要把她收回去……”
“連低微的走卒,馬前的車伕,恐怕都看得出神殿對我里斯安別有用心!”他頓了頓,重重哼了一聲,“哼!要知道人王戰爭以來,從沒有聽說過哪一國的戰爭詠星侍奉王家的時間有少於五年的!”
“神殿的確不可不防。”首相搖頭晃腦地肯定着,然後卻又話鋒一轉:“然則,現在還不到和他們翻臉的時候。我們仍然依賴神殿爲我們培養戰爭詠星。激怒神殿,那便意味着在將來的五十年內我國再無可用之詠星。”
“你也知道戰爭詠星的重要。那在這和德魯的戰事正緊的時候,你還打算把安妮婭交給回去?若然現在失敗,你便是考慮到五十年後又有何意義?”
“親王殿下,您的消息可真不靈通。”首相滿臉不愉快地面向了親王,反駁道,“難道你不知道,德魯的戰爭詠星也已經被奧梵襲擊失蹤了嗎?在這時候交還安妮婭,這簡直是天賜良機——既不用擔心和德魯的戰爭,又不用激怒神殿。”
“沒錯!但這也是我們的大好機會!他們失去了詠星,只要我們還留有安妮婭,那德魯便不堪一擊!”親王激動地振動着雙臂,高呼着,“而只要能趁此機會拿下德魯,五十年……不,一百年之內我們再不能從神殿那裡得到戰爭詠星又如何?我們已經統治了整個德賽魯艾,已經無人能威脅我們!”
“我不得不認真提醒您。”首相撇了撇嘴,對親王的狂熱完全不以爲然,“我們的敵人並不是只在德賽魯艾。您忘記摩爾帝國那隻龐然大物了嗎?”
“從德賽魯艾分裂爲十二國以來已經過了三百年。即使是在鬆散的協防條約之下摩爾也沒有敢進犯過,而要是我們里斯安一統德賽魯艾,你覺得我們反而會更害怕它嗎?”
“親王殿下,您搞錯了兩點。首先從利益上來講,摩爾不進犯只是因爲分裂而忙於內戰的德賽魯艾對它不會構成威脅。第二從實力上來說,威懾住摩爾的正是十二國的詠星。”首相冷笑着,將原本豎起的兩根手指一根根掰了下來,“而如果出現了一個統一,和它幾乎擁有差不多大小疆域,可以威脅到它存在的德賽魯艾;而幸運的是這個新出現的大國卻不擁有任何可以抵擋它的大軍的詠星……你以爲摩爾會怎麼做?”
看着語塞的親王,首相斷然地一口氣說了下去:“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與神殿決裂。而因爲這一點,我們必須把安妮婭交給他們……”
“我拒絕。”一個冰冷陰沉,同時聽得出滿載怒意的男聲突然響起,讓正對着親王意氣風發的首相一下子噎住。就連之前如同死去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安妮婭,也猛然一個抽搐,擡頭望向了門口。
軍靴,長褲,名貴的皮草。頭髮被剃到僅僅冒出腦袋寸許,耳垂與鼻孔還掛着金色的環。聲音的主人,一個臉色陰沉得令人害怕的青年男子踏着不急不緩的步子走進了大廳。
安妮婭已經在瑟瑟發抖。
差點沒背過氣去,首相轉身氣急敗壞地地怒喊出來人的名字:“阿斯瑞!”
年輕男子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繼續沉着臉色,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慢慢走到了安妮婭面前,停下腳步。
“站起來。”他命令道。
片刻僵硬之後,安妮婭還是哆哆嗦嗦地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畏縮地站在阿斯瑞的面前,她將雙臂緊張地縮在胸前,似乎隨時就要擡起來,護在側臉低垂着的頭上。
“擡頭。”
只得一寸寸地擡起了頭來,安妮婭終於無處可逃地對上了阿斯瑞的視線。
然後,男子面無表情地揚起手中的手杖,狠狠地往少女的臉上抽去。
連驚叫聲都來不及發出,手杖破空的嗖聲緊接着響亮的肉體抽擊聲,少女的身體已經倒地滾出了半米開外。喘息着撐起身子,安妮婭用手緊緊捂着迅速腫脹起來的臉,磕碎脣舌的鮮血從指縫間響亮地滴落,卻仍然低着頭不敢說一句話。
“我明明叫你不要出來,就乖乖呆在房間裡的。你把我的話放到哪裡去了?……站起來。”
待安妮婭搖搖晃晃地再次站了起來,她的另一側臉頰就馬上又捱上了一記沉重的耳光。還沒站穩兩秒,少女立刻又朝着另一個方向踉蹌地跌了出去。
走近在蜷縮在地上的安妮婭,阿斯瑞毫無憐憫地一腳將沉重的軍靴踢上了少女的胸口。身體瞬間弓緊,安妮婭張大了嘴巴,卻痛苦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視線低低撇視腳下的少女,阿斯瑞冷冷說到:“……蠢貨。”
這個時候,幾乎驚呆了的首相纔剛剛反應了過來。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恐懼,他指着阿斯瑞,卻顫抖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阿……阿斯瑞!你這個魔鬼!你在對我女兒做什麼!快住手!”
阿斯瑞卻只是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滾開點,老混蛋。我教訓我的女人,你可沒什麼資格跳出來說話。”
“你說什麼!她是我女兒!”
突然轉過身,阿斯瑞將手杖指向了首相,爆發式地大吼了出來:“聽好了,老混蛋!作爲一個詠星,安妮婭是里斯安和王座上那個老傢伙的人;作爲一個軍人,她是我第一軍團的人!就算僅僅作爲一個女人,在你把她送去做詠星並且給了我以後,也不再是你女兒,而只是我阿斯瑞的人了!你憑什麼跳出來指手畫腳該把她怎麼樣怎麼樣??”
“她是我的女人!我想怎麼打你都管不着!”他大吼着,又往安妮婭身上狠狠踹了好幾腳,然後卻突然冷靜下來,用毒蛇一樣的眼神盯住了首相:“……但是,也只有我才能處置她。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們誰也別想把她帶走,送到那羣狗神娘養的**手裡去……連想都別想……你聽懂了沒?你這條早該進棺材的老狗?”
一下子被震懾住,首相僵硬地繼續指着阿斯瑞,卻只在喉嚨口滾動着無意義的音節,什麼也說不出來。
冷哼一聲,阿斯瑞轉身沉默着向王座上的老國王行了一個禮,然後便拽着安妮婭的衣領,一路幾乎是將她在地上半拖着走了出去。
首相頹然地放下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在指縫間,他用誰也聽不清的含糊聲音自言自語道:“……不配爲父……麼……”
……
即便外面照來的明媚的陽光也驅不散陰沉的氣氛,阿斯瑞正一言不發地在王宮的迴廊上走着。安妮婭表情黯淡地垂着頭,在他身後幾步開外緊緊跟着。經過御醫的處理,她的臉已經消腫,只是還看得出些許未褪盡的瘀青。
猛然停下腳步,阿斯瑞戒備地看着前方兩名身着華服的男女。
“好久不見,阿斯瑞。征戰辛苦了。”雍容的男子大方地脫下手套,將手向着阿斯瑞攤開了過去。
阿斯瑞卻沒有伸手去握那男子伸過來的手,只是表情冷淡地站在原地:“抱歉,大王子。老頭子交代過,你和二王子我都不可以靠近。”
收回手,男子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僵硬,但很快就又將那溫和的笑變化得自然無比:“呵呵,你在說什麼呢,阿斯瑞。這只是很普通的兄弟之間的親近而已。”
“對了,安妮婭的事情我聽說了……”不着痕跡地迅速岔開了話題,他沒有再去看阿斯瑞,卻是望向了躲在阿斯瑞身後的安妮婭:“我也覺得把安妮婭交回神殿是不妥當的事情……我現在,就是要去就此事勸說一下父王。”
阿斯瑞皺了皺眉頭,但臉色卻也確實柔和了一些:“……我會記得殿下的善意的。”
“哈哈……不用在意,也不用說這些容易讓父王誤會的話。”男子哈哈大笑了起來,卻把身後的女孩拉了出來,“我只是因爲被莉凡纏得受不了了才答應幫忙去說上幾句話的……安妮婭,莉凡可是盼你從前線回來很久了,想來有很多話要和你聊吧?”
“安妮婭!你總算回來了!本來還以爲你完成神殿的典禮之後還會回來,可沒想到馬上就被送去了前線,結果一去就是三個多月,到現在纔回來……這段時間裡,我可想死你了!”男子身後那名十五六歲的活潑少女,早就按捺不住地飛奔了過來,如燕子一般擦過阿斯瑞的身邊,一把拉住安妮婭的手興奮地說了起來:“怎麼樣?神殿好玩嗎?聽說神殿的姐姐個個都是大美人哦?典禮隆重嗎?據說詠星的正式禮服都是經過女神親自祝福的,都是人間所沒有的美麗?等下一定要穿給我看看啊……”
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少女讓安妮婭一臉的不知所措,完全跟不上對方興奮的思路:“那個……莉凡公主殿下……”
“對了對了,安妮婭……成爲詠星到底是什麼感覺?安妮婭一定要給我講講哦。對了跟你說,原來我那次的測試是通過的哦!但不知道爲什麼父王不肯讓我去,還騙我說沒通過……真過分,我明明和安妮婭約好要一起當上詠星的。”小公主不滿地鼓起腮幫子,望着安妮婭的眼裡卻滿是傾羨的神色,“結果你能去了……真好。”
安妮婭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阿斯瑞一把拉過她,向着男子和少女打了個招呼:“那麼,不耽擱兩位了。我們先告辭,還有些軍務需要處理。”
“好的,有空再見吧。”
“那麼我先去找父王了,安妮婭,等下我再來找你玩哦~!”
背對着離開的兩人,安妮婭如同石膏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地站立着,臉上的表情卻已經扭曲得如同地獄的惡鬼。
“羨……慕?”渾身顫抖,安妮婭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發出了糝人的低低笑聲:“阿斯瑞……你聽到了吧,她竟然說羨慕我……運氣好……不對,不是運氣好,是因爲她是公主,所以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被安排遠離那種命運的她,卻羨慕被自己的父親親自送進那裡的我?太好笑了……”
阿斯瑞沒有命令安妮婭停止,只是坐上了迴廊的圍欄,抱着肩膀靜靜地看着她。
直到她漸漸平靜下來,他才陰沉地開了口:“我會讓他們承受到同等的痛苦的……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