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前的里斯安利亞曾是一所要塞;一所爲了抵擋摩爾帝國那個龐然大物,而盤踞在德賽魯埃最西北的埃克蒙德山脈之中的巨大軍事要塞。
而即使是在里斯安建國已有三百年之後,這座被立爲王都的城市也仍然沒有一絲一毫他國王都所應有的雍容華貴。同構成它的那些被附近唯一的建築材料——埃克蒙德的灰黃花崗岩所堆積起來的建築物一樣,里斯安利亞的整個城市都充溢着的戰爭的氣質:粗壯,簡陋,毫無美感卻耐用。連花崗岩上黑色的花紋,都令人不時地生出彷彿是剛被戰火硝煙燎燒而出的錯覺。
但即使是這樣的一座城市,“全副武裝的騎士在街道上巡邏”這件事,也絕非普通的光景。雖然看上去除此之外的生活一切正常,但不尋常的重壓氣氛已經使得市民們的交談之聲開始不自覺地降低。並且,總是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往那些騎士們的身上撇去。
身着整套板甲,腰間掛着長劍與釘錘,甚至連碩大的塔盾都被毫不嫌棄地隨身揹着;走在街道中央的這兩名騎士絕對稱得上全副武裝。只是前面的年長者沒精打采地踱着步,眼神幾乎始終耷拉地着看着地面;而在他身後的年輕騎士卻相反地繃緊着身體臉漲得通紅,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麼。偶有人多看兩眼,年輕騎士便立刻面色不善地瞪回去,只看得人以爲他馬上就要衝上來而落荒而逃。
“維特,放鬆,放鬆點……你把小孩子都嚇到了。我們是來巡查的,不是來抓人的。”老騎士用沒精神的聲音說到,垂着的頭倒更確實像是在巡查路上的螞蟻。
年輕的騎士維特卻賭氣似地轉開頭去,什麼也不回答。
老騎士嘆了口氣,卻也不再開口勸說些什麼。
正在這時,兩人前方的人羣中卻是突然一陣騷動。一個面色慌張的男子倉惶地從人羣中一路撞了出來,朝着兩人的方向衝了過來。
“城防!城防!抓住他!他搶了我的錢包!”人羣后方傳來的喊聲立刻說明了一切,年輕的騎士頓時一掃之前的鬱悶表情,興奮地咬着牙,捏着拳頭就向着那個搶劫者迎了上去。
那個男子也是剛剛衝出人羣,一擡頭卻看見面前是兩個騎士,立刻臉色一白。但顯然已經退無可退,臉色激烈地交換了幾瞬,他竟從衣內掏出一把匕首,大吼着朝年輕騎士撲了過來。
維特卻是不閃不避,甚至連腰間的長劍都沒有撩起,而是直接暴喝着一拳掄去:“去你媽的!”
“鏘”的一聲,簡陋的匕首從騎士的胸甲上瞬間滑開,連條劃痕都沒有留下。騎士的鐵拳卻直接砸上男人的胃部,發出了像是打擊沙袋一般的沉悶響聲。
倒黴的男人身體瞬間佝成蝦形,翻着白眼吐出污物,軟軟倒了下去。
揮揮手示意趕來的城防軍趕緊過來善後,年輕的騎士長長吐出一口氣,這纔不再有憋屈的神情。
“解氣了吧?”老騎士翻了翻白眼。
“當然……這是什麼混蛋命令,我從隊長宣佈就一口氣憋到現在。”年輕的騎士狠狠地說道:“竟然要我們紅盾騎士團去防備第二軍團?去防備可以將部隊的側翼放心地交給他們的戰友?”
“你怎麼知道是第二軍團?”
“我又不是傻瓜!不然爲什麼只是一個巡邏,團長卻要我們帶上對軍勢用武器?除了第二軍團,難道還會有其他國家的詠星跑來襲擊里斯安的王都不成?”維特生氣地拍了拍腰間的武器。入鞘的長劍還看不出什麼異樣,但那把釘錘上可盪漾着神秘的微光。
老騎士嘆了口氣:“形勢所迫啊……”
“什麼形勢!阿斯瑞大人和安妮婭小姐會叛變?這種謊言連三歲小孩子都不會相信吧?真不知道陛下怎麼就會被那幾個女巫迷惑了。”
“……你最好對世音神殿的那幾位女士多些敬意,好歹她們也是侍奉神明的祭司。”
“騎士們敬他們的陛下,敬勇敢的戰友,甚至也敬有着高潔品格的敵人。”年輕的騎士表情莊重地摸了摸胸前的皇家徽記,神情中充滿了堅毅,“但不會敬某個在戰爭中敗給了先王們,然後就像地鼠一樣一躲就是幾百年,只會幕後操縱,自己卻再也不敢露面的神……自然更不會敬她的那些僕女和走狗。”
“原句是‘……卻決不敬那些只知奴役與玩弄,肆意踐踏着人之自由高貴的神靈,以及她那些暴虐殘忍的僕從。’!別亂改先靈的名言!”老騎士卻一腳踹在年輕人的膝蓋窩裡,一下子把裝腔作勢的他踢得差點跪下,“既然你還記得要敬我們的陛下,那就給我好好服從命令,認真巡查!”
“知道了知道……啊”維特沒好氣地應着,氣哼哼地回頭就走,卻魯莽地一下子撞上了某個人。
“抱——”道歉聲尚未出口,在戰場上生死搏殺而得來的危機感卻讓他全身的神經瞬時一顫,立刻前猛地一拱撞開了來人,然後抽出長劍反手劈下。
金鳴之聲響起,對方顯然擋下了這一擊。但騎士剛打算斬出第二劍,卻驚覺手中的長劍紋絲不動,怎麼也拉不回來了。而當他定睛一看,更是大驚失色地發現對方竟然是用從手腕到胳膊窩的整個上臂內側完全擋下了刀刃,更是將長劍的前端牢牢抓在了手心中。只不過,那是一隻從手臂到指尖,每一處都覆蓋着充滿金屬光澤的黑色甲冑,有着魔獸利爪般兇猛氣質的手。
“都給我住手吧,這應該是一個誤會!”
被身後老騎士的聲音一喊,維特才從愣神中醒悟了過來,但也無奈地發現自己已經泄去了戰鬥的氣勢,也不得不有了收手的念頭……但無奈,對面那個穿着破舊斗篷的戰士雖然也被老騎士喊停,但卻仍然維持着警戒的態勢,抓着劍刃的爪指上的力度一點都不放鬆。於是維特只能繼續緊張地與那名戰士對視着,被他那灰暗的眼神看得身上越來越毛,幾乎壓抑不住抄起腰間的另一把釘錘砸上去的衝動。
還好這樣的僵持沒維持多久,那個戰士的身後便轉出另一個矮小的身影。應該是戰士的同伴,這個將臉都深深藏在斗篷兜帽之後的小個子拉了拉戰士的衣服,示意他放開了維特的劍。
“……不好意思,我不太習慣被人突然靠那麼近,反應大概會有點過火。”戰士後退了幾步。臂上的黑色的甲冑在手臂放下的過程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轉眼之間重新垂回身側手臂上已經是再普通不過的皮甲。
老騎士連忙客氣幾句,就拉起還在發愣的維特轉身走開了。
從短暫的戰鬥之後便始終未發一言,一直到身後的目光被人羣所隔絕,維特才鬆馳下身體,吐出了一口氣。
“那傢伙殺過多少人……剛纔撞進他懷裡的時候,光是那殺氣就讓我差點以爲自己會被切碎……”搖了搖頭,他又焦慮地停下了腳步,“不行,那傢伙太危險了,不能放任他就這樣……”
“都叫你別惹事了!”老騎士卻一巴掌拍在維特的後腦勺,翻了翻白眼,“一個從外地來的挺強的冒險者而已,每天來里斯安利亞的這種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到底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好好做你的事情,繼續巡邏!”
“但……但是你也看到他那盔甲樣的武靈了……不需要媒介武具而能自行凝結出實體的武靈……”維特委屈地摸摸頭,“有這樣實力的傢伙,萬一他去行刺陛下怎麼辦?”
“保衛陛下的,自然有陛下身邊的那些大師。輪得到你什麼事?”老騎士滿臉不屑地教訓道,“作爲騎士,我們的使命是在戰場之上的效忠,你給我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呃……但問題就是這裡怎麼看也不像戰場啊……”維特掃視了下四周的小攤販,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消沉懈怠的表情。
“唔……總,總之,陛下所指定的地方,就是戰場!所以你別給我偷懶,好好巡邏!”伴着臉命令完,老騎士忍不住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嘀咕道,“真是,明明一件沒什麼的小事都要聯繫上大義和騎士道才說的通,所以我才討厭毛頭小夥……”
縱然不服氣,但既然自己一旦有什麼異動,屁股就會被狠狠踹上幾下的緣故,維特也只得無奈地認真巡邏了。
而在人羣的另一邊……被維特所攻擊的戰士正是進城沒多久的萊恩。最後看了幾眼那兩名騎士鑽入人羣的背影,他這才轉身跟上了矮小的同伴,一邊走一邊抱怨道:“這座城市是怎麼回事……騎士已經多到住不下所以滿大街逛悠了嗎?才走了這幾步路就遇到了幾組。”
“看來情報沒有錯。”依然藏在斗篷的陰影之下,伊希斯送出了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細小聲音,“里斯安的形勢已經到了這地步了嗎……”
天真是“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不知道,總之先等待機會吧。”
“喂……”萊恩沒好氣地用手肘擠了擠少女的肩膀,“你是什麼都沒想好就直接跑過來的嗎?”
“不,只是我沒預計到竟然會有神殿祭司和蝕印詠星。本來是打算讓你直接殺進去就好了的。”
“有也沒關係吧?不能順手幹掉嗎?”
兜帽一歪,伊希斯擡起頭來,用一種驚奇甚至是詫異的眼神開始上上下下掃視萊恩。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啊!”
伊希斯沒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腳步,就在路中間閉上了眼,似乎在專心致志地感應着什麼。神妙的氣氛維持了好一會兒,她才吐出一口氣,轉過身對萊恩說道:“找到了……走吧,帶你去看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