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關上的瞬間,屋子內的氣氛頓時冷凍了下來。
萊恩冷冷地看着伊希斯,而黑髮的少女則繼續毫不在意地喝着水。
“休息的差不多了吧?該給個自我介紹了。你是什麼身份?那怪物到底是什麼?”
“我叫伊希斯,是一名歌靈師,正在追捕那隻中階歌靈,只是運氣不好遇到它暴走所以應付不過來了而已……除了名字的部分,你不是都知道了嗎?”少女卻一邊表情舒服地享受熱水的溫暖,一邊隨口揶揄着萊恩剛纔用來應付羅納他們的說辭。
“中階歌靈?”萊恩並沒有發怒,只是平靜地回答道:“戒禁,不和諧音,還有那金色的瞳孔。世界上沒有一種中階歌靈能有這樣的能力的。”
“……你竟然知道?”將出乎意料的眼神投向了萊恩,伊希斯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也是。”
“好吧那就實話告訴你吧……那是一隻奧梵。”
雖然早有準備,但當萊恩真的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在瞬間班起了臉。而如果羅納和達奇聽到這個詞的話,大概會直接倒吸一口冷氣,嚇得臉色鐵青的吧。
奧梵,與充滿祝福的歌靈精靈聖靈相對者,被歌之女神遺棄而對世界充滿詛咒與憎恨的破壞者。奧梵並不是那種只會出現在傳說中,只能用來嚇唬小孩的虛幻“魔王“。它們是不時地出現在這個大陸上並毀滅掉城鎮的,人們頭頂上真真實實的恐怖。而它們的強大,從它們最喜歡做的事就可以看出:衝進激烈的戰場,殺死所有的軍隊,然後吸取戰爭詠星的力量。如果不是有世音神殿的“行刑者”與之戰鬥,這個世界可能早就被它們毀滅了。
“所以說,你爲什麼要把那種東西引來這裡啊……”萊恩簡直要瘋了。如果讓一隻奧梵鬧起來的話,這種小城恐怕不到幾分鐘就會被毀個精光,一個人都沒辦法逃出去的。
“爲了那個祭臺。即使荒廢了很久,這裡仍然殘留着數量絕對不少的神力。我的力量加上那些,就足夠捕獲那隻奧梵了。所以在這附近,沒有其他地方更適合設置這個法陣的了。”
“你沒想過如果失敗的話,這城裡的人都會死的嗎?”
伊希斯擡頭看着激動的萊恩,慢慢地開了口:“……如果不是你的妨礙,本來是根本不可能失敗。”
萊恩一滯,頓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說實話那個法陣正常情況下別說是破壞,常人應該甚至潛意識地都根本不想靠近。”伊希斯饒有趣味地打量了下兩人:“……那麼我也想問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
“如你所見,只是在這個小城裡工作的普通冒險者而已。”萊恩表情僵硬地回答道。
“普通的冒險者?”少女微笑着開始了反擊,“……調式孤立,戒禁中和,那可是在神殿的行刑人中都算是很稀有的能力呢……還有那金色的瞳孔?我可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普通冒險者’已經擁有如此的力量了。”
萊恩幾乎露出了殺意。
“但是,你們又的確不是神殿的詠星與星選者……”少女卻毫無自覺,只是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
意外的話語讓萊恩停止了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神殿的人?”
“因爲力量的運行方式,我對那個可以相當敏感的。要知道你的力量幾乎全都是在你的血脈之中流淌,而不像神殿的那羣木偶……”伊希斯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望向了萊恩,“難道你們是……無心者?”
“那是什麼?”萊恩沒有聽說過那個名詞。
“不知道嗎?那就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看着泰然自若,怎麼也不打算再說什麼的少女,萊恩有些無奈。
“……那麼,你從哪裡學來的那首歌?”
“那首歌?哪首。”
“你引來奧梵的那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唱的那首歌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伊希斯干脆地回答道,“那首歌其實並沒有曲調,而只有效果。而那個效果就是‘勾起所有聽到這首歌的生靈的渴望’,所以纔會被我用來吸引奧梵。所以可以說,那首歌到底是什麼樣子,只取決於聽到的人。”
那麼說,會再次聽到那首歌,其實和那個人無關,而只是因爲自己麼……萊恩狐疑地看着坦然的少女。她臉上時不時出現的那種熟悉的淡然表情,仍然讓他怎麼也放心不下來。
“那麼你又是誰?別說你只是一個歌靈師……”萊恩知道,與伊希斯繞圈子說話自己不是對手,於是決定單刀直入。
“但是我真的只是一個歌靈師而已。不論你信或不信,我在這世界上絕無第二個身份。”
“……歌靈師什麼時候不要命到去找奧梵的麻煩了?那是神殿的工作吧。”
“那麼說,你懷疑我是神殿的人?”
“不,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才更想知道你是誰。”
“你又是爲什麼知道我不是的呢?”
“……聽着,我沒有耐心和你繞圈子。”萊恩沉下臉,指尖開始凝聚出危險的虹色,“而對於一個連身份都不肯表明的傢伙,讓他永遠消失應該是能讓我放心的最方便辦法……”
“唉……你可真是個性急的人。”伊希斯嘆了口氣,收起了遊戲的微笑,“用你所明白的稱呼的話,我是一個瀆神者。”
“其實你也明白吧?我們的碰到只是一次偶然。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我都是不會威脅到你們的,因爲我的目標是隻是那隻奧梵。這樣說,你該放心了吧。”
萊恩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伊希斯的解釋。她的分析並沒有錯,其實雙方並沒有起衝突的必要。而且關於西大陸的那些神秘的瀆神者他也聽說過,確實現在這世上唯一不屬於神殿,卻又擁有可以抗衡詠星實力的傢伙了。
實際上人們早就懷疑,他們就是詠星。墮落的詠星。
“那麼現在,奧梵的事情怎麼辦?你已經完全失去戰鬥能力了吧。”
伊希斯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輕鬆答道:“沒關係,反正它也只剩一口氣了。明天去大陸工會發一個任務通告,剩下的就交給冒險者們好了……在這個城市,高階的冒險者應該挺多的吧?”
“……你,打算讓人類去挑戰奧梵?即使是受傷的奧梵。”
“比蜥蜴還弱的龍就只是蜥蜴而已。受傷的奧梵自然也不再是那個奧梵。”少女冷淡地回答道,“力量的大部分被我封印着,剩下的也消耗得精光……現在的它,真的和一隻中階歌靈沒什麼區別。”
“這是謊言。即使再像真實,謊言仍然就是謊言。”
“所以你就打算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這裡有一隻奧梵,然後看着整個小城恐慌起來嗎?”伊希斯嗤笑道,“愚民的那點米粒般的理性是不足以控制本能的。然後你就看着吧……相互傾軋與背叛,人性的醜陋立刻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即使那隻奧梵根本虛有其表,但他們卻首先會被自己造成的泥潭所吞沒……”
停頓了一下,她輕聲笑了出來,“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們根本不相信你說的話。而既然他們都完全不會相信,我又何必費力去告訴他們真相?”
“所以,還不如就只告訴他們‘這是一隻中階歌靈’。反正到時候理所當然地也就能贏了,我也能拿到我所需要的東西。何必再說些沒必要的話,節外生枝呢?”少女用雙手捧起杯子喝一口熱水,舒服地呼出一口氣,“你聽好了:說謊還是誠實,說到底其實並不是因爲道德或是什麼信念。從本質上來說,選擇只取決於哪種行爲比較有效罷了……如果你能看穿人爲的掩飾,就會發現其實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那就隨便你了。”萊恩聳了聳肩,然後緊盯着伊希斯,“不過我必須和你說清楚:我不想和這件事扯上什麼關係,所以你可以在這裡呆到明天,之後就請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看到到這個少女和那個女人太過相似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就覺得心裡發寒。與那個女人扯上關係的事情,哪怕可能性再小,他也決心要堅決避開。
“……”萊恩的直接讓伊希斯有一絲驚訝,但她很快平靜地晃了晃自己仍然纏着繃帶的右腕:“你已經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的法陣的確是我弄壞的。”萊恩一開始心虛地移開了視線,但越說越覺得自己心裡也來了氣,“但按照常理,那東西可以隨隨便便就找個空地就畫嗎?可以連個提醒人不進去的結界都不設嗎?可以在圖案上什麼保護的術都不加上去嗎?什麼都不做就那樣隨手放出來,簡直就像是故意讓別人來弄壞的啊!”
“總之,不要把自己的過失全部推到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路人身上去吧?”
伊希斯靜靜地聽完,嘆了口氣垂下了眼去,“也好……反正我也向來沒有藉助他手的習慣。”
“萊恩,我們有責任讓這件事結束。”一直靜靜聽着的愛維爾,卻突然插嘴,用溫和卻斷然的口吻說道。
“……姐姐!”
“萊恩。”愛維爾卻只是又喚了一聲萊恩的名字。
與愛維爾對視片刻,萊恩垂頭喪氣地投降了:“……好吧。”
只有這個人,是他無法違抗的,只要是她決定了的事情。
又沉默了一會兒,萊恩決定了似的轉向伊希斯,開了口:“這件事,我來做。”
“什麼?”
“把奧梵處理掉這件事我來做。但是在事情結束之後,我要詳細知道關於你的事情。”
少女皺起了眉頭,不能理解:“……爲什麼突然說這個?”
“我在找一個人。”萊恩並不打算詳細解釋,“而那個人可能和你有關。”
點了點頭,伊希斯也不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專心地用熱水暖着手。
“對了,忘了問你……爲什麼要救我。”當萊恩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卻突然開了口,“既然你覺得,你並沒有什麼錯。”
已經將手握在了門把手上,萊恩並沒有回頭:“第一,並不是我要救你,要謝的話就謝姐姐吧。第二,那時候我還不確定你是不是神殿的人。”
“既然沒辦法確認是不是神殿的人,那當然寧可讓我就那麼被奧梵吃掉,這樣也不用冒風險了吧?”
“不。如果你不是神殿的人,那我就當時做了次好事。而如果你是神殿的人,那就更不能把你就那樣丟在那裡生死由天了……當然要先帶回來,問出足夠的情報之後,再親眼確認你的死亡啊……”回過頭來,萊恩朝伊希斯露出了殘酷的笑容。
伊希斯卻迴應以真正的微笑:“不是爲了內疚或者報恩那種無聊的感情,這樣很好……”
“碰”的一聲關上背後的房門,萊恩一擡頭,卻看到羅納,達奇和露亞正瞪着自己。
“大家都出去了,你一個人在裡面賴了那麼久,想要幹什麼呢!”露亞一臉的鄙夷。
羅納倒是少見地一臉認真:“萊恩,雖然那是個美人,但畢竟是個歌靈師,而歌靈師都是怪人!三思啊!”
“不可以推倒未成年,這是道德。”達奇也咳嗽了一下。
“……我說我只是擔心她謀害我姐姐,所以保護在一邊,你們信麼?”
三人異口同聲卻又斬釘截鐵:“不相信。”
“那你們就不相信好了!關我毛事啊!”萊恩怒喝道,一腳踹開了擋道的羅納。
……
一條普通的小巷。那種連接在明亮的大街的兩側,卻連一絲月光都照耀不到,如同迴腸的褶皺一般裹藏着黑暗的小巷。
黑暗之中,是兩條蠕動的人影,正發着喘息的嗯哼聲與吮吸聲。
穿着廉價而暴露服飾的女子蹲在壯碩男子面前,在他胯下用嘴努力應付着。偶爾也不忘擡起臉,繼續着嘴中動作的同時向着男人露出討好的笑。
不時被自己的哼哼唧唧所打斷,男人斷斷續續地艱難說道:“寶……寶貝兒,加油!再努力點,這……這枚銀幣就是你的了!”
被那一枚清涼突然帖到自己的臉上,女人頓時精神一振,做作的**聲又大了幾分。
一聲幽怨的嘆息聲,卻突然從她頭頂傳來。
明顯不是那個正爽的哼哼唧唧的男人發出的聲音。那是一個帶着奇怪迴響,像是錯覺一樣的女聲。
女人心裡不由自主地一顫,停下了口中的活計:“……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哪有什麼聲音?幹你的活!還想不想要錢?”剛到了關鍵時刻就被打斷,男人十分惱怒,伸手在女人腦袋上狠狠推搡了一把。
女人被那一把直接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卻呆呆地沒有一點反應。她只是死死盯着男人的臉,表情激烈變化着。
一張臉。
在男人的右側,幾乎緊貼着他的臉頰,從黑暗中又浮現出了一張臉。
沒有頭髮,沒有脖子,沒有身體;就只是單單一張青色的石雕似的人臉。那張臉上的眼睛正慢慢的睜開,露出金色的雙瞳。
它沒有動脣,女人卻清清楚楚地從它那裡聽到了那一聲嘆息:“啊……”
一隻青色的巨爪慢慢從男人頭頂上的黑暗中探出,像是捏起一顆豆子一樣,輕輕鉗住了男人的頭顱。
女人張大了嘴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看什麼看!看鬼——”就在男人終於怒氣爆發地大吼的同時,也是“噗”的一聲。那隻爪子像是拔起一個木塞一樣,輕鬆地把那個腦袋從男人的身體上拔了下來。
人形的酒瓶從頸口迎面潑出了半月形的血帶,“啪”地打在了女人的臉上,撞在兩面的牆上。
黑暗之中迅速伸出幾根奇異的藤條,閃電般地將男人尚未倒下的無頭屍體拉了進去。
女人劇烈地顫抖着,全身的關節僵硬得像是石頭。連頭也無法轉開,她只能繼續與那張臉對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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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張臉的背後,巨爪和藤條所回到的那片黑暗之中,漸漸傳來了奇怪的撕扯和咀嚼聲。
女人仍然一動不動。在那雙金色雙瞳的注視下,她感覺彷彿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反而卻像是它加上的一個鎖。鎖住自己的神志無法昏迷,鎖住自己的靈魂無法逃脫。甚至,連那怒海暴風般的恐懼都被死死地關在體內,即使再怎麼瘋狂翻滾,也無法讓身體動上一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咀嚼的聲音終於消失了。那張臉又凝視了女人片刻,也重新閉上了眼睛,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女人這時,才終於能從喉嚨口發出一些無意義的低聲咕嚕。
又過了好一會兒,纔是一聲響徹整個街區的綿長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