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汝月的心裡頭咯噔了一下。
樺月的臉上分明有些得意之色顯露出來,汝月頓時警惕心大作,衛澤明明說的是不祥之兆,爲什麼樺月會不由自主地露出那樣的神情,她的手指縮在衣袖之中,掐的很緊很緊,默默同自己說,只要不是牽扯到重華的,那麼即便是將污水髒水往她頭上扣過去,她也可以忍着,已經忍了七個月,沒什麼是不可以的。
衛澤的話似乎點到爲止,然後用眼神很是恭恭敬敬地向樺月做了一個請示,見樺月點了點頭道,才沉聲道:“卦象中許,皇上近日會有無妄之災,那起因,正是小兒作祟。”
汝月聽得十分清楚,衛澤說的是小兒作祟,而並非是小人作祟。
“本宮聽了衛大人一言,當然就心焦起來,這事兒又要瞞着皇上,又要爲皇上消災擋禍,實在不易,幸而本宮有衛大人這般的左膀右臂,八字一算,這作祟的小兒,不是別人,正是今日要滿週歲的,如妃所生的小殿下重華。”樺月邊說邊嘆了口氣道,“這一下子,莫說是衛大人了,就連本宮都爲難起來,該如何纔好,總不能眼睜睜見着皇上真的受了那無妄之災。”
汝月的手指甲越掐越深。爲什麼怕什麼來什麼,也對,樺月總是要挑選她的軟肋,對付重華是假,那樣小的孩子,還是皇上身邊如今唯一的小皇子,樺月即便身爲皇后,也不敢輕舉妄動,提及重華,其實還是爲了挾持於她,
她只是不明,這些事情如何會是通過衛澤之口說出來的,衛澤從宮門而入,到此時此刻,幾乎沒有正眼看過汝月一眼,他的樣子就是個皇后身邊的良臣,一舉一動都是爲了盡一個臣子之心,莫說是前皇后在時,他不會做出這般的樣子,縱使以往在皇上面前,他依然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態,如何數月不見,完全已經不似她所相識相知的那個衛澤。
事出有因,而這個因又是什麼!
這七個月以來,汝月與外界唯一的聯繫不過是每月來三次送些柴米油鹽,日常所用之物的琥珀,對昔時宮以外的那些勾心鬥角,汝月沒有問過一個字,琥珀也就不會主動說一個字,說的少錯的少,否則不會是琥珀留到最後,那些剩下的宮女太監,都被皇上一筆劃走,不知道去了哪裡,只聽琥珀說起,太后將小順子要了回去,說是有個熟臉孔的太監和乳母秦氏一起陪在小殿下身邊,好歹讓小殿下可以有個適應過程。
所以,汝月有些後悔,沒有向烏蘭多打聽兩句,否則不會在今天這樣要緊的日子,如此被動,落了下風,她最怕的是重華出事,沒想到衛澤一句話,將重華負罪於會給皇上帶來不詳的話頭上,這話,衛澤敢說,她不敢應。
說錯一個字,她不敢去想那後果。
樺月便是在等着看汝月露出心慌的神情,她覺得有些莫名的興奮慢慢地從身體深處探伸出來,就像是一隻貓抓到了耗子,不會立時咬死,必然要在爪中盤來覆去,欣賞耗子那垂死掙扎又不甘心的小模樣,她此時便化身爲那隻志在必得的貓,而汝月,只能做一隻不上臺面的耗子,她要汝月生便生,她要汝月死便死。
最想看到的,其實是生不如此的痛苦,樺月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冷笑來,汝月雖然還是穩坐不動,額角已經顯出汗漬,這樣的天氣,裹着錦緞銀狐皮的披風還會有些許寒意的天氣,汝月竟然出汗了。
樺月不由地將讚許的目光落在衛澤身上,脣邊的笑意更冷更滲人,到了這會兒,她倒是有些佩服起汝月,居然還能夠沉得住氣,不過都說如妃被一道聖旨在送進昔時宮之前,已經得了惡疾,常常與人說着話就會走神,連太醫院中最有顯著地位的原太醫都下了定論,說是如妃娘娘心思耗損,怕是要油盡燈枯了。
莫非,樺月的眼睛眯了一下,汝月這會兒已經是強弩之末,要是這麼快就被身體給擊倒,倒是有些辜負了她心心念唸的一片算計了,她想到這裡,低頭輕咳一聲道:“衛大人來同本宮說這些的時候,本宮也是十分驚慌,小殿下如今不但是皇上的龍子,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心肝寶貝,怎麼能夠以一副卦象就妄下斷言,於是本宮懇請衛大人一定要想出個兩全之策,一來能夠化解了皇上的無妄之災,二來又不能傷害到小殿下的一分一毫,衛大人,便請你同如妃說一說那萬全之策。”
“其實,這化解之策說來並不算繁複,如妃娘娘是小殿下的生母,又是皇上的嬪妃,算是牽扯兩位之間的紐帶,所以只需要如妃娘娘用舌尖之血,抄錄法華經十卷,應該能將天象戾氣盡數化解,無論與誰都是善緣了了。”
“如妃覺得此番化解可行否?”樺月的上身微微前傾,彷彿太迫於將汝月的反應盡收眼底。
“既然有如此萬全之策,臣妾心中不甚歡喜,一定如衛大人所言,每日取舌尖之血,將十卷法華經儘早抄錄完畢。”汝月明白當務之急就是將樺月所指都毫無猶疑地接受下來,免得她又另外再找茬子。
“不過解難也有時效,望如妃娘娘在百日內抄錄完畢,而且此間不能加以他人之手,更不能用其他人的鮮血代替。”衛澤微微地笑起來,眉梢眼角俱是倜儻,“更不能用身體別處的血液。”
“如妃,衛大人的叮囑,你可曾都聽見記住了?”樺月稍許拔高了聲音問道。
“臣妾都聽得清清楚楚,絕對會牢記於心,百日之內,臣妾已經會抄錄完畢的。”汝月低眉垂目地應道。
“百日一至,微臣會得親自來一次,將如妃娘娘抄錄好的法華經請走,送到相應之所安置,請如妃娘娘安心,也請皇后娘娘安心。”衛澤起身來,先衝着汝月行禮,又給樺月行了個禮。
這禮數是周全了,目的也達到了,樺月對今日之行很是滿意,懶洋洋地笑道:“本宮在這裡坐的有些久,想起宮中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既然如妃已經遵從下來,本宮便放下了,此事只交予衛大人全權處理即可,本宮對衛大人那是最爲放心的。”
說完話,綠雲攙扶着樺月的手,起身而走,汝月迫不得己跟隨其後,將三人一直送到昔時宮宮門口,樺月停下腳步來,斜眼看她道:“如妃可一定要記得衛大人的話,必須要如妃本人的舌尖之血,否則皇上有個萬一的閃失,我們誰都脫不了干係,特別是你,如妃,當然還有小殿下,他纔是那本源之身,如妃,你說是與不是?”
“皇后娘娘說的極是。”汝月連脖子都沒有擡高一下,始終像是比樺月矮着半個頭的姿勢。
“很好,很好,你心中有數就好。”樺月帶着綠雲離開,衛澤跟在身後,也始終沒有回過頭來多看一眼站在門檻邊,搖搖欲墜的汝月。
烏蘭由始至終都不敢出一口大氣,好不容易盼到樺月走了,雙腿一軟,索性坐在門檻邊,心口無限的委屈,憋在那裡,想哭都哭不出來。
汝月低下頭來看了看她,勉強笑道:“委屈你捱了巴掌,我還不得與你出氣。”
“婢子不是難過捱了一巴掌,不是的。”烏蘭拼命搖着頭說道,“婢子要是連這一巴掌都受不起,又如何爲娘娘分憂,婢子只是想不通,想不通……”
汝月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索性替她說了:“可是想不通衛大人素來與我交好,爲何會幫着皇后,翻臉不認人,倒打我一耙?”
“衛大人以前對娘娘的情誼,只要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就算不能爲娘娘說兩句好話,至少也不該這般助紂爲虐,聽皇后娘娘的意思,那些提議都是衛大人所出的,連那個以前與娘娘有芥蒂的綠雲,都被衛大人從朝露宮中又給翻了出來,綠雲打從上一回的事情以後,心裡不知道怎麼記恨着娘娘呢,婢子臉上的這一巴掌打的是婢子,實則是明明白白扇了娘娘一記,絲毫都沒有給娘娘留一分餘地。”
“七個月了,她等了七個月再來,已經怕是她的極限了,委實不容易。”汝月擡起手來,替烏蘭揉了揉臉頰,“還痛不痛?”
“娘娘,婢子着急的不是這些,娘娘就沒有想過衛大人爲什麼會倒戈相向,虧得婢子一直以來都當他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誰知道,誰知道,娘娘落了難,卻見到他徹底換了一副這樣的嘴臉。”烏蘭重重揉了一把臉,恨聲道。
“你錯怪他了,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汝月低聲道,“他才相識於我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他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娘娘還真的要用舌尖之血去抄錄法華經,那是整整十卷,莫說是舌尖之血,便是劃破了手腕,都不夠寫全寫完的。”烏蘭說着說着又急了起來,偏偏此時外頭又傳來拍門聲,她跺了跺腳道,“婢子先去開門,可千萬別再來個煞星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