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來的才真是琥珀,穿着簇新的衣裙,鬢邊還簪了一朵素色的珠花,看起來帶着喜氣,一擡頭見着烏蘭的半邊臉孔腫着,嚇了一跳:“這是,這是誰來過了?”
“你倒是有眼色,知道不是我們娘娘動的手。”烏蘭這會兒還有閒心說笑。
“我們娘娘那是什麼人,纔不捨得對我們動手,便是真的做錯事,她也是好聲好氣的教我們來着。”琥珀將身後帶來的兩個小太監留在外頭候着,前後腳跟着烏蘭進了門,等門板一合上,立時小聲問道,“可是有那不善的人來過?”
烏蘭點了點頭道:“也沒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不用在娘娘面前提及。”
“今天可是小殿下的好日子,我纔不會給娘娘添堵,這些是太興殿準備擺宴的點心,我拿了些來給娘娘和你吃,吃個好彩頭,盼着我們家小殿下平平安安的纔好。”琥珀將手中的食盒交給烏蘭,“娘娘都受得起這些委屈,我們又如何受不住,開始的時候不習慣,慢慢的,也過了七個多月,只是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烏蘭沒有出聲,怔怔的,眼底有些溼潤的樣子,她只是心疼娘娘,娘娘那樣的品性,爲什麼會落到住在昔時宮裡頭,新皇后說的沒錯,這裡太久沒有修葺,只有一股子黴味,不過娘娘若非肯這種狠心舍了自己出去,小殿下的安危怕是就沒那麼太平,娘娘是給了皇上一個由頭,做孃的都已經一退再退,難道還要去爲難一個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又讓太后出了面,娘娘的一番苦心,皇上是不是真的能懂?
琥珀到了汝月面前時,已經將神情修復一新,笑的十分歡悅,將幾碟子精緻到不行的點心捧出來:“太后說了,小殿下的週歲宴就擺在太興殿,不請外頭人,皇上要是忙就不用等,有祖母陪着小孫兒,也算是其樂融融了,娘娘在昔時宮出不去,太后也想到了,點心是和稍後放在桌上的一致,還有特別做的週歲喜餅,娘娘在這裡吃了,就如同陪着小殿下是一樣的。”
汝月聽完她的話,微微笑着,拿起一塊喜餅來:“太后這般對我,我真是無以爲報了。”
“這些都是太后老人家的原話,末了還有一句說的是,小殿下過得很好,如妃娘娘千萬不要掛心,縱然外頭狂風暴雨的,太興殿裡還是能夠滴水不進的。”
這般雲裡霧裡的話,汝月卻是聽得明白了,喜餅慢慢放進嘴裡,倒是吃出點甜味,她笑着又說道:“既然是重華的週歲喜慶,你們兩人也一起吃些,也算是替他添福了。”
烏蘭趕緊的將手指在衣襬上頭拭了拭,雙手捧起一塊來,看了會兒,才送進嘴裡:“到底是小殿下的週歲喜餅,真甜。”
“是,真甜。”汝月一口氣吃了兩塊,拍拍手,振作精神起來,將做好的大半箱子小衣小鞋連帶着清單一起交給琥珀,“別在這裡多耽擱時候,回去將衣物都交給乳母,秦氏是個可靠之人,我很放心。”
琥珀臨走到門口,忍不住哭起來,拽着門框邁不開雙腳,抽抽搭搭說道:“娘娘,每次婢子來了,看到娘娘住在這種地方,婢子就連死的心都有了,不想回去了,婢子想留在這裡,陪着娘娘纔好,否則婢子就是在外頭也是寢食難安的。”
汝月靜靜看着她一小會兒,莞爾一笑道:“說的這是什麼傻話,你以爲昔時宮還是你想來就能來的,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皇家的風水寶地。”
烏蘭跟着走過去,將琥珀抓門的手給拉開來:“娘娘說的是,你要是來了,豈非成了擠兌我的活,我可不甘心的,你好生在外頭守着,一個月來三次,說些小殿下的事兒給娘娘聽,娘娘就開心了,別哭了,哭得眼睛都腫了,回頭讓太后見了,又該數落你了。”
琥珀一臉又想哭又想笑的樣子,尷尬地不行:“娘娘賞婢子一條帕子,婢子看着娘娘的女紅,心裡頭會好受些。”
“烏蘭還不快些拿給她。”汝月笑着啐她道,“哭得這個樣子,原來是爲了條帕子,快別哭了。”
話雖如此,汝月的眼圈也不由地紅了,一直到琥珀走了,都沒緩過勁來,烏蘭低聲道:“婢子突然覺得其實皇上看人的眼光真是到家。”
“怎麼好端端的說起這個來?”汝月分了神問道。
“娘娘纔到琉璃宮時,琥珀是那些宮女裡頭最不起眼的,又膽小又愛哭,誰走過都要欺負她兩下,結果一次篩選,偏偏那些人裡頭只留下了她來,娘娘富貴的時候,她是這樣,娘娘落魄的時候,她還是這樣,所以婢子才說皇上的眼光真好。”烏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娘娘,方纔新皇后娘娘與衛大人兩位這樣一來,娘娘心裡頭可有了打算?”
汝月聽烏蘭稱呼樺月爲新皇后娘娘,還有些不習慣,雖說她從來沒有肖想過那個位子,卻依舊覺着那位住在小宮裡頭的女子,才更有皇后娘娘的風範,方國義大人不知道對這位做了七個月皇后娘娘,依舊有些小家子氣的孫女如何看待,是得意還是失望,還真是說不好。
“婢子雖然不願意多想,但是方纔衛大人對娘娘的態度,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婢子忍不住覺得心寒,要娘娘用舌尖之血抄錄十卷法華經的主意必然也是衛大人想出來的,他爲什麼要這樣對待娘娘,難道是爲了迎奉新皇后娘娘!”烏蘭越說越氣,以往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隻要娘娘在場的時候,衛大人的眼睛裡頭根本就落不下別人,虧她還一直以爲衛大人與娘娘雖說差了些緣分,但一顆心是真的爲娘娘着想的,再想到新皇后的那隻手搭在他的白衣肩膀處,她恨不得,恨不得,衝上去,將那隻礙眼的手給拍開。
汝月沒有一絲要動氣的樣子:“我方纔說的話,你沒有細想。”
“細想更糟心!”烏蘭撇着嘴角道。
“他是說讓我用舌尖之血抄錄法華經,你還記得他說的日子嗎?”汝月慢吞吞地問道。
“記得,說要百日之內,還說要來親自監督拿取。”烏蘭說着說着,似乎有什麼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
汝月看着她的神情,鼓勵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到了?”
“衛大人是爲了給娘娘這一百天的寬限期?”烏蘭恍然地激動起來,“既然是要給娘娘一個寬限,那麼爲什麼要用什麼舌尖之血這樣的藉口,那還不是要了娘娘的大半條命去,還指明說了,不許旁人代勞,不許用其他部位的。”
“我想,那些話,都不是說給我聽的。”汝月實在太瞭解衛澤,他一本正經說起那些的時候,讓人覺得他就是個活生生的神仙,根本不會去懷疑其他的,“這昔時宮裡頭,除了我和你,根本沒有其他人,再退一大步來說,昔時宮是有禁令的,便是樺月成了皇后,只要我們不開門,她就不能硬闖,她是皇后不錯,上頭還有皇上,還有太后呢,她還真的能大得出天去。”
汝月的話語中露出微微的譏諷之意,樺月的樣子,粗看之下,覺得脫胎換骨,端莊大方,隱隱有了掌管後宮之主的氣勢,只可惜,從綠雲跳出來抽了烏蘭一巴掌起始,那牽強僞裝出來的表象,已經裂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口子裡頭污穢不堪,簡直讓人望一眼就忍不住掩面。
怕是樺月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還以爲那一巴掌是七個月來出的一口惡氣,是不是在想整治她的時候,才知道她先一步住進了昔時宮,是不是在想從她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才知道重彩加身,卻連最關鍵的那個觀衆在哪裡都看不見了。
一口氣能夠憋足了七個月也不容易,要是真的憋壞了新皇后,萬一樺月真的忍不住做出什麼極端的舉動,這時候,皇上也來不及攔着她,衛澤纔想出了那個神乎其神的建議,用舌尖之血,很好,聽起來就是讓人痛得不行,樺月那樣的性子,最是喜歡的。
只可惜,誰又知道那些抄錄所用的到底是哪裡來的鮮血,更甚者一百天後,有沒有必要真的寫出十卷法華經,汝月的手拂了拂髮鬢,樺月長得與方如萱如同一般的容貌,她知道那是皇上心口的一顆硃砂痣,是她最好的武器與僞裝,爲什麼,穿着錦衣玉服的新皇后,來到一個冷宮來向幾乎成爲棄妃的人耀武揚威時,隱隱透露出來的不是洋洋得意,而是藏都藏不住的怨婦之氣。
汝月清楚地記得皇上最後一次對她說的話,不但要封新皇后,還要加封容妃爲貴妃,柳貴妃的位子依然不動,還會另外選四個嬪妃入宮。
皇上近來怕是更忙了,汝月不由地微微一笑,不知道丹鳳宮裡頭那隻會得喊皇上駕到的白鸚鵡,有沒有留下來,留在樺月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