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星子在頭頂發出清冷的微光,汝月連燈籠都沒有拿,快步往太興臀的方向打回,遠遠的,見那方向豁然亮堂起來,紅綾子似的火光猛地將天空都染了顏色,耳畔又聽得一聲緊過一聲的喊叫聲:“走水了,走水了。”
一時之間,汝月被嚇得呆在原地,都忘記要邁腿向前,轉念立刻反應過來,撒開腿卯足了勁往前跑。
一直跑到太興臀,連喘氣的功夫都顧不上,蹬蹬蹬蹬上了臺階,才發現正臀沒有一點兒事情,汝月隨手抓過來個小宮女問道:“到底是哪裡走水了!”
被她抓的那個卻是棉珠,慌里慌張地答道:“是膳房,膳房那裡着火了,我也是聽見喊聲才爬起來看個究竟的。”
汝月將手一甩,扭頭向着膳房的方向去了,棉珠追在她身後喊道:“已經有人救火去了,姐姐莫急。”
汝月這一晚心裡頭的不安總算是現了形,原來是印證在這上面,人還沒有到膳房,一陣陣的熱氣撲面而來,棉珠說的沒錯,她來得已經晚了,火勢連綿一片,救火的人叫喊着,來回奔走將大桶大桶的清水往火場澆下去,立刻升騰成滾滾的熱氣,火勢並未見小。
“我還以爲你是睡得死,都喊成這樣也不見你過來。”雙玉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大聲說道。
火場人多口雜,差不多要用喊的才能聽到對方說話的聲音,汝月見到雙玉沒事人一樣,趕緊地問道:“這火怎麼燒起來的,有沒有人被困在裡頭?”
“你問我,我又去問哪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得響雷似得一炸,還以爲出了大事情,緊接着就知道是走水了。”雙玉看了看火場,又看了看一頭一臉都是汗的汝月,質疑道,“你這是從哪裡過來,跑得一身的汗。”
汝月見問不出什麼,在人羣裡找起如意來,想必如意會知道芳華在哪裡,眼前晃過的女子都是睡夢中逃生出來,頭髮散亂,衣不遮體,看起來大同小異分辨不出來,汝月心裡已經快急瘋了,還是強行迫着自己一個一個拉過來細看,有看到兩個稍微臉熟些的,張嘴就問:“有沒有看到芳華,有沒有看到芳華?”
幾個人嚇得簌簌發抖,一問三不知,連芳華是誰都搞不清楚,汝月想想也是,芳華到膳房做事才幾天功夫,又是被太后指着罪去的,必然平日裡是不聲不響的做事,沒準都沒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又找了半圈,小順子眼尖見她忙乎着跑來跑去的,迎上來問道:“汝月姐姐在找什麼,救火的說火勢還大,姐姐退得遠些才安全。”
汝月見小順子擼着衣袖,身上的衣衫白一塊黑一塊,估計也是來幫忙救火的,着急地問道:“你可曾看見芳華,她逃出來沒有?”
“芳華是哪個?”小順子到底機靈些,一拍腦門想到了,“可是那個眉眼有些像柳貴妃的小宮女,她不是跟着姐姐做事的嗎,怎麼會來膳房,姐姐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汝月腦子裡嗡地一聲,喃喃重複着小順子的話:“你說芳華像誰,眉眼像誰?”
“不是有些像柳貴妃嗎,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小順子不知是哪裡說錯話了,瞧着汝月的樣子有些古怪,“姐姐難道沒有看出來?”
汝月呆呆地點了點頭,立馬又搖了搖頭,電光火石之間,她大概瞭解到芳華爲什麼好端端的被太后給直接轟出來,塞到膳房這樣的地方做粗活,即使是眉眼有些像的,制住拿捏在手心裡,同樣也能解解氣,怕是衛澤那雙眼早看出端倪,卻不明着告訴自己,要不是小順子隨口一句,她就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是這一遭。
“我瞧着就像是你,沒頭蒼蠅似的,找那個小宮女呢?”肩膀後面被重重拍了一下,汝月一回頭,見如意裹着一牀薄被站在她身後,火光照在兩人臉上,忽明忽暗的,“她纔來幾天,沒有安排住處,和幾個粗使的一起住在竈間旁邊的小屋子裡。”她努了努嘴,帶着點幸災樂禍的樣子,“就是着火最厲害的那一間旁邊,火勢太大,沒人肯進去的,要不你湊近了去瞧一眼,怕是也瞧不出什麼來的。”
汝月將如意的那隻手飛快地摔開了,懶得費力氣和她吵架,朝着她說的那個方向走過去。
小順子在後面要拉住汝月,連連跺腳道:“姐姐哎,你和那個婆娘鬧什麼意氣,那間屋子早就燒塌了,你千萬別過去,過去會傷着自己的。”
“我過去看看。”汝月這會兒反而靜下心來了,火勢沖天,如意的性子雖然叫人生厭,話卻沒有說錯,芳華住的地方已經完全被淹沒在火海之中,她才離得近了一些,頭髮都被汗浸得溼漉漉的,裡面哪裡還能有活着的人在。
小順子心驚地跟在她身後,生怕汝月真的撲進去,到時候拉都拉不住,見她總算是站定了腳,稍稍放心下來,上前勸解道:“膳房這地方不是柴就是油的,點着火星沫子容易起火,姐姐別站在這裡,去那邊歇一歇纔是。”
汝月仰着臉,看着火勢在衆人的齊心協力之下,慢慢地變小了,風向又變得及時,火勢眼見着已經被控制住,她覺得眼睛很痛,痛得連眼淚都流不下來,大概是被烤乾了,她要站在這裡等着,等火完全被破滅下去以後,再進去查看個究竟,哪怕像那個如意說的,看不出什麼了,她也不會死心的。
前一次,也是這樣的大火,從不知名的地方燒起來,越燒越旺,通明一片,烈熱灼灼,她趕到的時候,見到如此慘狀,心血攻心暈倒得太早,纔沒見到伶昭姑姑最後一面,醒轉的時候,所有的都已經被秘密地處理掉,連一塊燒焦的骨頭都沒有瞧見,問誰都說不知道,那個在她進宮以後最親近的人,不過是一個晚上就再見不到了。
汝月不想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她站定了腳跟,半步都不曾移開。
怎麼又有人來拉她的衣袖,汝月以爲又是小順子來勸她走得遠些,頭也不回地說道:“別勸了,火勢被撲滅前,我哪裡都不會去的。”
“姐姐是不是在找芳華?”身後的聲音小小的,怯生生的。
汝月猛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見個身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頭髮都被燒糊了一半,正用一隻黑漆漆的小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心裡狂跳不止,趕緊的蹲下身來問道:“你剛纔問我什麼,再說一次!”
“我問姐姐是不是在找芳華。”那孩子口齒清晰地回道。
汝月覺着自己像是被掐住脖子,快斷氣之前,那隻手忽然就放開了,她吸到的那第一口氣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要緊:“她在哪裡,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手忙腳亂地將腕子上的兩隻鐲子褪下來,往那孩子懷裡塞,“你告訴我,這些都給你,都給你。”
“我不要姐姐的東西,姐姐跟我來,芳華在那邊。”那孩子說話的聲音打着顫。
汝月低下頭來一看,非但只穿着薄薄的中衣,還光着一雙腳,小臉髒得像煤灰染過的一樣,她也顧不得髒,將那孩子一把抱起來:“你指給我看,我抱着你走。”
“芳華就在那邊,她暈過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
“阿青,她們都管我叫小不點兒。”阿青覺得汝月身上暖和,忍不住靠過去,“芳華第一個發現着火的,她把我們都給喊起來,我睡在最裡面,跑不快,她拉着我的手,將我給推出來,自己卻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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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沒事嗎,一屋子的人都沒事?”汝月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剛纔哭不出來的眼淚,這會兒止都止不住地往外流。
“都沒事,就是衣服什麼留在屋裡,都燒沒了。”阿青還惦記着藏在枕頭下的幾個大錢,好不容易攢下來的,說沒就沒了。
“衣服沒關係,回頭我給你們再送來。”汝月照着她指的方向,那裡果然圍着一羣半大的孩子,個個都髒得不像話,縮在一起避風,太不起眼了,要不是帶着過來,根本沒有人會留意到,汝月見到芳華躺在中間,一動不動。
有人找來一些水,慢慢澆在芳華的臉上,汝月將內裙撕下半幅來,沾着水將芳華的臉孔擦乾淨,那些孩子又圍上來問她幾時能夠醒過來,汝月很有耐心地回道:“她是被火氣灼得暈過去,再休息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
讓阿青在旁邊照看着,汝月跑回住處,將能搬來的被子厚衣服統統地抱過來,又翻出清熱下火的藥來,強塞在芳華口中,捏着腮幫子用水給灌下去,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芳華聽,低聲喃喃道:“會醒的,吃了藥很快就會醒的,不會連一根頭髮絲都留不下來,不會連一塊骨頭都留不下來,不會的,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