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不知皇后在那個位置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假如是從頭到尾一分不差,倒還好解釋,就怕看三分,猜七分,那麼她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
皇后就這樣站着不說話,汝月心中惶恐,卻更加不能有所舉動,否則容易被編派個心虛的罪名,直到皇后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道:“你怎麼過來了,進來說話。”轉身將背影留給了汝月。
汝月聽不出皇后此時的心情如何,戰戰兢兢地跟着走進去,屋子那麼大,又那麼空曠,那隻會說話的鸚鵡都沒在屋中,皇后坐下來的時候,汝月覺着好似四面透風,微微發涼。
“皇上方纔同你說話了?”皇后低聲問道。
“是,同婢子說了兩句。”真正是明知故問,皇上的聲音很爽朗,又毫無掩飾,他說的每一個字,怕是皇后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皇上今日興致很好。”皇后像是在自言自語,“同本宮說了好一會兒話,真是難得。”
汝月不聲不響地咬了一下嘴脣。
“你走過來些,本宮正好有要緊事情同你說。”皇后的嘴角溢出一絲笑容,整張臉都顯出一種奪目的光彩來,“汝月,你在擔心什麼,皇上同你說話,你覺得本宮會因此而嫉恨?”
“婢子不敢這樣揣測娘娘的心思。”汝月說得很有分寸。
“皇上同你說話,對本宮而言是件好事。”皇后在汝月站得離自己很近時,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汝月的手臂,一雙眼直視過來,“汝月,你有心事爲何都要藏起來,難道說你信不過本宮嗎?”
“婢子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汝月的聲音越發地低下去。
“太后來了一封書信,千辛萬苦纔到了宮中,對旁人而言,大概只是要晚大半個月才能迎太后回宮,對你來說,卻是個壞消息,對不對?”皇后的手指慢慢地收緊,像是一個箍,箍在了汝月的心口處,“你一直不說,本宮便也不過問,只是這一次,你還要繼續隱瞞下去,吃虧的終究是你,宮裡頭太監與宮女對食成雙的,不止一二,也不算是違法宮規,可那些人都不是你,不是你汝月,你不該走到那樣一步的。”
汝月越聽越是心驚,偏偏皇后的聲音那麼柔和,彷彿是在替她委屈,不知怎麼的,她鼻尖一酸,淚珠子已經聚到了眼角,眼見着要往下滴落。
“房公公侍奉過先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或許中間還有旁人不爲所知的秘聞,所以才能夠掌控後宮刑事房,而且一待就是多年,手底下的人也委實不少,這些你都應該很清楚,所以你一直想拖延着,拖到太后回來,沒準可以救你一把。”皇后的手指緩緩又放鬆開來,“本宮抓你抓得痛不痛?”
“娘娘未使全力,何況娘娘金枝玉體,便是用了十成的氣力,也不會讓婢子受傷的。”汝月實話實說,和喜歡用指甲掐人見血的柳貴妃來比,皇后的手勁要小得多。
“讓一個人受傷,未必是要自己出手的。”皇后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汝月,本宮想說的是,你想錯了太后,你將太后想得太高,將房公公想得太低,莫說如今太后回不了宮,就算是她老人家端坐太興臀,都不會肯幫你出這個頭的,本宮亦是如此,你來求本宮的話,本宮同樣愛莫能助,房公公的勢力比你想得還要大得多,這件事情又是你自己尋着套上去的,旁人插不得手。”
汝月聽皇后兜兜轉轉一圈,結果說了這樣喪氣的話,心裡頭一緊,皇后絕對沒有必要在她面前說謊,怕是說的就是實打實的真相,她也索性敞開了說話:“婢子聽聞太后不得回宮的時候,已經死了心,知道這是婢子的命數,怪不得任何人。”
“要是本宮眼睜睜見你跳入火坑,就不會與你拉拉扯扯說了這許多,沒錯,本宮是不能幫你出頭,去拒了房公公,可是本宮有個機會,可以讓你另闢捷徑,避開這一劫數,只不知,你可願意?”皇后正色問道。
在汝月心裡,大概死了都比被房公公糟踐要來得好,不管皇后說的是什麼法子,她哪裡有不願意的,趕緊地連身下跪道:“娘娘要是肯出手救婢子一次,婢子感恩戴德,銘記於心。”
“其實算不得本宮救你,而是你自己救自己。”皇后輕咳一聲道,“有些話,聽過之後,要深埋於心,再不可取出來,你可做得到!”
汝月未曾料到皇后會這般說話,話中的意思十分明朗,便是要說出些秘密來,而聽過的人怕是隻要透露出一絲半點的口風,都會落得死無全屍,她一向不是好奇的性子,在宮裡頭,越是好奇的人,越是不長命,這一次卻要被迫聽能夠置人於死地的機密。
“汝月,你可想好了?”皇后又問過一次,一雙眼圈卻微微發紅了。
汝月有些不明白,直覺裡又知道這怕是自己最後一次的機會了,手指發顫,一個是字卻沒有辦法直接的說出來。
“本宮也知道房公公有些惡習,沒人來管他那攤子的事情,他就變本加厲的,前一陣死了個叫瑞珠的宮女,還是朝露宮裡的人,此事都被無聲無息地掩蓋了下來,本宮不忍心見你走上那條路。”皇后的聲音冷而悠長,聽得汝月肩膀都忍不住跟着發顫了。
難怪她在素心面前提起瑞珠的名字時,素心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還信口開河地說什麼瑞珠好端端地在朝露宮做事,原來是被送去了房公公那裡,雖然皇后沒有明說,汝月也料定是柳貴妃使得手段,送出去一個看不慣的小宮女,換得房公公的歡心,何樂而不爲呢,她又想到那一次柳貴妃要審她,卻將她交給了房公公,若非衛澤正好趕來相救,怕是那一次,她已經着了道,這會兒有沒有命在皇后面前說話都不得而知。
如果衛澤在宮裡,如果衛澤在的話,他一定肯來救她的,臨行前,他說要等他回來,汝月總覺着衛澤那般神機妙算的人物,怕是早已知道些什麼,那時候,她沒有答應他,還一心想着要出宮的,誰曉得世事弄人,她或許真的等不到他回來。
“娘娘,婢子想過了,既然娘娘願意援手,婢子一定盡心盡力配合娘娘。”汝月何嘗是那轉不過彎的腦子,皇后已經說得太明白,太明白了。
“本宮嫁給皇上已經四年有餘,三年前,本宮懷過一個孩兒,不足兩月滑胎落地,本宮也落下個說不得的病症,縱然太醫換了又換,湯藥喝了又喝,卻是不能見好了,本宮開始時還抱着些期盼,三年,一千多天的日子,本宮每晚都是獨自入眠,這與冷宮裡的那些嬪妃又有何差別,不過本宮又不能抱怨皇上,這病是本宮自己得的,皇上也別無它法,近日來,皇上見着卻有些回心轉意的意思,本宮只恨自己的身體無法侍奉,宮裡原先也有這樣的慣例,要是皇上到了某位嬪妃的寢宮,嬪妃的身子不適,又捨不得皇上走,便從身邊挑了最合適的人選,代替侍寢,一方面留住了皇上的人,另一方面也算是留住了皇上的心,若是皇上真的中意,一來二去的,反而倒成了一段佳話了。”皇后彎下身來,雙手扶住了汝月,兩個人相隔這樣近,所有的心思,都寫在眼中,誰也瞞不過誰,“你可願意?”
汝月心裡的震驚大過其他任何的情緒,皇后三年前曾經懷過身孕,怎麼在宮裡就沒有傳出任何的消息,便是說在皇后得知懷孕的時候,那胎兒已經保不住了,聽皇后的意思,怕是還另有內情,只是皇后不說,誰又敢再問個詳細,她想過皇后的很多種說辭,或者要她赴湯蹈火,或者要她甘心侍奉終身,卻沒有料得,皇后卻是想要在身後託舉一把,將她往皇上身上推去。
“本宮也細細觀察過,皇上來丹鳳宮數次,對本宮身邊的這些宮女都模糊不清,連雲歡和雲琅姐妹倆個都分辨不清,卻對你格外上心,非但同你說話,還是有說有笑的,想來若是到時候本宮將你送出,皇上定然不會有任何的異議。”皇后的手舉起來,按在汝月的發頂,摸了摸她的頭髮,“你長得也好,品性也好,本宮很是喜歡,有本宮做你的退路,你不用擔心其他小人的惡意中傷,只要本宮在皇后的位子上,本宮擔保以後再無人可以動你。”
皇后的手冷得像一塊冰,瞬時將汝月身上的熱氣都從發頂的位置給剝離開來,汝月知道今天聽得這一番話,已經是箭在弦上的狀況,皇上這些天約摸在同柳貴妃鬧脾氣,纔會三番兩次來了丹鳳宮,皇后很清楚,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這是三年來,能夠等到的最好時機,她若是不答應,怕是下場還不如那個送出去充數的瑞珠:“婢子的一條命全數交給皇后娘娘,娘娘要婢子做什麼,婢子定當盡力而爲。”
“好,好得很,本宮心裡實在是歡喜極了。”皇后聽汝月應了,咧脣而笑,那笑聲嗚咽發哽,倒更像是啼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