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是他今天過來是有求於郭拙誠的,是爲了保住自己的侄兒、侄孫而不得不請放下身段。也可以說,他張子滕是被馬修德威逼過來的。
今天早上他還沒起牀,牀頭的電話就響了。打來電話的馬修德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他和張恆德設計陷害郭拙誠的事可能會暴露,如果張子滕不馬上行動的話。
因爲那個參與陷害郭拙誠的蕭雨春已經被馬達鳴抓捕,而馬達鳴現在在郭拙誠的支持下故意不露面,縣公安局的領導根本找不到馬達鳴。
一旦那個被抓的蕭雨春頂不住馬達鳴的審訊,一定會和盤托出他們兩人做的壞事,到時候張恆德和馬修德自己一樣不是槍斃就是坐一輩子的牢。
他們兩人一旦被槍斃,不,或者說只要失勢,那些曾經被他們陷害的人就會趁機而起,不說他們會逃脫不了被懲罰的命運,就是他們兩人的後代也逃脫不了被整死的命運。
爲了張家的血脈,爲了張子滕自己的事情不暴露,馬修德要求——不錯,馬修德的口氣就是要求,甚至可以說是命令——張子滕立即趕往馬驛鎮,在第一時間內讓郭拙誠停止追查。這件事比知青回城後告狀更緊急、更急迫!
張子滕雖然當時破口大罵了馬修德,但想到張家的獨苗苗,想到自己一世的清名將很可能毀於一旦,後悔不迭的他迅速地穿好衣服,馬上命令秘書安排車輛和人員前往馬驛鎮。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事能不能成功就落在郭拙誠身上,這不能不讓他垂下高傲的頭顱。
但是,他還是不想自己掏出工作證,不想面對自己的手下時在一個小小的鎮黨委書記面前做出如此低聲下氣的動作。
前面那個警衛員猶豫了一下,然後將手槍插回腰間的槍套,走到癱倒在地上的秘書跟前,彎腰從他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了工作證,然後走到郭拙誠的辦公桌面前,很不爽地說道:“給!”
郭拙誠這次倒也沒有裝逼,而是伸手接過證件,仔細地看了一下,看完了第一頁就將證件還給了警衛員,然後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露出滿臉的笑容,走向張子滕,說道:“張司令,你好!歡迎領導蒞臨指導!請坐!”說着,他朝外面大喊道,“朱彩虹!小朱!張司令來了,快過來泡茶!”
張子滕被郭拙誠的這一連串動作搞得目瞪口呆,心頭的怒火又一次竄了起來,看到郭拙誠伸過來的手,他冷哼了一聲,徑直走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說道:“郭書記,相信了?”
郭拙誠笑着走到張子滕身邊,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道:“相信,我一開始就相信。只是我這個人有點太古板,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幹什麼事都喜歡講制度、講紀律,以至於常常怠慢上級領導,多次被領導批評。如果這次你有氣,就請領導當面批評指正。”
對於郭拙誠現在的“謙虛”,張子滕心裡感到很膩味很窩心,可是又不好真的說他遵守制度不行,也不能真的批評他遵守了紀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冷哼了。
見郭拙誠依然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張子滕恨不得揮上一擊老拳,好不容易強行壓住心頭的怒火,問道:“你把王秘書怎麼樣了?你爲什麼這麼對待一個領導……就算他是普通軍人、普通同志,你也不能這麼對待吧?”
郭拙誠笑了笑,說道:“如果是普通軍人、普通同志,我當然不能這麼對他。那是我犯錯誤,是我橫行霸道。可是你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嗎?你肯定不知道,那我就把情況稍微說一說。”
說着,他平靜地述說着剛纔發生的一幕:“當時我正在認真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這個人,就是你的秘書,他也不敲門就闖了進來,對着我說什麼要下去迎接張司令。現在我知道了你確實來了,但當時我不知道啊。看他不講禮貌,我就懷疑他的素質,自然就更懷疑他的身份,你想想,一個如此低素質的人怎麼可能是軍分區司令的秘書?這不是在領導的臉上抹黑嗎?所以我就要他出示證件。
可是,我這麼一個如此簡單又正當的要求,他竟然視爲奇恥大辱,不但不拿出證件來證實他的身份,而且還口出狂言,蔑視一級基層領導幹部不說,還說什麼這個世界竟然真有不怕死的人。張司令,你聽聽,這個王秘書說的什麼話?世界上有不怕死的人很奇怪嗎?
不是我們常說一句話說怕死不當共產黨嗎?他這話把我們共產黨置於何地,把以前那些在敵人面前視死如歸的革命先烈置於何地?我先不說那些與國民黨反動派堅決鬥爭的先烈,也不說與日寇堅決拼殺的先烈,只說我在越南戰場上所看到的,我身邊的戰友可是一個個都視死如歸,面對敵人的槍林彈雨,沒有一個怕死的。
如果他說的話是普通羣衆說的,我不會怪他也不會懷疑他,但這話從一個軍人,一個現役軍官的嘴裡說出來,實在令人震驚、實在令人懷疑、實在令人氣憤。於是,我氣急之下就拿起桌上的書本朝他扔去。
這傢伙實在不經打,輕輕的一本書,撞在他膝蓋上,他不但就此倒地不起,還鬼哭狼嚎,說什麼我造反。呵呵,我郭拙誠造反?虧他說得出來。爲了維護領導你張司令的威信,爲了不讓其他幹部羣衆看笑話,爲了不有損我們人民政府和人民軍隊的形象,我就用另外一本書打暈了他。哎,可萬萬沒想到,他真的是你張司令的秘書。”
郭拙誠這打臉打得啪啪直響,打得張子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他一時又不好反駁,他也知道自己秘書的德性,他從高高在上的地委下來,隨着司令員到這裡,自然有很高的心理優勢,在一個小小的鎮黨委書記面前免不得了趾高氣揚。
如果這個人不是郭拙誠而是其他幹部,他們不但不會質疑、刁難他,還肯定會點頭哈腰地奉承他。面對如此不上道的小子,不說自信心爆棚的王秘書,就是其他人又豈能心平氣和,豈能不嘀咕幾句?這下自然被郭拙誠抓住了把柄。
“你狗日的如此不顧官場潛規則,還說的振振有辭,老子真是無語。”張子滕心裡恨恨地想。只要不是傻子,都會知道要尊重領導,在不明顯違背原則的情況下,都會順着領導的意思來,不說露骨地奉承,至少不會挑剔領導的言行,更不會雞蛋裡挑骨頭,除非他不想在官場裡混,除非他做好了面對領導責難的準備。
當然,真有人嚴格按制度和紀律辦事,領導在現場除了暴怒也沒有其他辦法,也不敢當場對這種較真的二愣子怎麼樣,只能在事後給小鞋穿,只能事後抓他的小辮子。
正因爲只能事後報復,張子滕現在臉色變成了豬肝色也只能聽着郭拙誠胡說八道。
郭拙誠見張子滕尷尬着不說話,又追問道:“張司令,你怎麼選這麼一個不知輕重的人當秘書,不盡給你添麻煩嗎?”
這時朱彩虹端着兩杯茶進來了,她彎腰將茶水放在張子滕面前時,正好聽到了郭拙誠這句責難,身體不由顫抖了一下,眼睛吃驚地看着大膽之極的郭拙誠,連茶杯裡的茶水撒出來了都不知道。
正在施救王秘書的警衛員也無語地看着郭拙誠,就在站在門外的警衛員聽了郭拙誠的話也是一頭黑線。
郭拙誠沒有一點震驚他人的感覺,他現在正一臉關心地看着快要暴起的張子滕。
張子滕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又是好不容易纔壓住心頭的怒火,說道:“郭書記,你也太上綱上線了吧?人家只是隨口說一說,你就說什麼置黨於何地,置革命先烈於何地,現在可不是那個隨意污衊自己同志的年代。”
郭拙誠將朱彩虹好不容易放穩的茶杯移到張子滕面前,用手掌隨意抹了一下茶几上灑出來的水,說道:“領導批評得對,當時我心裡確實有點上綱上線,現在也後悔自己怎麼這麼死摳組織紀律和制度呢?你們好不容易從地委下來,多辛苦,他有點怨言也是應該的。所以,我本來想喊派出所幹警過來的,但還是算了。真要抓他進去拘留幾天,他這一輩子的政治生命就完了,我們還是應該講革命人道主義。”
張子滕又有暴起的衝動:瑪的,你小子也太無恥了吧?好的壞的都給你說了,敢情你把人家打倒、打暈,還有理,人家還得感謝你?什麼政治生命就完了,他是老子的秘書,老子都沒說他的政治生命完了,你有什麼資格說?老子堂堂的地委常委、軍分區司令還保護不了一個並沒有犯錯誤的秘書?
張子滕咬了咬牙齒,“順着”郭拙誠的“自我批評”說道:“郭書記還年輕,知道自己錯了,能改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