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哥哥。”
馳睿低頭,這才發現還有一雙清秀的眸子正看着他。
屏兒嬌羞地把自己繡好的荷包拿在他的眼睛底下,“這是我今天才繡好的荷包。教習宮女一直誇我,說比繡坊的繡女還繡得精美。”
馳睿瞅了一眼,並看不出刺繡水平高低,順口說道:“繡得這麼好,可以去當繡女了。”說完,走到仙珠身旁,“你也繡了一上午了。荷包繡好了嗎?”
仙珠撅着嘴不理睬他,教導刺繡的教習宮女立刻把仙珠做好的荷包遞到馳睿面前。馳睿拿起一看,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仙珠沒好氣地問。
“見過醜的,沒見過這麼醜的。難怪教習宮女會說屏兒繡得好,原來都是你在這毀眼睛。”
馳睿的話逗得大家都笑起來,屏兒拿起仙珠的荷包。
一樣的圖案、一樣的材料、一樣的教習宮女,仙珠的水草蜻蜓亂無章法,和自己的有如天淵地別。忍不住咯咯笑道:“姐姐,這是繡的什麼,亂草飛蟲吧?”
被人當面恥笑,任誰也難做到心平氣和。何況仙珠也只是半大孩子。再溫存知禮,也做不到不動聲色。
她面有薄慍,倨傲地高擡起下巴,回敬道:“荷包繡不好就繡不好吧。我天生不是爲繡着好看的荷包投生爲人的!你要不要和我來比一比射箭。信不信,我蒙着眼睛也能射中你手裡的荷包!”
屏兒立馬訕訕笑着搖頭。仙珠冷着臉往自己的寢宮走去。
“仙珠,你生氣了?”
“沒有。我有些累,不要來煩我!”
馳睿哈哈大笑,“你是在學母后說話彈壓我嗎?不,仙珠,我就要來煩你。哈哈,哈哈哈。”
馳睿就喜歡仙珠這樣的性格。爽快、麻辣、快人快語。
沈屏兒臉色難看至極,手裡還舉着兩個荷包。本來想借女紅來刺一刺仙珠,沒想到被反將一軍。
仙珠剛剛的話,是不是在譏諷她,荷包繡得好就去做繡娘,荷包繡不好就能當皇后?
馳睿回過頭來,笑着從屏兒手裡拿起醜荷包。
屏兒手一縮,脫口而出,道:“睿王哥哥,拿錯了吧?”
“沒錯。”馳睿笑着把醜荷包塞到懷裡,“我就是要仙珠做的。”
仙珠氣呼呼地回到房間,馳睿和皇后姑姑既然回來,想偷溜去昭仁宮的計劃泡湯。
她又氣又煩,抱着枕頭,賴在牀上胡思亂想。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朦朧中聽到馳睿進來鬧她,她閉着眼睛不理他。
“真睡着了?”馳睿自覺無趣,也就退了出去。
她睡得好極了,簡直沉睡不知歸路。被細圓叫醒時,迷離地睜着兩隻大眼睛,發了好一會兒呆。
“小姐,該起來了。這個時辰不早不晚,不是睡覺的時候。”細圓嘮嘮叨叨,掀開被子看到絲褥上的血跡,手腳一頓。
仙珠也看到了,猛然把被子拉起來把自己包住。細圓含笑,退出寢殿去報稟皇后。
皇后穿着寢衣而來,未戴冠子,烏黑的頭髮披散在頰邊。眉眼之間雖還有淡淡疲倦,眼神卻是笑的。
仙珠害羞得不敢擡頭,訥訥地喊:“姑姑……”
皇后伸手,揉着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輕說:“不要怕羞。你來癸水了。”
“是……”仙珠臉紅得要燒起來。
阿孃和她說過,癸水是女孩和女人的分界線。來了的癸水就不再是小女孩,代表她能做一個母親,也代表能議婚了。
她的癸水雖比常人來得遲一些,但終究是來了。仙珠想到那日弘毅要娶她做妻子的話。
如今她可以議婚了,他還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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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將人們從沉睡中喚醒,金光從雲層中鑽出來,一道一道傾瀉在大地上。
閬山御苑上天然有一道瀑布,匠人引它的活水圍成疊層的芙蕖,夏日的時候一層一層芙蓉花開放象徵着步步生蓮。
現在是初秋,芙蓉花開得敗了,葉子和樹莖萎黃而沉默地站在水澤中。
芙蕖水寒侵骨,弘毅褪了鞋襪,面無表情將袞服攤開浸在冰冷的水裡。
金紅的袞服一點點被水染溼。金龍上的墨漬也被水浸溼軟。
在水澤的沖刷下,暈染的墨漬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至終於消失不見。弘毅出神的看着袞服,一動不動。
“殿下,快起來吧。再這麼下去,要着涼了。”
不知何時,韋崇來到他的身後。看着水裡漂浮的袞服,輕聲問道:“不知殿下現在是否還是覺得帝力於我何有哉?”
弘毅沒有回頭,用力搖頭。
袞服上的墨漬能沖洗掉,但沖洗不掉他心裡的墨漬。沖洗不掉他的委屈,還有他和馳睿、昊麟之間的鴻溝。
如果他生在尋常人家,興許可以豪氣地說:“帝力於我何有哉。”但生在帝王家,沒有權力和力量,不僅得不到想得到的東西,不能保護自己,更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身不由己,什麼都不能做的人,就是一個廢物、一個懦夫。
他從溪水中爬出來,跪在地上懇求,“請老師指點學生。”
他要得到帝位,更想得到的是榮耀和權力。
韋崇雙手被在身後,神情肅然而凝重。
古往今來,最難之路就是向上之路,有進無退,有去無回。
“殿下,前事茫茫,誰也猜不到未來會發生什麼。臣唯能提醒殿下,謹記謹記,夫爲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弘毅略一沉思,並不太明白話裡的意思。他本來就不爭,還是逃不了被陷害和誤會的命運。將來,他還要怎麼做才能更不爭?
韋崇也不多解釋,“袞服洗好,便來文淵閣上課。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耽誤學業。”
弘毅呆站,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清洗完袞服,弘毅提着笨重的木桶往昭仁宮走去。皇上罰他把袞服清洗乾淨,並沒有說不能讓宮都子幫忙。是他倔強,非就要自己親自去洗。他要讓自己記住這恥辱,記住這委屈。
快到昭仁宮時,不經意看見拿着拂塵的潘甲正站在宮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