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乍然出現在面前的計錕,倪櫻驚得半晌沒反應過來。這可是弘毅走後,她遷入光華樓後的頭一遭。算算日子,她快有一年多沒見到皇上了。
來不及沐浴更衣,連嘴上的胭脂也沒有抿一口,就這麼暴露在他眼前。
“皇上吉——”
“祥”字還在口裡,皇上便把她抱在懷裡。
“甘棠,朕好累,朕的好累。”
倪櫻靜靜地站着,任由他抱着自己。等他緩過神來,才牽着他的手道:“皇上既然累了,就在臣妾這兒歇歇吧。”
他木然地點點頭,跟着她一直走到內室。四仰八叉倒在牀上,真的把眼睛閉上。
倪櫻幫他把靴子脫下,把被子蓋好,又把他的腦袋擱在膝蓋上,用指腹在額頭上輕輕按着。
“皇上,這樣的力度可舒服?”
“舒服,舒服極了。”
溫柔的指像有魔力一樣,把額頭上暴跳的青筋都壓了下去,他長長地舒出口氣。
“……棠兒,還是你最好。”
倪櫻溫柔地在他額上落下一吻,像哄着小孩子一樣說道:“快睡吧。不要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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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喻歸心似箭,一路急行軍,從知州返回帝京。皇帝得了奏報,即着禮部按照典儀準備,大軍到達當日,親自領馳睿和百官去郊外親迎。
開國伊始,本朝從未有過皇帝親自於郊外引接將軍先例,這是給足了沈喻面子和裡子。
地動山搖,獵獵長風,馳睿坐於白馬之上,站於萬千人之上,心底裡溢滿了驕傲和得意。
將軍是他舅,皇帝是他父,他確實比任何人都更有驕傲的資本。
郊外親迎典儀結束後,宮裡的慶功宴開起。龍心大悅,犒賞三軍。加封沈喻爲大司馬,封沈祁陽爲左將軍。一門兩將,沈家風光無二。
慶功宴上,衆臣朵頤,君臣言歡。德貴妃若不是幾天前親耳聽到皇帝和莫視的話,也絲毫不會懷疑眼前的這對君臣離心離德。
殿上的筵席還未到最熱鬧的時候,她便脫席而去。侍候她的宮奴頗有些憤憤,覺得皇后欺人太甚。怎麼能把堂堂貴妃的位置排在離皇帝最遠的角落。
德貴妃卻沒有往日的憤怒,她知道今天的盛宴是屬於皇后和沈家的榮光,她也不必去爭一時長短,縱然先讓皇后一讓又能如何?
失去聖心,皇后也好,沈家也好,都是一碰就倒的空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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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喻從慶功宴上回來,換下朝服,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仙珠。仙珠病怏怏的,歪在牀上。看見沈喻進來,高興地喊道:“爹……爹。”
一聲“爹爹”聽得沈喻心酸,現在的仙珠哪裡有過去的活潑和元氣,聲音低弱而又無力。他非大夫,光是聽此聲音,也知道這病不輕。
“好好躺着。”他撫着仙珠的頭,又拉過她的手,心疼地道:“怎麼瘦成這樣?”
仙珠笑道:“爹爹別爲我憂心,其實也沒怎麼瘦。”
閔氏低嗚,“哪裡沒瘦!吃什麼吐什麼。臉蛋都尖了。”
“有嗎?沒有吧。”仙珠笑着摸摸臉,嚷嚷道:“爹爹,大哥呢?他回來沒有?”
“當然回來了!”沈祁陽一邊說一邊走進來,仔細瞧着仙珠的樣子,罵道:“那些御醫會不會治?若不會治,趁早換了人來!一幫子庸醫!別把好好的人調治壞了。”
閔氏啐道:“你別胡說!宮裡的御醫還有不好的嗎?皇后讓蒲院判來了好多回,藥不知吃了多少,就是沒起色。”
面對他們對自己病情的討論和擔憂,仙珠一點不放心上。纏着沈祁陽,問道:“哥哥,聽說你帶着八百士兵深入大漠,親手砍了夷狄王的首級,是不是有這回事?你快來和我說說。”
沈祁陽相當得意地道:“當然是真的。我和你說——”
沈喻走出星雲樓時,眉頭緊得糾成麻花。閔氏哭哭啼啼跟在其後,“將軍,你說這可怎麼辦啊?仙珠會不會真的好不了啊?”
沈喻心裡奇怪,仙珠病成這個樣子,所有人都急得不行,生怕是不治之症。唯獨她自己面對這樣的兇險,情緒超乎尋常的鎮定。看見他回來,沒有哭一聲,沒有抱怨一下。甚至好像都不覺得自己生了病一樣。兩顆烏黑的眼珠子光亮光亮。只纏着沈祁陽問東問西。
“仙珠這病有點蹊蹺。”
閔氏沒有領會到沈喻話裡的意思,哭着說道:“是啊。好端端的,說病就病了。御醫還說……是癆病。可把我嚇得幾天幾夜沒有睡着。要真是癆病,可不得了啊!仙珠就做不得太子妃了!”
閔氏一貫蠢鈍,完全理解不了沈喻,更不可能做他的賢內助或解語花。這麼多年,沈喻也習慣了,沒有接她的話茬,轉身走了出去。
隆冬來臨,仙珠的病在吃了蒲院判無數湯藥後,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皇后疼她,把她接到宮裡調養。新年的熱鬧和她是無關了。家裡烈火烹油一樣的場景,她沒有看到。沈祁陽逗她,特意從塞外帶了一匹上好的小馬駒想送給你。看來,你是騎不上了。不如,送人算了。
她着急地說道,不要送給別人,等我好了,還要騎的。
她心裡無比想去騎馬,健康卻不允許。躺在楚雲宮的貴妃椅上,身體的四周塞滿了裘皮。怕她冷,房間裡的地龍燒得火紅。
自從沈喻回來後,仙珠和馳睿的婚事再一次被提上議程。應該是是馳睿的婚事已經到了不可再拖的時候。但她這身體還能成親麼?所有人都犯了嘀咕。
“細園、細園。”
“小姐,何事啊?”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是下雪了。”
“把窗給我推開——”
“不行,天太冷了。”
“給我推開!”
窗櫺子剛一打開,冷風倒灌進來。細園渾身打哆嗦。
鵝毛般的大雪,在空中紛揚。
仙珠癡癡看着大雪,嘴裡喃喃念道:“這樣的大雪……最適合去看雪景……”
“小姐,你說什麼?”
想到柿子園,仙珠的精神突然振奮。她從層層的裘皮中掙扎起來。“細園,拿披風給我!我要去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