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菊院,我竟然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我有點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宮女做久了,骨子裡也有些奴性了。這地方,我居然會覺得安心,或許,那幾天過得太好了,站在雲端裡,太漂浮了。
秋菊院,最美的時候,也就是秋菊了。金燦燦的,白雪雪的,粉的,紫的,各色的菊花競相開放得如火如荼。
秋菊能傲風霜,風呼呼而過,掃蕩着這清冷的宮來來又回回,欲想將菊花的美,一併都掃光光,可它還是那樣的美,也只有冷秋,秋風帶走太多嬌麗的花朵兒,纔有人會喜歡它。纔會發現它的美。
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起點。沒有改變什麼,我依然只是一個宮女。
我不想去七皇子的宮裡,我在等着蕭聲響起,我尋聲而去,倒也是可以見到他。
不知道,這麼久了,太子他還會不會在半夜吹簫,我已經習慣了這簫聲。我喜歡那種悲傷的痛,那種分別,那種無奈的痛,至於些許的恨意,倒是不必了。
很晚的時候,連秋池回來了,看到我似乎覺得有些驚訝,沒有說什麼?而是輕笑着掃過。我想她一向把我當作是什麼假想敵吧,她的美麗是無可置疑的,卻總是對我不友善,從那一次在林靜如的宮裡作畫,我就多少能猜到是她去說的。
我覺得她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她雖然穿着宮女的衣服,可是骨子裡,卻寫着尊貴和傲氣。靈魂中,透出她的不平凡。
掬把水洗洗臉,再看看,這幾天,竟然清減了不少,坐車,還真是暈夠我了。
對着鏡子一笑,我看到一個臉上寫滿了嘆氣的人,寫滿了無可奈何。
這是我嗎?我變了那麼多,我從來不會這樣嘆息的。
我手指摸上臉,是啊,竟然連臉也小了些。
連手指都變黑了不少,那裡的太陽可真是夠熱的啊。
看着鏡中的自己,想到了那一次,爲了看不同的視覺,上官雩竟然膽大包天地抱起了我,讓我俯身看着萬丈的深淵。
我倒也是不怕,那麼大膽地看,縱使他一放手,我就會掉下去,哪怕只是一個不穩吧,我絕對沒有生還的機會。
那種半身在雲海中的樣子,想想心都跳得不停,太刺激了。
我是如此相信他,此刻的他,不會比我好過的,我擔心他。他有時候不太會開解自己,不太會開解自己,不太圓滑,所以會更厭恨。
我在想着他,他也會在想着我的。隔着宮牆,隔着好多的東西,只要二心相若,還有什麼隔得住的,隔開人,隔不開思念。
鳳兒走了進來,驚喜地叫着:“初雪,你回來了。”
我收回神思,看着她,她臉上,她手上還是有着淡淡的水痘痕,雖然不明顯,細看還是讓人覺得害怕,就怕自個身上也會長。但是,她的氣色,好多了。
我點頭:“是啊,今天下午就回來了,鳳兒,你過得好嗎?”
鳳兒拉着我出了洗臉的地方,在那後院的石頭邊坐下,馬上就激動地說:“初雪,梨香又封了昭儀,這可真是從來沒有過的大好事啊,初雪,你不用到冷工去當宮女了,去跟着昭儀娘娘也會好許多的。”
梨香,唉,我對她真的不知怎麼說。
我卻搖搖頭:“我不想拖累她,我也不想讓人嘲笑她,我更不想,看到她和皇上恩愛的樣子,鳳兒你明白嗎?我很難接受。”
鳳兒低下頭:“初雪,你的想法真是不同。”
我無奈地笑,自己的妹妹,和年老的皇上,就算是恩寵又如何,多少禍端還在藏着。
梨香會明白什麼叫做越是高處,越是不行嗎?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皇上如此寵愛她,那麼她的事,就會越多人知道。
怎麼辦呢?我沒有辦法啊。
一旦那些事兒捅了出來,梨香如何去收拾,只得到眼前的寵愛,可是,皇上是薄情的,不能寄予太多的什麼,連愛,都說不出口的啊。
我嘆口氣笑:“別說我,鳳兒,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鳳兒也鬆了一口氣說:“好多了,我不用去侍候予妃娘娘了,就轉到洗衣宮裡去。我寧願辛苦一點的,我也不要受那樣非人的折磨。”
“鳳兒,辛苦不算什麼,不要想太多的不如意的事,日子總會過去的。那你現在可以喝些茶將臉上的水痘兒都去了啊。”
她搖頭,小臉滿是堅定:“不,我是決計不能的,要是去了,予妃再讓我回去,我又過那生不如死的生活嗎?”
“鳳兒,你真是堅強。”我拍拍她的肩。這些事換了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樣啊。
“初雪,你要小心一點。”鳳兒四下看看,小聲地說着。
我皺起眉:“鳳兒,怎麼了?我沒有得罪過誰啊?”
“還在予妃娘娘身邊的時候,有人提起過你,是個從冷宮派出來的宮女,一到予妃宮裡,就百般的討好於她,把冷宮的事,都說了出來。”
“人心驕傲,尊榮之前,必有折腰,行得正,也不怕什麼?”冷宮,唉,原來我在冷宮竟然這般的出名。
我應該要知道的,太子幾次來找我,還有林珣,還有上官雩,這般對我好,當然會傳了出去:“鳳兒,別擔心。”
我搖搖頭:“不是的,初雪,是因爲你和上官公子的事兒,予妃也知道了。”她膽怯地看着我:“玉貞公主就要下嫁給上官公子了。”
又是這樣的消息,唉,難道是真的嗎?難道要屈逼成真嗎?
我深吸了口氣,看着鳳兒:“鳳兒,是真的嗎?這一件事,是不是真的。”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宮裡的人,都這麼說,就連予妃在你出宮之後沒有幾天,就開始準備着送禮的事。過不久,我就派到洗衣宮裡去了。”
“鳳兒,沒事的。”我低聲地說。
她一番好意來提醒我,可見還真是,你對人好,人必也對你好。
“鳳兒,謝謝你的提醒。”我擡起頭,一臉的笑。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我不會知道,這些事兒,予妃也知道了,宮裡的人,太閒了,除了說,除了過門子,除了等,就沒有什麼樣事兒可做。
一傳十,十傳百,關於謠言我可是深有體會。
她眨着眼睛看着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心死,人也死。”
她認真的臉,那般的純淨而美麗,我牽起她的手:“鳳兒,我們進去睡吧。”
冷秋這裡變得極冷,蓋着被子還是覺得有些冷意襲來,倒是不知道過冬會怎麼樣。
我摸着天珠,想着上官雩,這是他送的。
我也有一顆黑眼天珠啊,如果再見到他,我就把它送給他,這也代表着我的意喻,我希望他開心,在這些鬥爭中,最無辜的人就是他了。
我不解的就是玉貞公主,對她,我一點也不理解。
我靜靜地等着,等着聽半夜的簫聲,對於我來說,這是救贖我的簫聲了,我不想去七皇子的皇宮,那就去東宮。
冷冷的月光升了起來,如我所願,那簫聲響起了,我心裡一陣興奮。坐了起來,是的,還是那樣的簫聲,不知道太子又在煩什麼呢?他的革新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麼阻礙。
太子啊,也不容易,掌權的人不是他。
有些興奮浮上了臉,我輕輕地穿着繡鞋,一擡頭就看到對面的連秋池半靠在牆上,定定地看着我。
我沒有說什麼?她要是抓我什麼小辮子,就由得她去,不過,半夜那樣冷冷地看人,要是一個不慎重,還真是嚇死了。
有些黑,這月光,畢竟是沒有初秋之時的圓和亮了。
幸好宮裡是處處都掛着宮燈的,每一座宮殿,都是紅彤彤的一片。
簫聲似乎在離洗衣宮不遠的地方,我記得,那裡好像有一個亭子,經過一片樹林的時候,就能看見。
臨着湖的上邊,那延伸出去的九曲橋端,孤單單的亭子,掛上了燈籠,要是夜裡望過去,怎麼一個孤冷了得。
藉着四處微弱的夜色,我輕盈地往那裡而去。
連秋池只管去說,我也不怕,太子有什麼好怕的呢?
而且,我相信太子不會不管我的,他比較好說話。
他不高興的時候,會找我談放在,會小小地欺負我一番。卻不如七皇子那般的可惡。
我如今也是那般的迷惘。
我知道,如果我不找一個強硬一些的靠山,我必會災難不斷的。
如果,真如鳳兒那般,讓人賞給太監把玩,那麼,我真做不到死了就算了。我寧願一咬牙,永遠也不去看這骯髒之事。
我有些自私,宮裡,除了皇上,那就是太子的人,是不受人欺負的了。
梨香現在不敢要了我過去,我是明白的,她現在都是風頭出盡。讓後宮的人都恨得直咬牙,再要了我去那不是將所有的目標都露在人前嗎?
我和上官雩的事,她早就知道的。
夜裡的風,有些冷,我將衣服拉了拉,不讓風灌進來。
經過那片樹林的時候,我一個不留意,一隻大手在黑黑的林子裡伸了出來,就將我拉了進去,一手,緊緊地捂着我嘴,不讓我喊叫出來。
淡淡的香味,有力的手,我用力的咬着,這大手,我一觸我就知道是誰,該死的七皇子,想幹什麼?不出聲,我咬到你怕。
一手緊緊地箍着我的腰,一手還捂着我的嘴,他俯下了頭,輕聲地在我耳邊說:“倪初雪,是我。”
有本事就不要說啊,看我敢不敢再咬下去。
我掙扎着,可是,他抱得很緊,不容許我動上半分。
他究竟是想幹什麼,爲什麼也學上了太子那一套,不愧是親兄弟啊,這半路堵人的一套都是一樣的。
我不能出聲,腰也動彈不得,緊緊地靠着他,感覺到他身子的高大而有力。
他想幹什麼呢?難道想要非禮我不成。
那就真是太可笑。
我擡起眼看他,我眼裡寫着一些嘲笑。這七皇子,怎麼也有怕的時候,怕我去向太子說嗎?怕我投了太子,就折了他的面子嗎?
靠得好近啊,我感覺到了他心跳的力量。
他的手上,甚至還沾上了我的唾液,有那麼一點曖昧不清。
他低下頭,在我耳邊冷聲地說:“看着,笨蛋,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我心裡冷哼,他不放開我,我就只能這樣子看過去。
那孤冷的亭子裡,那高大的人影,揹着我們,陰暗不明的,看不清楚是不是太子,只是,這簫聲多耳熟啊。
難道我一直感覺錯了嗎?不是太子在吹的,而是另有他人?
那別管這個,七皇子玩什麼?捉弄我,很好玩嗎?
玩陰的是不是,好可惡,我擡起腳,亂踩着,將全身的力量,都踩了上去,要是可以,我會跳上幾下,讓他痛得哭爹叫孃的。
不,叫皇上和他母妃就不必了,免得到時欺負七皇子的大帽子給我扣了下來。
“好好給看着。”他冷然地說。聲音壓得好低,就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放棄了掙扎,就靜靜地看着,倒是看看,這有什麼好看的。最好不要讓我又看不起他。
其實,看得起和看不起又如何呢?人家七皇子,會理我那麼多嗎?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