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正好讓所有人清清楚楚地聽到。
容真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僵在原地也不敢擡頭,這顆腦袋一下子變得重如千斤,架在脖子上真真是沉重至極。
淑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婉轉悠揚,如枝頭黃鶯啼唱,“回皇上,正是她……容真,傻站着做什麼?還不退到一邊去,在這兒杵着擋皇上的路麼?”
後面一句是對容真說的,容真如獲大赦,應了聲是,就朝着淑儀身後去了。
顧淵也沒什麼多的話,只問了句,“淑儀這是往哪裡去?”
淑儀巧笑倩兮,“回皇上的話,臣妾這是去太后那兒呢,她老人家今晚在慈壽宮設宴,皇上可要去看看?”
顧淵素來不喜這種鶯鶯燕燕齊聚一堂的場合,當下只道,“太后她向來喜歡熱鬧,你們去了,她也精神。朕還有事要與六王爺商議,你且去吧,以免太后久等。”
“恭送皇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看着皇上與六王爺一同離去。
容真站在淑儀身後,待皇帝都走了老遠之後纔敢擡頭看上一眼。那身明黃色的龍袍在落日餘暉下異常鮮明,彷彿閃着金光;那背影修長威儀,在寬大的袖袍被風輕輕拂起的瞬間,又有幾分飄逸,顯出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來。
就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她的耳邊又浮現出適才皇上說的幾句話。
奇怪,聲音似乎有些耳熟呢……難道在哪裡聽到過?
有個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這時候,淑儀卻忽的轉過身來看她一眼,“發什麼愣?”
容真趕忙擡起頭來,這才發覺自己擋在了車輦之前,忙走到一邊,把路讓了出來,“奴婢該死,一時沒留心竟擋了娘娘的路,請娘娘責罰。”
淑儀沒多說什麼,只擡腳上了車,看着容真誠惶誠恐的模樣,也便沒什麼氣可生了,“罷了,念你從前都在尚食局裡,沒見過大場面,今兒個初見皇上,緊張也是在所難免的,下次注意就是。”
語氣頗爲輕快,看得出淑儀心情不錯。
畢竟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竟恰好與皇上偶遇,這可是她的運氣。再加上容真雖是杵在了萬歲爺眼前,但萬歲爺好歹沒見到她的樣子,這也算是件好事。
今後還要多加註意了,她可不能讓身邊的人平白地撿了便宜,飛上了高枝。
這後宮裡麻雀變鳳凰的事兒可是屢見不鮮了,且不說別的,就說那如貴嬪,可不正是皇后身邊伺候多年的大宮女?
前兩年,也不知怎的,皇上去皇后宮裡用膳時,竟瞧上了她,皇后當晚就把她送到了皇上宮裡,一夜雨露,恩澤無窮。次日皇后就頒下懿旨,說是趙氏溫柔嫺淑,聖恩澤被,封爲從五品如嬪。
這第一步走踏實了,後面的路是越來越順利,趙氏依附着皇后,自己也會察言觀色,竟四平八穩地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思及至此,淑儀冷哼了一聲。
皇后打的什麼主意,難道她還猜不出?
皇后在位多年,一無所出,眼下年紀也大了,縱然皇上一直敬她如一,她也難免着急。畢竟這後宮不是等閒之地,不會下蛋的鳥哪怕是鳥中之王的鳳凰,也難免遭人非議,損了應有的尊嚴。
這種借雞下蛋的把戲,又有誰看不出呢?
可是想起那個如貴嬪,淑儀的心裡又不好過了。
如貴嬪年輕,又是高位妃嬪之一,皇上每月裡固定日子都會來她們幾位宮裡。眼看着這種趨勢,懷上龍種幾乎是早晚的事兒。
加上那女人看着身架子又頂好,萬一生個小皇子……淑儀柳眉一皺,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容真察覺主子臉色有異,當下大氣也不敢出,和雲瑞交換了個眼色,都十分自覺地埋下頭去,小心謹慎地走自己的路。
車輦就在這樣沉默的氛圍中一路朝慈壽宮去了。
如今宮中有兩位地位尊貴的老太太,一是太后,二是太妃。
皇帝的母妃去得早,是太后一手將他帶大,雖說這感情始終是比不上親生兒子,但好歹養育之恩重如山,皇上對她也是十分敬重的。
而太妃是六王爺顧知的生母,比起太后那種較爲張揚的氣場來說,太妃就要溫和內秀得多。當初她和太后同爲先皇最寵愛的兩個妃子,太后沒少找她麻煩,但她家世顯赫,兄長又是幫先皇打贏多場勝仗的鎮南王,太后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只是不管表面上多溫和,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女人,再怎麼也不會是個軟柿子。
至於太后最後爲何贏了太妃,得到了這個最尊貴的位子,那還要歸功於她爲先皇誕下了第一個皇子,雖說大皇子最後沒有當上皇帝,但好歹也是前太子,生母坐上帝后寶座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眼下,淑儀可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對接下來的場合,原因是太后素來就與太妃不和,而她當年恰恰是太妃舉薦進宮來的秀女,這便註定了太后不會喜歡她。
加之如今宮裡就她一人有小皇子,這長子繼承皇位的可能xing可是不容小覷的,太后焉能容忍太妃手底下的人養出未來的君王呢?
下了車輦,淑儀站在原地待雲瑞和容真爲她整理完儀容後,這才趾高氣揚地踏入慈壽宮。
不見硝煙的戰爭,這可纔剛剛開始。
大殿之中,主位上擺了兩張桌子,一是太后的,一是皇后的。其下一一安置了諸位妃嬪的座次,按照分位高低由近及遠依次排列。
容真和雲瑞跟在淑儀身後來到了靠近主位的桌前,看淑儀笑吟吟地跟太后皇后請安後,這才入座。
大殿裡的妃嬪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看起來淑儀是來得最晚的了。
太后挑了挑眉,笑道,“哀家早說元熙殿離慈壽宮太遠了,可不是嗎?淑儀今兒個又來晚了。”
皇后笑着說,“母后也知道,淑儀妹妹素來喜潔,想必是因着要來見母后,所以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難免遲了些。”
這聲音溫和輕柔,又不失威嚴,聽在耳裡十分舒服。
容真站在柱子邊,微微擡頭向皇后那兒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一襲絳紅色曳地宮裝,暗金色的鳳尾在裙襬上蜿蜒盤旋,但她化着淡妝,這樣自然又溫柔地笑着,絲毫沒有盛氣凌人的模樣。
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是個溫和又好脾氣的主。
容真想起了那日在長春苑外的井邊偶遇皇后的場景,那樣一個會把卑微宮女的辛苦放在心上的人,想必是個心地極善良的女子。
在這宮裡也會有這等好主子,容真在心裡嘆口氣,有些遺憾自己爲什麼不是被撥去伺候皇后。
淑儀笑道,“皇后娘娘這是在笑話臣妾愛美嗎?今兒個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想着今日是太后娘娘特意設宴款待大家,臣妾原是來得極早的,但半路碰上了皇上和六王爺,哪兒能不停車和皇上聊會兒子話呢?這才耽誤了時間。”
這話巧妙至極,和皇上是偶遇,說明她不是有心爲之;皇上和她聊天,說明這是皇上的意思,並非她刻意耽誤時間。
淑儀三言兩語非但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還順帶着炫耀了一番皇上對她的重視與寵愛,竟然路上偶遇都能聊會子話。
坐在她對面的沐貴妃笑了起來,不緊不慢地說了句,“妹妹真是好福氣,今兒個盛裝打扮,這樣漂亮,竟能偶遇皇上,此等好福氣姐姐可是羨慕得很。也難怪皇上與六王爺明明有政事纏身,也要停下來和妹妹聊會兒子天了。”
皇上的嚴於利己、勤於政事是人盡皆知的,對後宮的客氣疏離也是出了名的,就他這xing子,放下政事去和美人聊天?
……真真是說笑了。
容真心裡一驚,好厲害的主,就這麼短短一番話竟將淑儀的大話拆穿,還順帶不露痕跡地嘲笑了一番。
她偷偷掀眼皮子瞧了過去,那位沐貴妃穿着湖藍色的盛裝宮裙,發間別着一串串的金蝴蝶,耀眼得很,偏偏她五官又很精緻大氣,不會令人覺得俗,反而覺着這些最燦爛的顏色集於一身,纔是最適合她的。
淑儀面上一紅,心裡是惱到了極點,可是表面上卻仍是盈盈一笑,逞強道,“貴妃姐姐這可是笑話我了,妹妹哪有這等好本事令皇上誤了政事呢?在太后娘娘面前,姐姐這樣說,妹妹可真是惶恐了。”
太后不露聲色,只看着兩位高位嬪妃之間的嘴皮子之爭。
沐貴妃當下又是微微一笑,也不急着迴應,捧起面前的茶,紅脣輕輕吹了吹,然後優雅地喝了一口。
“妹妹又何必自謙呢?前些日子,妹妹不是還親自去了華嚴殿找皇上麼?誰都知道妹妹中意尚食局的一個小宮女,這才跑去請皇上下了旨意將人賜給你,皇上對妹妹這份情,妹妹就別再推脫了,否則大夥都在這兒,見你如此不承情,可要替萬歲爺不值啦。”
淑儀面色一變,恨不能將沐貴妃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私下裡去華嚴殿,輕點說是任xing不懂事,往重裡說可以重到後宮饒政的罪名上去。可這事兒只要皇上不說什麼,倒也沒關係,但當着妃嬪的面,沐貴妃把此事說了出來,這不明擺着給她使絆子嗎?
她起身朝着太后恭恭敬敬地俯身道,“臣妾只不過是想着皇上日夜CAO勞,煩憂政事,這才帶着皇上喜愛的糕點去了華嚴殿,並無半點擾政之心,請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不鹹不淡地笑了笑,“淑儀這份心實在難得,但下次可要注意了,別好心辦壞事兒,平白叫大夥誤會了。”
淑儀心裡憋得慌,卻也只能應了聲是,又坐了下去。
容真正不露痕跡地看着眼前這齣戲,豈料太后卻忽地來了句,“淑儀身後這宮女看着有些眼生,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皇上從尚食局給你調來的那一個?”
一句話,叫容真心都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