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車輦停在折芳居外,淑儀面無表情地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吩咐了句,“守在外面,不用跟進來。”
值守的太監進去通報了,得到回覆後請她進去。
夜色沉沉,她的背影很快隱沒在硃紅色的宮門之後。
風吹得殿內院子裡的幾株榕樹嘩嘩作響。
容真擡頭望了望折芳居三個大字,又趁着月色瞧了瞧這宮殿莊嚴肅穆的模樣,心下有些惋惜。
這樣詩意的名字被這樣恢弘沉悶的宮殿所佔有,生生壓下了那兩份淡雅。
夜風有些涼,驅車的太監站在一處,小路子、容真和雲瑞三人站在另一處。
小路子瞧着其餘二人沒什麼話說,便笑着問,“姐姐們可知這折芳居名字的由來?”
見容真與雲瑞二人都搖頭表示不知,他清了清嗓子,講評書似的說起了這名字的由來。
先皇多情,此生傾心於無數美人,可是最終能陪他一路走到帝星隕落那天的女子只有兩個,那便是當今的太后與太妃。
太妃出生並不算高貴,乃是中等官宦之家;太后是宮女出身,就更不用說。
但太妃溫柔似水,當年在花叢裡回眸一笑,先皇竟是看癡了。
原本是去御花園賞花,卻看到了尚爲秀女的太妃,於是御花園一行,先皇未曾摘花,卻爲更爲芬芳秀麗的美人所折服。
隔日,先皇賜予她這所宮殿,並親自提筆更名爲折芳居。
小路子講得繪聲繪色,雲瑞與容真也便含笑聽着,故事才說完不久,就聽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提着燈籠在送淑儀出來。
三人忙站定,不再言語。
小路子是領路的太監,便從值守太監那兒接過三盞燈籠,分別遞給了容真和雲潤,待淑儀上車後,默默地朝着元熙殿去了。
容真自然不會知道淑儀與太妃說了些什麼,但也能猜個大概。
現如今太后想與淑儀爭奪她區區一介宮女,淑儀不願失去這個接近皇上的機會,便來求助太妃。
只是,素來與世無爭的太妃會幫淑儀麼?就算幫她,與強勢的太后相爭,勝算又有多大呢?
手裡拎着燈籠,微弱的光芒只能模模糊糊地照亮身前幾步路,根本無法照亮再遠些的地方了。
容真看着沉沉的夜色,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大致如此。
難道重生只是另一個漩渦的開始?
她連嘆氣也只能憋在心裡,身份卑微如她,在主子面前連打個噴嚏都是罪,更別提唉聲嘆氣了。
只是容真隱隱發現,自打見完太妃以後,淑儀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就連上車時的臉色都不如從太后那裡出來時那麼難看了。
那晚她躺在靠窗的牀上,看着佈置與擺設明顯雅緻不少的屋子,卻是心亂如麻。
昔日在尚食局,哪怕住的地方簡陋又粗糙,吃的穿的全不如這元熙殿,可她卻是百倍千倍地思念那裡。
那時候的她沒有這麼多的擔憂顧慮,也不必每一步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她只要想着再過上幾年,就可以出宮與家人團聚,就會覺得一切都沒那麼艱難。
可是如今呢,她只覺得熬到出宮實在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她這樣膽戰心驚,每一天都不知明天又有什麼變數,真的能順利平安等到出宮那天麼?
在元熙殿的日子其實很悠閒,她不像雲瑞那樣要時刻陪在淑儀身邊;也不像雁楚那樣在需要她的時候就要出現在淑儀面前,親自爲她梳妝打扮;只要在飯點上去小廚房做些吃食便好。
而更爲可喜的是,因着淑儀體態豐腴,時常不願吃甜食,她甚至經常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後院就好。
只是容真始終提着顆心,因爲那日在慈壽宮太后的一席話,她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就平息了。
果然,過了幾日,淑儀叫她去了前殿,一面吃瓜子,一面問她,“那日太后說的話你可還記在心上?”
容真心下一緊,應了聲“記得”。
淑儀點了點頭,“那便着手去做吧,就和平日裡一樣,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今晚我就派人給太后送去。”
容真領命,出門前看見淑儀轉過頭去望着窗外,嘴角上揚,像是在笑。
她認認真真地做了幾樣糕點,沒有刻意做得更精美些,也沒有稍加改變,一切都和平日裡一樣。
以不變應萬變,雖然不知這話是誰說的,但既然流傳至今,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小路子端着食盒給太后送去了,臨走前笑道,“姐姐手藝真好,難怪太后都願意親自一嘗。”
再晚些時候,元熙殿有人來了。
雲瑞跑到後院叫容真,可是小路子才走了沒多久,哪裡能這麼快回來呢?容真一邊走一邊理衣衫,心裡隱約有了點底。
果然,內侍府的公公站在外面,拿着調配旨意念道:“宮女傅容真,擅做甜食,伶俐聰穎,特撥去折芳居,望其悉心伺候太妃娘娘。”
元熙殿的奴才們都還是很詫異,畢竟容真纔來了幾天,這怎麼又要去太妃那裡了?
容真回頭看了看淑儀,她倒是面色如常,彷彿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接旨以後,容真隨着淑儀走進殿裡,待淑儀坐下後,她從容地朝着淑儀跪下身去,“多謝娘娘提拔,奴婢心裡不勝感激。”
淑儀挑了挑眉,很是驚奇,“哦?你倒是說說看,本宮提拔了你什麼?你又爲何感激本宮?”
容真垂眸看着地磚,隔了一會兒才說,“奴婢愚鈍,並不知娘娘幫了奴婢什麼,但下面的奴才有造化,一定是主子的意思,所以奴婢感激娘娘。”
淑儀聽聞此言,原本含笑的神情頓了頓,接着笑意逐漸隱沒下去。
這個宮女遠遠沒有看上去那麼溫順可欺,不僅xing子沉穩,說話辦事找不出絲毫紕漏,就連心思也是縝密周全得令人吃驚。
淑儀這樣定睛看她半晌,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終是擺了擺手,“去收拾收拾吧,既是太妃要你,你就早些去,最好今晚就去,免得夜長夢多。”
那老狐狸估計也快知道這消息了,要讓她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找了太妃,而太妃先一步搶走了容真,恐怕要氣得跳腳吧。
淑儀閤眼靠在椅子上,神情莫測。
日落時分,容真深吸口氣,又一次跟着小路子遷居,只是前一次的目的地是元熙殿,而這一次是折芳居。
該說她運氣好還是運氣壞呢,數日之內,竟然從一個尚食局的小宮女變成了淑儀的人,元熙殿沒待上兩天,如今又要去伺候太妃了。
小路子回頭對她笑,“第一次見到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是個有福氣的人,尋常宮女哪兒能長得跟天仙似的呢?這不,姐姐纔來咱們元熙殿幾天呢,又被太妃要了去。依我說,別說是伺候太妃了,姐姐若是想,指不定哪日就能伺候萬歲爺了。”
容真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也顧不得太多禮節,一把拽住小路子的衣袖,沉聲道,“說什麼呢,在這宮裡什麼話說得,什麼話說不得,你如今都還分不清嗎?”
小路子見她神色緊張,並無半點開玩笑之意,這才賠笑道,“好姐姐,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容真嘆口氣,趕緊鬆了手,也不再多說。
這宮裡宮女太監就像螞蟻似的,遍地都是,從他們這些人身上纔看得出什麼叫做jian命,不值錢,也不被主子放在心上。
她又想起了皇后,想起了那日她在井邊打水的場景,若是非要捲入這漩渦,她倒寧願是去皇后那兒。
早就聽說這宮裡有兩個好脾氣的主子,一是皇后,二是太妃。
她暗暗祈禱着最好太妃也和皇后一樣心善,可是這樣想着,她又開始嘲笑自己一廂情願了。
後宮爭鬥如此驚心,能夠踏上太妃之位,並且在太后眼皮子底下還能安穩地坐在這位子上這麼些年,又能是個多麼心慈手軟的主呢?
另一邊,顧淵站在御書房的窗邊,微微擡頭,看着遠處重疊的宮牆。
鄭安站在他身後,看了眼天色,“皇上,時候不早了,還是移駕大殿用膳吧。”
提到用膳,顧淵的眉心緊了幾分,那道深溝愈加明顯。
今日太妃稱病,要走了前些日子纔到元熙殿的那名宮女,他竟是不知一個宮女竟有這樣大的本事,能夠如此輕易地捕獲淑儀和太妃的芳心。
那道芙蓉沁露糕……滋味不錯,名字也妙,但也不過是一道糕點罷了,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顧淵的視線靜止在遠處山嵐後的餘暉上,微微眯起來,淡淡地說了句,“不急,恐怕朕這御書房還有貴客來訪。”
鄭安一愣。
這樣的沉默大約延續了半柱香的功夫,外面有人通報:“太后駕到。”
鄭安的身子僵了一下,也不知該誇皇帝本領通天,還是說點別的什麼。
顧淵一哂,一邊搖頭看他一眼,一邊回到大殿中央,看着正朝裡走來的面色不大好看的太后,恭敬地行了個禮,“兒臣參見母后。”
太后的來意,必定與太妃要走那宮女的事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