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不是會爲女色耽誤正事的人,除卻那日在臘梅樹下有些放肆地與容真歡-愛一場,之後又是幾天沒露面。
這是他的習慣,絕不會長時間地和誰黏在一起,一時的心軟與心動不過也是過眼雲煙,做皇帝的需要時時刻刻保持堅定冷靜,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牽動心緒。
容真還是依着負責祈福之事的幾個姑姑安排的那樣,該抄寫經書就抄寫經書,該在佛堂耗上一整天來誦經唸佛也就照做。
只是每日顧淵得了空時,鄭安都會依照指使來彙報祈福一事的進程,順帶着……也把容真的情況說一遍。他伺候皇上這麼些年,也不是白當上御前總管的,皇上的心思難測,他雖只摸得着三分,但皇上的喜好他總能看出個所以然來。這個容嬪雖然看似溫溫柔柔,毫無妨害,但總歸是有一定手段的,不然不會令皇上都對她上了點心。
他說着那人在佛堂裡誦經一上午,然後用過齋飯後午睡了半個時辰,又開始抄寫經文。
一直安安靜靜聽着的人忽地打斷了他,“胃口如何?”
鄭安一頓,隨即利落地答道,“聽白姑姑說,容主子喝了半碗粥,然後就讓人撤下去了。”
顧淵眉頭一皺,半碗粥堅持一下午,還要忙這忙那的,她當她是鐵打的麼?
“讓廚房的人做些素食小吃,就說是朕賞賜的。”
說是他賜的,再怎麼吃不下也總得意思意思。
於是半下午的,容真抄着經文,忽聞門外來了個送吃食的御膳房的小太監。
閒雲把那盤梅花糕端了進來,說是皇上親自囑咐御膳房的人送來的,要她嚐嚐看。
容真頓了頓,把筆一放,親自拎着裙角踏出廂房,朝着那小太監點了點頭,“有勞了,請轉告皇上,我會仔細品嚐的。”
“主子放心,奴才會代爲轉告的。”那小太監忙福了福身,也不急着走,反而定定地站在那兒,見容真面露異色,這才解釋道,“鄭公公吩咐奴才就在這兒等着,要主子吃完以後把空盤子一塊兒帶走,以免勞煩閒雲姐姐再跑一趟。”
容真失笑,這哪裡是擔心閒雲再跑一趟?明明就是要督促着她把東西吃完。
一邊搖頭一邊重新回到房裡,那幾塊梅花糕雖是普通吃食,但畢竟出自宮中御廚之手,入口即溶,鬆軟香甜,就連臘梅的碎粒也被切得極碎,一點也不澀口,只餘一片香氣縈繞口中,久久不絕。
糕點也沒幾塊,恰好吃得胃裡有七分飽,想來就連這個量也被計算好了,既不會讓她吃得太撐,飽暖思淫-欲,耽誤了祈福;也不會讓她餓着肚子,無力做事。
容真一邊吃,一邊想着,皇帝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縝密,她的一舉一動被他看在眼裡,而這些細枝末節也被鉅細靡遺地推算過。
如此帝王,也難怪宣朝如今一片盛況,百姓安居樂業,國勢蒸蒸日上。
她笑得靦腆,卻難掩面上的喜悅,也不讓閒雲動手,就這麼親自把空盤子交給了門外候着的小太監。
那人既然在鄭安手底下做事,自然耳濡目染的也學到了幾分鄭安的察言觀色,比普通太監機靈不少。將容真的反應一一看在眼裡,回去之後也好向鄭安交待。
果不其然,鄭安回覆皇上的話時,見皇上聽說容真用完了那幾塊糕點,面上雖無笑意,眼裡卻柔和了幾分,便趁熱打鐵,把容真的反應也一塊兒說了出來。
“聽萬喜說,容主子親自把空盤送了出來,笑得很開心,最都合不攏呢。”
顧淵看了鄭安一眼,知道他存的什麼心思,無非是要讓自己多高興些,也沒有說他,只點了點頭,“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後每天這個時候,都送些糕點去,分量按着今日的來,都讓萬喜在外候着,等她吃完了再走。”
只是就連顧淵也沒有料到,原本一片好意,卻成全了有心人的奸計。
連着送了三日糕點,就在第三日時,卻忽的出了意外。
當時顧淵剛從桌上的一摞書裡抽出一本《天工開物》,打算繼續做批註,卻被在外敲門的鄭安打斷。
“進來。”他道是尋常事,豈料擡眼看了下鄭安,卻發現對方的面色有異,好像有什麼急事,“怎麼,一副有事的表情?”
鄭安福了福身,還算淡定地說,“回皇上,是容主子身子有些不好。方纔萬喜送了糕點去,豈料容主子只吃了幾口,就渾身發熱,面上冒汗,萬喜瞧着那模樣不太對,估摸着是染了風寒,就趕忙回來跟奴才說了。”
風寒?
顧淵頓了頓,“渾身發熱,面上冒汗,聽起來很嚴重啊,宣了太醫沒?”
鄭安聞言,面色忽地有些尷尬,遲疑了片刻,沒有說話。
“朕在問你話。”顧淵定定地看着他,不急不緩地合上手裡的書,聲音雖然不大,卻好似重重拍在鄭安心頭,弄得他心下一跳。
“太醫……”他乾咳了兩聲,才坦言道,“隨行的兩名太醫好似喝了些酒,方纔奴才本來已經吩咐萬喜去請他們來瞧瞧了,豈料……豈料那兩人醉倒在屋子裡,現下還沒清醒……”
話才說完,不等顧淵有所動靜,鄭安就迅速感覺到屋內的氣溫一降,雖有炭火烘烤,卻比外面的溫度還要凍人。
“醉了?”年輕的皇帝緩緩吐出兩個字,聲音不疾不徐,微微上揚的尾音卻把鄭安的心都吊了起來。
顧淵霍地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說,“朕倒是不知太醫院竟然養了羣酒鬼,跟在朕身邊也能喝得酩酊大醉。”
他跨過門檻朝外走去,腳步聲又穩又重,竟像是踩在鄭安心上。
廂房裡,容真熱得不行,白皙的面龐漲得通紅,身上也全是汗水,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快燒起來。
“主子,你覺得怎樣了?”閒雲慌得緊,一面幫她擦汗,一面往外瞧,“太醫怎的還沒來?”
方纔萬喜就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若是請到了,早該來了,怎的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容真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她既然算到了我會吃那糕點,自然也知道會有人去請太醫,現下太醫久久不來,恐怕也來不了了。”
太醫來不了,那她只好就這麼捂在被子裡,用最常用的法子——也就是毛巾散熱來擦拭身子降溫。
她燒的思緒都有些飄飄然,於是刻不容緩地咬住下脣,保持思維清晰。
這計劃是好,但壞就壞在被她提前識破了,眼下她既然知道自己的症狀是因爲服用了寒食散,而非普通風寒,哪裡還會捂着被子去中對方的奸計呢?
“閒雲。”她睜開眼,一把握住對方的手,“一會兒不要慌張,儘量保持鎮定。少說話,但該說的一句也不能少。”
“主子請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做。”
這樣的對話剛落下帷幕,就聞院子裡傳來誰的腳步聲,長順在門口乾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模樣很急,“奴才叩見皇上!”
“平身。”顧淵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踏入房內,立馬看見素來從容不迫禮節俱全的人躺在牀上,外衣盡褪,只剩下單薄的一層裡衣,額上卻還不停冒汗,整個人燒得厲害。
“不是風寒麼?怎的不好好捂着出身汗,反而把衣裳都脫了?”他眉頭一皺,看着閒雲,“怎麼伺候主子的?”
閒雲一副慌張的模樣,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話,奴婢瞧着……奴婢瞧着主子並非風寒……”
聲音還在顫抖,眼睛也不敢看他。
顧淵掃視了眼牀上的人,疾步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察覺溫度滾燙,沉聲道,“並非風寒?什麼意思?”
閒雲重重的磕了個頭,深吸口氣,才道,“皇上,奴婢從前曾經見過宮裡的太監倒賣寒食散,也親眼見過那些服食了寒食散的人是什麼症狀,如今主子這模樣,奴婢斗膽,認爲這並非風寒,而是誤食了寒食散。”
不光是顧淵,就連立在門外的鄭安也是一驚。
寒食散?
“說清楚。”顧淵面色一沉,顯然被這寒食散的說法給弄得又驚又怒。
閒雲擡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奴婢不敢有所欺瞞,就奴婢親眼所見,服食寒食散的人,在服食完後會出現精神亢奮的狀態,形同醉酒,還會說胡話,伴隨着全身發熱、高燒不退的症狀。雖然看似與風寒極爲相似,但染了風寒的人絕不會在短時間內忽然發作,並且眼神清明不似尋常。所以奴婢斗膽爲主子褪去了衣衫,因爲服食了寒食散的人,若是立馬捂着憋着,無法散熱,就會暴斃身亡。”
顧淵眼神一暗,低頭看了眼牀上的人。
容真緊閉着眼,眉頭緊皺,顯然十分痛苦。她面色潮紅,額頭也被汗珠佈滿,可是睜開眼來看着他時卻又無比清明。他伸手觸到的地方滾燙異常,比之尋常風寒,確實有些過了頭。
“你說她是忽然發病的?”他注視着容真,沒有擡頭。
“是,主子一直在屋裡,也沒吹風,也沒受涼,豈料今日吃了……吃了……”閒雲忽地停住,彷彿不敢說下去。
顧淵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說。”
閒雲又磕了個頭,這纔有些驚怯地繼續說,“豈料今日吃了萬喜送來的糕點之後,忽地出現這些症狀,奴婢見事出蹊蹺,這些症狀來得又急又猛,這才認定主子是誤食寒食散。”
顧淵面色冰寒,沒再發問。
他飽覽羣書,關於醫學、數學以及很多領域都有所涉獵,雖不敢說精通,至少也瞭解一些。寒食散在歷史上曾經風靡一時,魏晉時期至唐代更是士大夫們講究風流雅興的專屬品,何晏、裴秀、晉衰帝司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獻文帝拓跋弘等人更是死於寒食散……這些東西他只要稍一思索,都能浮現在腦海裡。
閒雲說的話是真是假,他豈會不知?
“把炭火撤下去,閒雲,你負責幫你主子散熱,衣衫都褪了,打開窗戶通風,務必不能讓她有事。”他從容不迫地下着命令,看了眼懷裡虛弱不堪的人。
“皇上……”容真睜開眼,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嬪妾好熱……皇上,幫幫我……”
又是嬪妾又是我的,稱呼都亂了套,一看便知她神智都有些不清。
“你安心歇着,一會兒便好了。”他輕聲安撫她,摸了摸她的面頰,那顏色很是豔麗,燦爛得如同天邊紅霞。
輕輕地把懷裡的人放在牀上,顧淵沒說話,緩緩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皇上?”鄭安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猶疑。
顧淵沒理會他要說什麼,只冷冷地問了句,“那兩個太醫在哪裡?”
鄭安不敢多言,趕忙帶路。
走在前面的奴才忐忑不安,走在後面的皇帝面無表情,眼裡的陰鬱卻異常明顯。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會出現寒食散這種東西,偏生太醫又莫名其妙地醉倒了……他倒是不知道太醫院裡那羣老東西會有這樣大的膽子,大白天的喝酒誤事。
各種蹊蹺同時出現,事情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作者有話要說:容真:嬪妾好熱……皇上……幫幫我……
皇上:好咧,你等着!【開始脫衣服脫褲子】
容真:……混蛋,我是要散熱!
皇上:不脫衣服怎麼散熱!【繼續忙活】
猜猜這事兒是誰幹的?(☆_☆)偵探們行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