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給珠玉看診的是正在太醫院當值的毛太醫和謝太醫,謝太醫上次在淨雲寺就幫她看過診,所以也算是熟臉,眼下爲珠玉請脈之後,與王太醫對視了一眼,有些爲難地搓搓手,還是站了出來彙報情況。
珠玉本是染了風寒,但情緒太差,藥石不進,整個人鬱鬱寡歡的,所以遲遲好不起來。眼下又進了凌芳閣,這麼些日子拖延着沒整治,也不怎麼進食,病情自然是惡化了不少。尤其是咳嗽拖着沒有治,眼下把肺也給咳出了毛病,肺病不是小事兒,就算是養也要養好一陣子,況且病人情緒又不好,更加耽誤治療進程了。
謝太醫見容真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差,便頓了頓,採用迂迴的策略說道,“啓稟容婕妤,珠玉姑娘脈像浮緊,也就是所謂的浮脈,陽氣在表,輕取即得。下官爲她診脈時,發現她肌膚髮燙,正如書中說的那樣:風寒客於人,使人毫毛畢直,皮膚閉而爲熱……”
他說了一堆容真壓根聽不懂的東西,眼看着還在滔滔不絕,容真破天荒地露出不耐的神色,拔高了嗓音,“停,我不管你把到的脈象如何,也不知道醫術上說的又是什麼意思,你只需告訴我,她究竟有無大礙,要如何調養。”
要知道,容真如今是皇上眼裡的寵兒,也便是宮人私底下談論得最多的話題,她素來從容冷靜,對下面的人更是大度寬容,從來沒人見她發過火。而眼下忽然生出這般不耐的神色,叫兩位太醫都愣了片刻,隨即猜到了這位珠玉姑娘在她心裡的地位。
謝太醫沉吟片刻,無可奈地說,“不瞞婕妤,珠玉姑娘本是染了風寒,若是及時診治,自然沒有大礙。但眼下拖的時日太長,病入肺理,着實有些麻煩,須得好生調養,纔有機會痊癒。但這方面素來是院判大人比較擅長,所以下官斗膽,請婕妤下令傳院判大人來一趟。”
聽着病情如此嚴重,容真的心揪了揪,卻只是沉默了片刻,才輕道,“不必了,直接讓院判來惜華宮就是。”她側過頭去看着面黃肌瘦滿臉病容的珠玉,眼眶又是一熱,“閒雲,咱們把珠玉接回去吧。”
是她的錯,以爲將珠玉送回尚食局是一種保護,豈料卻弄巧成拙,差點害她丟了命。
她深吸一口氣,保持着從容的姿態和閒雲一起去扶珠玉,豈料珠玉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根本不接受她的好意,只是腳步虛浮地倚在閒雲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她的雙手僵在半空,怔怔地看着那個背影,有種感覺珠玉就像此刻一樣正在與她漸行漸遠。
到了惜華宮以後,珠玉還是在以前的住處安定下來,院判和幾位太醫匆匆趕來,和容真說了幾句之後,就去幫珠玉診脈,開方子。
容真見只要自己在場,珠玉就會閉着眼睛一言不發,只得先出去,讓閒雲留下來陪着她。
罷了,罷了,她好起來便好,一切日後再說。
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只要珠玉平平安安的,這樣便再好不過。
顧淵用完午膳,尚在御書房裡屋的榻上眯着眼打盹兒時,鄭安忽然在外敲門。
“皇上,皇上您睡了麼?”
這奴才,膽子越發大了,主子睡覺他也敢來打擾了。
顧淵沒說話,聽見他又在外面試探地叫了兩聲,才沉着嗓音答道,“你這是在問朕還是在叫醒朕?”
鄭安老臉一紅,被他說中心事——就他這叫法,皇上就算是正睡着,也會被吵醒。
“進來吧。”顧淵支着身子坐起來,鄭安伺候他這麼些年了,有分寸,知道什麼事該較真,什麼事該保持沉默,眼下能大着膽子來叫醒自己,自然也不會是因爲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鄭安咳嗽兩聲,輕輕地推門走了進來,行了個禮,然後把剛得到的消息告訴顧淵,“皇上,方纔奴才去內務府挑了幾個宮人,準備送去惜華宮了,回來的時候見到院判大人和幾位太醫往太醫院走,就囉嗦了幾句。”
鄭安是皇帝身前的人,雖說只是個宦官,但他一向都代表皇帝,太醫們也對他禮待有加,因此特意說明了是從惜華宮回來。
顧淵睨他一眼,“繼續說。”
“是,奴才一問之下,才得知,他們是從惜華宮看完診回來的。”鄭安說完話,瞧了瞧皇帝的臉色……不太妙,趕忙又補充道,“但奴才也聽說病的不是容婕妤,而是她先前的宮女珠玉。”
顧淵頓了頓,心頭有幾分疑惑,“她不是把人遣走了麼,怎的如今又接回來了?”
可是話音剛落,心頭也就明朗了幾分,長順的死讓容真覺得把關心在乎的人放在身邊卻反而是種負擔和威脅,便把人送走了,豈料現下那宮女又生了病,自然關心則亂,又接回了身邊。
也不知怎的,最近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多了,那弱不禁風的身子就是這麼給壓垮的……他掃了眼窗外,有幾分漫不經心地說,“送些補品去,就說是朕的意思,讓她也不要過分憂心。”
這個宮女已經是她最後一個親人了,再沒了的話……他忽然有點不敢去想那雙總是溫柔明亮的眼裡會是怎樣一副絕望的神情。
鄭安帶着新的宮女太監以及那些補品來到了惜華宮,容真沒在大殿,太醫們走了以後,她就站在珠玉院子外面的走廊上,隔着窗子發呆。
外面天冷,閒雲幾次來勸,她都只是默默地看了眼窗內,不說話地繼續站在那兒。珠玉自然知道她在外面,卻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話,好似一點不在乎她的死活。
容真有些傷感,她們之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變得這樣劍拔弩張,好像她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會引來珠玉的怒火和憎惡。她想了想,又笑了,也罷,珠玉再有幾年就能出宮了,若是掛念着自己,難保出宮的時候不會難過,如今雖說感情淡了,但總歸對她是好的變化。
鄭安走進大殿,只有閒雲在那兒泡茶,既然勸不動主子,只好想點法子爲她暖暖身子。她見到鄭安,忙放下茶杯,笑着迎了上去,“鄭公公怎麼來了?外邊兒天寒地凍的,趕緊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眼神落在四個新來的宮人身上,她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鄭安也笑道,“沒得麻煩閒雲姑娘了,熱茶便免了罷。這四個奴才是今兒我去內務府挑來的,平日裡手腳麻利,日後便留在惜華宮裡爲姑娘搭把手了,姑娘也就不必這麼辛苦,連倒茶這種小事都要親力親爲了。”
鄭安尊重皇上,連帶着皇上寵愛的容婕妤也一同尊重,而閒雲又是容婕妤最得力的宮女,自然也跟着拔高了地位。
閒雲忙道謝,硬是倒了杯茶給他,“公公莫要推辭了,您對咱們主子好,我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咱們主子也是個記情的人,若是主子今後好了,也必定會記住公公的。”
她是真心實意道謝,鄭安也就不推辭了,接過那茶喝了口,然後放在桌上,“既然來了,還是要去見見婕妤的,皇上也有些話吩咐奴才轉達。”
閒雲忙帶路,“公公這邊兒走。”
那四個奴才就先交給汀蘭了,閒雲帶着鄭安往珠玉的小院走,長廊裡的容真一見鄭安來了,也揚起了笑臉,微微頷首,“公公怎的來了?”
鄭安笑得十分和氣,指了指大殿的方向,“皇上聽說婕妤身邊的宮女病了,就吩咐奴才送了些補品來,要婕妤放寬心,有太醫們在,珠玉姑娘不會有事的。”
這話很尋常,閒雲聽在耳裡也知道皇上是關心主子的身體,所以連帶着珠玉也一起受了恩惠,可是屋子裡的珠玉卻不是這樣想。鄭安的話音剛落,她渾身一顫,心頭狂跳起來。
皇上?皇上派了鄭公公送補品給她?
有種強烈的喜悅襲上心頭,叫她原本蒼白的面龐也變得紅潤起來,那種眼神猶如無月的夜裡璀璨的星星,閃亮得可怕。
閒雲也病過,汀蘭也病過,不過是小小的宮女,主子憐惜便讓太醫來瞧瞧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是她呢?她竟然有幸得到皇上賞賜的補品!
皇上還說有太醫在,她不會有事!
珠玉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激動得有些顫抖,她深呼吸,緩緩地轉過頭去看着窗外,哪怕窗戶緊閉什麼也看不見,她也失魂落魄地欣喜着,好似已經透過窗子看到了華嚴殿的方向,想象到了那人該是怎樣身姿筆直地坐在書桌前,專注而認真地批閱奏章……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容真過去給她描繪過的場景,因她好奇,容真便在夜晚睡不着時當做兩個人的秘密說與她聽,而如今那些秘密,都成了她一個人關於皇帝不爲人知的綺思。
他威嚴,卻也有溫和的一面。
他果決,卻也有心軟的時候。
他在人前可以是個睿智英明、果敢狠厲的皇帝,可私下裡卻也可以是個溫柔得好似翩翩公子的男人。
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好似就在這一刻冒了出來——她要成爲他身邊的人,就像容真一樣——不,不止那樣,她要成爲獨一無二的存在,就好像現在的容真對他而言一樣。
這樣的念頭像火灼似的點燃了她的心,也點燃了她的面龐,那些紅豔豔的光彩令她一下子煥發出無限生機,病態的面容也變得不尋常起來。
衆人皆道他是九五之尊,是多麼威嚴的存在,可是她知道他溫柔的一面,好比上次爲他更衣時他溫和的安撫,又好比這回她生病了以後鄭安帶來的那些心意……珠玉的眼睛倏地被點亮了,這樣的念頭一旦冒出,就深深紮根在心底,再也拔除不去,她也絲毫不想去拔除。
她想上位,想成爲他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容真在處理珠玉的問題上時,不夠理智,不夠乾脆利落,無非是因爲她顧念昔日的情分。
但我不希望她一直這麼優柔寡斷的,所以幾章之內會有小高氵朝,然後珠玉就可以先去一邊涼快了(我沒說她會死,大家不要亂猜-.-)
三更完畢,我被自己感動哭了……神馬都不說了,挺屍去了π_π。
謝謝jiusehuo妹紙的火箭炮!破費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