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得很近,容真能感覺到他的鼻息,於是微微拉開了距離,小聲道,“皇上,嬪妾今兒不能伺候人。”
“朕知道。”他這樣回答,卻還是離她很近,手臂攬着她的腰,側過頭去時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你擦什麼香粉了?”
她微怔,“嬪妾沒有擦香粉的習慣。”
她素來不喜那種濃郁的香氣,所以包括頭油在內也從不用。
“朕聞着很香,還以爲是香粉的氣味。”顧淵又湊近了些,弄得她癢癢的,咯咯直笑。
“約莫是臘梅香,嬪妾做梅花糕時剩下的那些花沒捨得扔,就放進衣櫥裡了。”
捨不得扔?顧淵想起了前些日子去御花園賞梅時,命人摘了些臘梅送來,沒想到她竟捨不得扔。
真是個傻姑娘。
他眉眼彎彎地瞧着她,只覺得越看越順眼,後宮裡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好看了,他真真是有眼光,挑對了姑娘。
容真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了什麼,於是掀開被子往外走,“您等等,嬪妾去拿些東西來。”
片刻後,她從廚房裡端了個盤子來,做工精細的梅花糕擺成了一朵花的形狀,光是看着都叫人有食慾。
“您用膳了沒?”她把盤子端到了榻上的小几之上。
“還沒呢,想着來你這兒一起吃,結果你倒好,把朕晾在一邊兒自己睡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提自己看她安睡,心裡其實也是很舒暢的。
兩個人就這麼湊合着吃了些梅花糕,閒雲又拿了一壺熱酒來,喝下去胃都暖洋洋的。
飯後,她怕他閒着無聊,便坐在他身邊問他,“春節要到了,皇上過去都是怎麼過的?”
顧淵失笑,“你也在宮裡這麼些年了,春節怎麼過,難道還不知道?”
她像看稀奇似的看着他,一臉嫌棄的模樣,“皇上不是明君麼,怎的連這點小事也想不明白了?過去您是主子,我是奴才,主子和奴才的春節能一樣麼?您當然有您的過法,哪裡像嬪妾一樣,成日待在御膳房裡爲主子們張羅飯菜呢?”
想到這兒,她還挺得意,笑眯眯地說,“可是奴才也有奴才的好處,要是沒有咱們這些奴才,您這樣的主子哪裡能吃上熱騰騰的年飯呢?”
她這麼一提,顧淵還真覺得稀奇,過去吃着年飯時,還從未想過有這麼一羣奴才在他們這些當主子的一飽口福之時,默默地在御膳房裡受着熱氣,過不了節。
他是從小做慣了主子的,雖然是不受寵的皇子,但不論如何也是先皇的兒子,哪裡知道做奴才的辛苦呢?
想到她不在自己跟前的那些日子,約莫就是這樣成日忙得跟陀螺似的,既要應付主子們的苛刻要求,又要迎合年長的宮女太監的刁難,想必十分不容易。
他嘆口氣,把她的手翻過來,上面有繭子,也有疤痕,和整個後宮的哪一個姑娘都不一樣。雖說如貴嬪也是宮女上位的,但總歸是皇后身前伺候的,哪裡做過什麼粗活,至於像容真這樣呢?
容真找到了話題,笑吟吟地跟他介紹,“這道疤是燙傷的,那年夏天我幫太后……我幫竇太后熬湯,結果沒留神燒過了頭,趕忙去端鍋子,哪裡料到鍋子燙得很,當時就把我燙得齜牙咧嘴又不敢鬆手。那可是蔘湯啊,我若是鬆了手,指不定要被拖出去打幾十個板子,一命嗚呼了。”
她說得隨性,稱呼也不知不覺變了,瞧着皇上沒反應,心裡踏實了不少,於是眉開眼笑地繼續介紹。
“這道疤是第一次切菜的時候弄的,當時我笨手笨腳,一不留神就切到了手,被華儀姑姑罵的狗血淋頭,又不敢哭……”
她像在閒話家常,像在撒嬌,嬌憨的語氣,狡黠的神色,字字句句往他心窩子裡戳。
顧淵十指併攏,一點一點把她這雙傷痕累累的手握緊,若是能早些遇見她就好了,早些遇見了,斷然不會令她受這麼多的苦。
那些粗糙的繭子一點一點磨蹭着他的掌心,一點不像女兒家的嬌嫩細滑,他覺得心裡有點難受,想到她過去的那些日子,呼吸都有些沉重。
容真說着說着,看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便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皇上?皇上?”
他回過神來,把她的手一把拽住,然後貼在面頰上,“以後不會這樣了。”
容真一怔,“皇上……”
“有朕在,以後斷然不會再令你受這種苦了。”他喃喃地說,這模樣不像個皇上,反倒像個孩子。
容真心神大亂,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斷流露出的溫情令她心生懼怕,好像有什麼難以預測的變化在逐漸發酵,他不該這樣的,不該這麼深情款款,不該這麼情深不惑。
可是她反問自己,這不就是你要的結果嗎?如今他全然深陷,你又在遲疑什麼呢?
是啊,她又在遲疑什麼呢?
那一夜,顧淵要和她同睡,她十分堅決地拒絕了,自己來着月事,他天之驕子與自己同睡一牀,這不是晦氣麼。
顧淵啞然失笑,“朕早說過不信那些的。”
“可嬪妾信。”她字字句句鏗鏘有力,“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國運很重要。”
看她這樣認真的模樣,顧淵只得依她,昔日說一不二的皇帝走到這兒來簡直像是自討苦吃,卻又甘之如飴。
他開始琢磨,是否歷代皇帝都和他一樣是受虐狂,因爲從來無人拂逆,所以如今有人開了這個先例,反倒變得熱衷起來。
一邊搖頭,他一邊走進偏殿,想他堂堂皇帝,放着好端端的寢宮不住,非要巴巴的跑來她跟前睡偏殿,偏偏只要想到她就在自己隔壁屋子,哪怕隔着堵牆壁,心裡也是踏實的。
燈滅了,他睡在有暖婆子的牀上,朦朦朧朧聞到香爐裡的沉香。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忘了吩咐宮女不要燃香,他並不喜愛這種沉鬱厚重的味道,總給人一種奢靡之感。
也罷,想到這宮裡好些奴才都是新來的,還不懂規矩,他只能翻了翻身,想着隔壁那個小姑娘,然後陷入甜蜜的夢境。
更深露重,寒風凜冽,一夜的風雪飄飄搖搖,而長廊的盡頭忽然出現一個身着斗篷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接近偏殿,然後輕輕打開刻意沒有關好的窗戶,從大門的側面鑽了進去。
大門外守着宮女太監,卻因爲無人料到這個時間還會有人出現,所以壓根沒有去注意偏殿側面的動靜。
香暖金猊,被翻紅浪,大殿裡瀰漫着一種濃郁的香氣,叫人昏昏欲睡。
那個黑影一點一點走到牀邊,而顧淵陷入沉睡之中,絲毫未覺。
那人站了好一會兒,才揭開帶着風雪之意的斗篷,露出了本來面目,赫赫然是本該在小院裡的珠玉。
這香是每個妃嬪都會分到的安眠香,具有安眠功效,助人好夢。而容真素來不愛用香,這份例就一次一次地堆積在庫裡,時至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下了很大劑量的香,所以香氣纔會這樣濃郁,他纔會睡得這樣熟。
珠玉着迷似的看着牀上的人,伸出手去沿着他的眉眼一路描摹下來,動作輕輕的,好似碰到了他,又好似壓根沒有觸摸到。
他好像在做夢,平日裡的疏離也不見了,這樣溫和毫無防備地誰在那兒,叫她心口一陣悸動。
她一點一點解開衣裳,手指在顫抖,眼裡亮得可怕,她從未離他這樣近,好像只要輕輕張開雙手,就能擁抱他,然後走入他心裡。
她要成爲他的人,從今以後,再也不離開皇宮,再也不離開他。
冬日的大殿哪怕有暖爐,也依舊微寒,層層衣衫無聲無息地落在腳下,黑暗裡無人窺到她姣好的身體。
珠玉能感覺到渾身都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爲太過緊張,還是真的有些冷,她癡癡地望着牀上人,終於掀開被子躺在了他身旁,然後以微涼的身軀纏繞住了他溫暖修長的身體。
她知道他察覺不到,但不要緊,她今日並不是爲了真正成爲他的人,而只是尋找一個契機。
這個契機,是容真最後的防線,也是他爲了保護容真一定會堅守的防線——她在打賭,賭容真對自己的心軟,賭皇上對容真的心軟。
要麼死,要麼贏,這是她唯一的信念,火燎般在心裡燃燒着,沸騰着。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開頭有小伏筆,和皇上有關,大家猜猜看呢~
十更神馬的你們都死心吧!-_-||我就是想破腦袋想陰謀也不會讓你們得逞,好狠心的妹紙們,居然想看我一口老血累死在電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