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一旁安靜的聽着,緊皺的眉頭慢慢鬆了,隨即又皺了起來:“縱然這樣,還是太顯眼了,他們也畢竟不是蠢得。”
“他們心裡自然明鏡似的,可卻說不出,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畢竟,這可是皇上的意思,若不讓他們吃下這虧,那麼吃虧的就是華北百姓了。”看着皇上緊皺的眉頭,秦諼幽幽一嘆,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撫平那眉頭,只是手到一半便停了,轉而搭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皇上沒注意到秦諼的動作,又在心裡推演了一番,慢慢定下心來,有些感慨的望向秦諼,“想不到,你還有這番見識,是朕先前小瞧你了,沒想到,秦儒方養了個好女兒。”
秦儒方是秦諼父親的名姓,秦諼乍一聽到,還覺得有些陌生,很快就明白皇上是在說誰,隨即面目光有些複雜,“皇上謬讚了,臣妾不過是關心皇上心中所想,終究是婦人之見。皇上不要怪罪臣妾就是。”
“怪罪你什麼,朕還要謝你。”皇上說完便起身了,心情有些急不可耐,“那朕先回養心殿了,外面天熱,你還是好好在殿裡呆着,朕忙完了再來看你。”
“臣妾知道,皇上也要注意身體,調人的事情也不忙着,就近調過去便是,終究是皇上龍體要緊。可不要急病了。”秦諼眼見着皇上着急,心裡不好受,溫聲安撫着。
皇上點點頭,拍拍秦諼的手以示安慰,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過後幾天傳來的消息果然印證了秦諼的話,那位御史去了華北,開始還仗着有聖旨在身,拿着款兒讓當地知府將當地的一些富紳請了來,說明了來意,本以爲那些人都該誠惶誠恐的將自家的糧食都拿出來,還該叩謝天恩纔是。畢竟,這可是皇上借糧,誰敢不答應。
誰知那些人卻根本不理這茬,態度倒是好的一塌糊塗。將這位三品京官用各種好話捧到了天上,可等話鋒一轉說到了正事,卻一個個的都開始哭窮,“老爺您不知道啊,這日子難啊,前些日子我實在看不下去,已經將幾千石家底拿出去都賤賣了,基本沒賺上錢,可誰忍心看着百姓餓死不是?哎,如今家裡的糧食也勉強夠一大家子人餬口罷了。老爺您這是爲難我們啊。”一個人首先開口了。
其他的人也不甘示弱,“可不是麼,我兒子前幾天看那些災民可憐,也拿出了好幾十石糧食出去放義糧,現在我們家都緊張的很了。哎,不是聽說朝廷賑災的糧食撥下來了麼?怎麼,莫非不夠?哎,我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一個兩個打了頭,剩下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訴起苦來,這御史哪見過這般陣仗,尤其明知他們說的是假的。可卻拿不出證據證明什麼,一時竟沒了言語。
一旁作陪的幾個官員,也都是收了這些人好處的,眼見這御史拿不出什麼實際的本事,心裡也小瞧了,在一旁半真半假的“威逼”着:“朝廷也知道你們難。如今大災年頭,誰不難?但你們起碼也要拿出些東西來,不然怎麼讓大人給朝廷交代。”
於是最後的徵糧結果只是得到了三萬石而已,酒席散後,御史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原地。這才真正恐慌起來,徵糧令已經下了,有數萬壯丁聽說挖井能得到養活一家老小的糧食,都興沖沖的報名了,明日挖井就要開始了,可三萬石糧食怎麼能放的過來?
皇上也接到了這位御史的密奏,將盧宜安叫了過來,把奏摺給他看,接着不動聲色的觀察着盧宜安的表情,盧宜安一看,臉色立刻慘白了起來,喃喃道:“怎麼會這樣,皇上聖旨都下了怎麼會徵借不到糧食。那華北的百姓可怎麼辦?”
手一鬆,奏摺掉到了地上,盧宜安也隨之跪下了,面色灰白,嘴巴張合了半天才發出聲音:“皇上,微臣釀下了大禍啊。”
皇上看盧宜安神情不似作假,放下心來,看來他只是實際經驗不夠罷了,不只他,連自己也不是差點走錯了這步麼。想到這,皇上臉部輪廓的線條柔和了許多,“幸好,錯未鑄成,你起來吧。”
看盧宜安猶疑的表情,皇上知他不能安心,便將秦諼彌補的法子給盧宜安講了,盧宜安聽完,臉色慢慢緩了過來,“還是皇上深謀遠慮,微臣慚愧。”
“你也不是爲了替朕分憂麼,何況,你的法子整體是沒有錯的,朕叫你來,只是爲了讓你看清人世之事,遠比你我曾以爲的複雜的多。做人不易,要事事考慮周全。”
盧宜安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將這句話默默記在心上。
又過了幾日,皇上終於再次踏入後 宮,首先便去看了秦諼,秦諼正細心縫製着一個肚兜,臉上是濃的化不開的柔情,見皇上來,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放下來,“臣妾給皇上請安,恭喜皇上終於解決了燃眉之急。”
皇上挑挑眉:“哦?你聽到了什麼消息?”
秦諼一笑:“臣妾每日在這深宮,足不出戶,哪有那麼大能耐,能聽說前朝的事情。只是臣妾看皇上此次前來,步子比上一次要輕快不少,可見是心裡放鬆了,皇上可不要怪臣妾莽撞。”
華北之事的確解決好了,如今雖然乾旱依舊,可華北已有成千上萬口井可供人用,皇上又下令又將明渠洛渠等五大渠的水引入華北,再加上朝廷的賑災糧以及各家挖井所得的糧食,華北大旱終於是能度過去了。
“朕以前真沒發現,你心思這般奇巧,你說得對,華北那邊終於安穩下來,你功不可沒,說吧,你想要朕怎麼賞你?”
秦諼面色一變,拉着皇上的袖口就要跪下,被皇上以重力扶住了,“你這是做什麼,有了身子的人還這般不知輕重,好端端的跪什麼。”
“皇上,臣妾前幾日是看見皇上愁眉不展,才忍不住建議了幾句,也是碰巧有用,臣妾究竟是個婦道人家,臣妾干政已是大不應該,如何還敢求賞,臣妾只求皇上憐憫,莫要將此事傳出去了,否則對臣妾來說,便是不恕之罪了。”秦諼言辭懇切的對皇上說道。
皇上到底年輕,本來就不是特別掛懷這些規矩,正欲開口反駁說誰敢不恕,腦海卻浮現出太后威嚴的面孔,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看秦諼這般不居功自傲,態度謙卑,憐惜的心情如秋日漫漫清水,在心田慢慢化開:“朕答應你就是了,只可惜了你這般奇智,若被人知曉了一定會稱讚,不過你不說朕還沒意識到,這也的確不合規矩,朕不會給別人說的。”
秦諼這才笑了,神態乖順的像個孩子,隨着皇上坐下:“臣妾就知道皇上是體恤臣妾的。”
之後皇上又問起秦諼今日的身體狀況,知道無事後也放下心來,陪秦諼用了膳,又下了幾局棋。
秦諼棋藝果然有長進,竟與皇上下了兩局平局,燭火搖曳,映着秦諼臉色更紅,將陣陣幽香送到皇上鼻前,皇上有些心猿意馬,匆忙落了一個字後問了一句:“朕記得你慣不愛薰香的,你宮裡都一向不點香,可朕怎麼就聞着你香。”
秦諼赧然一笑,“臣妾自己都沒覺得,倒是讓皇上聞到了。估計是臣妾衣物上的味道,這洗了衣服後還要蒸花露的。”
“可別人身上的味道總是不如你,你坐近些。”
秦諼依言坐近了,皇上湊近嗅了嗅,“果真,這味道是別人身上都沒有的。”說着,棋也顧不得去看了,只一味的往秦諼懷裡湊。
秦諼卻忽然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反胃,臉色一變,推開了皇上,轉身就吐了一地。
如鏡如花本來是在守在外間的,聽到聲響,忙進來查看,長樂也急忙忙的過來扶住秦諼:“宜貴人是怎麼了?”
皇上看秦諼臉色白的嚇人,心裡一慌,什麼情致都沒了,關切道:“你怎麼了?可是晚膳用的不對胃?”
秦諼搖搖頭,“臣妾衝撞到皇上了,請皇上恕罪。”身上只感覺肚子又不安穩起來,這纔不到兩個月,怎麼會有這麼大反應,秦諼心裡隱隱覺出不對勁。
皇上心裡緊張孩子,溫聲道:“這會子說這個做什麼,你歇一歇。”一面又吩咐陳阜去傳太醫來,長樂幫着如鏡如花收拾好了地上的穢物,又緊張擔憂的看着秦諼,上一次主子的孩子沒有保住,連帶主子自己也……長樂在心裡祈禱這一次主子的孩子一定不要有事,不然主子怎麼承受的起。
夜色漫過皇宮,月轉滿了一圈,靜靜傾瀉下月光。雲臺殿卻安靜不下來,秦諼還在勉力思索着,究竟是因爲什麼,秦諼回憶起剛纔,只是與皇上距離近了些,就忍不住的嘔吐感覺,秦諼凝神仔細分辨了下,皇上身上依然是與往常無異的龍涎香,只是不知是不是自己懷孕的緣故,嗅覺比平日敏銳許多,總覺得龍涎香的味道要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