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闌心中一片刺痛,既爲她的毅然妥協,也爲她完全明白了他們二人此時的處境。若他能夠早一點發現楊不凡的身份便好,若他能夠謹慎一點,再派蘭燼閣的人前來王宮探聽便好,只要給他多一點時間,他便能想出足夠的對策來與之抗衡。
可是,現在說這一切都遲了,他根本就是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卿詞,你怎麼能看得如此通透,你怎麼都不反抗一下?你怎麼能如此冷靜地對待?”
紅衣男子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其實他大可不必管這個國家人民的死活,他是魚落國後之子,在一定程度上還是這個國家的罪人。
只是,若然他提出只帶她遠走天涯,不理雪幟國所佈下的陷阱,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吧?
這畢竟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國家,她畢竟擔當着“清如公主”這個名號,那麼,她便要負這個責任。
是以,他不會對她說帶她遠走高飛的傻話,但他又說不出要擔任她的送嫁將軍,將她平安嫁到雪幟國中去。
霍景闌只覺心中矛盾萬分,即使懷裡摟着她,仍感覺不到一絲真實。
“景闌,卿詞有一個要求,”白衣女子從他懷中擡起頭來直直望向他。
“你有什麼要求?”
霍景闌心中浮起一抹不祥。
“我想你做我的送嫁將軍,將我平安送到雪幟國中去。”
不!
霍景闌想斷口拒絕,然而看着她堅定而清亮的眼神,轉頭皺眉,不願再和她對視。
“景闌,我知道這樣說並沒有顧慮你的感受,可是……”你可知,這有可能是你我走的最後一段路程,到了雪幟國之後,我可能會病死在那裡。
因此,我才如此任性,提出如此令你難堪的請求。
景闌,你可能不會再原諒卿詞這次的任性,可是即便如此,我仍想你陪我走這最後一程。
你說可好?
白衣女子說至一半便再也沒有說下去,她只定定看住霍景闌,金眸之中閃着不知是淚光還是碎沙,瘮得紅衣男子不得不回頭看她。
“卿詞當真想景闌當你的送嫁將軍?”
一如往日,紅衣男子還是再多一遍諮詢白衣女子的意見。
“是的。”
卿詞答得毫不猶豫,心中卻是一片抽痛。
彷彿那裡有什麼頓時枯萎死去,再也不會跳動。
“好。”
霍景闌用力擲出一字,他也看緊她,重瞳之中眸光浮沉,不見明朗之色。
“既然是卿詞要求的,那麼我這個做哥哥的答應便是。”
“景闌?”
白衣女子驚聲喚道,冷麗容顏籠了半層煙霧,教人看不真切。
原來她將他逼到了這個份上,她爲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將他對她的感情,他對她所做過的一切都盡數抹殺,到最後,他還是要以“哥哥”的身份來爲她護航。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過不了自己那關而已。”
霍景闌不忍看她自責的模樣,只撫了撫她緊擰的眉,便頭也不回地向輦外走去。
卿詞在車輦中看着他被秋風吹起的紅色衣角,心中寒涼一片。
一行清淚再也忍不住,泫然而下。
景闌,這次是卿詞對不起你,是卿詞我,負了你。
“蘭燼公子和公主談得如何了?可有結果了?”
楊不凡笑吟吟地看着紅衣男子,毫不掩飾眼中所帶有的自信。
“……承將軍你的貴言,舍妹……肯嫁。”
霍景闌幾乎是費盡全身所有力氣才從口中說出這樣簡短的一句話來,說完之後,他只覺眼前一黑,有一股罪惡之感升騰着涌上了心尖。
他就這樣,他就這樣用這樣的一句話將自己愛了半生的人拱手送給了他人——
他甚至沒有掙扎,他甚至沒有抵抗,他甚至沒有流露出憎恨或是厭惡,他就這樣親手斷送了她的幸福!
這又教人怎樣不悲慼?這又教人怎樣不痛恨?
霍景闌死死攥緊了拳頭,想要平復一腔憤懣,他靜默了片刻之後,纔再次開聲:“這次和親我要親自做她的送嫁將軍,將她平安送至涼笳侯手中,這也是卿詞她本人的意願。”
紅衣男子根本不讓楊不凡有拒絕的餘地,他一口氣提出自己的要求,“還有,在和親之前,我要先見國主一面。”
楊不凡覷他一眼,低頭稍思片刻,這才慎重答道:“蘭燼公子你提出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既是如此,本將會盡快爲你做出安排。”
霍景闌聽到他這樣回答,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他其實想不明白,爲何楊不凡是雪幟國的人,當初卻要幫助自己剷除魚落國後?
若他們來個裡應外合,出雲國早便是雪幟國的囊中之物,他細細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想出了這其中唯一的一個可能性。
他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口中卻道:“楊將軍的主子涼笳侯,但當初爲何又要派兵幫我剿滅你的同黨?”
楊不凡看他良久,想不到他最後竟然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笑了一笑,答道:“蘭燼公子應該聽過一句話吧?‘非我族類,必誅之’。”
中年男子說罷,便下了挽衣臺,向卿詞的方向走去。
“非我族類,必誅之”。
那個女人果然早已有了叛逆之心,不然,白浚衡也不會花費這麼大功夫去剷除她。
霍景闌垂了眉睫,嘴角扯出一絲笑,看不出是喜是悲。
夜已深沉,九枝龍紋金燈發出微弱的光,出雲國國主斜倚在軟墊之上,看他眼底青黑,面容憔悴,似是有許久沒有休息。
外面圍了三重禁軍,縱使在深宮深處,隱隱還能感覺到濃濃的肅殺之氣。
霍景闌順着長廊緩步進入宮殿之中,他向主座上的中年男子作了個揖,說道:“參見國主。”
“……是景闌嗎?”
座上的男子睜開了眼睛,望向座下之人,看他的模樣,似是反應不過來。
“是的,國主,景闌回來了,讓你擔憂了。”
霍漾寒愣愕了好一會兒,這才快步走下臺階,緊握住紅衣男子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眸中有淚光,長年來浸淫於含毒藥膳之中早已使他失去了應有的國主風範。
霍景闌闔了闔目,這才說道:“國主,你且忍一忍,待景闌想辦法來救你出去。”
霍漾寒頹然搖了搖頭,“沒用啊,對方做了這麼多準備,就連朕多年來毫不懷疑的得力干將都背叛了朕,背叛了出雲國,十萬大軍都盡數握在他的手中,你說咱們又有什麼方法可以反抗他們呢?”
霍景闌翕動了一下嘴脣,最終還是輕嘆了一口氣。
若要解除出雲國的危機,除了將卿詞嫁到雪幟國之外,別無他法。
“國主,你可知道卿詞不日便要嫁到雪幟國?”
“怎麼會這樣?”
霍漾寒吃了一驚,“這是對方所提出的要求?”
“是的,”霍景闌也不隱瞞,“這是涼笳侯提出的唯一條件,只要將卿詞嫁到雪幟國,他便解除出雲國的高壓。”
“但,這,只是暫時的。”
霍景闌的臉色嚴峻起來,“即使卿詞嫁到雪幟國,亦阻止不了對方吞併另外兩國的步伐。”
“可是,我們卻不得不走這一步棋,即使這只是權宜之計。”
霍漾寒一聽,不由後退了幾步,“朕,竟然要讓御行的女兒來救這個國家?真是可笑,真是可悲!”
他甚至連自己侄女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本以爲這次他們回來能好好和他們聚上一聚,想不到對方竟然將計就計,軟禁了他,且將消息完全封鎖。
“涼笳侯要娶卿詞的原因是什麼?”
霍漾寒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他們曾在谷中相處過一段時間。”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原因?”
“有。”
紅衣男子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答道:“她是最後一名‘執燈者’。”
“執燈者?”霍漾寒徒然睜大眼睛:“怎麼會這樣?她不是御行的女兒嗎?爲何又會和執燈一族扯上關係?”
“她救了最後一名流浪到歧雨谷的執燈一族的族人。”
霍景闌簡短解釋了原因:“我想,這也是白浚衡真正想娶她的原因。”
霍漾寒聽罷,站在原地靜默沉思,他握了握拳,感覺到事情有些許不妥,他擡頭望向霍景闌:“景闌,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住朕?”
“……是的。”
紅衣男子頓了頓,直覺告訴他出雲國主發現了當年事情的真相,“我並不是卿詞的親生哥哥,而她真正的雙生哥哥逆天已經歸順了白浚衡。”
霍漾寒慘淡一笑,“景闌,你可能會覺得奇怪,爲何朕會察覺出你不是卿詞的雙生哥哥,朕也是活了幾十年的人了,你對她的態度還有說起她時的語氣根本不像一個哥哥,而是有另一種更深的情愫在那裡,現在你如此一說,朕便更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只是,雖然朕知道了這件事的真相,但是同時知道的便是出雲國陷入了更深的危機。”
是的,若然逆天是真心歸順白浚衡的話,那麼出雲國國主很有可能在卿詞嫁到雪幟國之後便被殺死,從而推舉新的國主上任,而這個國主將會成爲雪幟國的傀儡,成爲雪幟國控制出雲國另一種的懷柔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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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且不論逆天願不願意做這個傀儡,單是想到現在出雲國的處境便是令人堪憂,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出路可走——
除了有兵權在手。
“景闌,你說朕能否信任你?”
霍漾寒沉吟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要將心中最後潛藏的秘密說出。
只是,在說之前,他還是要再一次確定對方的想法。
這一次,他所下的賭注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國主,可能景闌這樣說你會覺得我在說大白話,”紅衣男子毫不忌諱直望向對方眼底,“其實別管我是什麼身份,單是爲了她,我心甘情願願意爲她做任何事。”
男子眸中神采堅定,重瞳散去了惑人魅影,如午後秋陽那般閃着和煦之光,安撫了人此時煩躁的心。
“好,朕,便再下一次賭注。”
霍漾寒壓低了聲音:“景闌,你且伸手出來。”
霍景闌依言,將右手手掌伸了出來,寬大長袍遮了修長玉指,霍漾寒從袖中滑出一枚細膩圓玉,他放在手心裡攥了攥,這才鄭重看向面前的紅衣男子:“朕,這次將整個出雲國都交給你了,就連卿詞也,交給你了。”
說罷,便將手中玉佩秘密交至男子手中。
霍景闌觸到玉佩的剎那心中忍不住顫了顫,他定定看着霍漾寒,眼中神色不言而喻。
兩人都沒有言語,只作眼神交流,因爲他們都知道深宮之中雖然寧靜,但是對方的眼線還是遍佈宮廷。
有許多話,不是他們想說便說,同樣地,有許多問題不是他想問,便問的。
“好吧,你走吧,朕,要做的事情也做完了。”
霍漾寒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意霍景闌回去。
霍景闌握緊了手中的圓玉,他向着這位命運多舛的出雲國之主行了一個大禮,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九枝龍紋宮燈仍舊燃燒,寂寂歲月來往流轉,嘆着看不清的悲。
*
蒼雲歷五百七十九年,仍是秋,出雲國中發生了大事,一件令舉國上下的臣民不知感到是喜是悲的大事。
遠在西北沙漠之地的涼笳侯以隆重的儀式對出雲國新立的清如公主下了聘書,將於十一月二十日吉日迎娶清如公主進雪幟國,以示兩國友好情誼。
此項消息一出,三國皆震。
不僅爲了年過二十又三的風流公子白浚衡突然娶妻而感到震驚,更爲了雪幟國毫無預兆地向出雲國示好而感到驚奇,兩國本是在戰爭之中,出雲國雖是呈一面倒的敗象,但是並沒有聽聞其要以和親來作爲條件以換取兩國友好邦交。
只因雪幟國問鼎三國之意早已爲天下人民所知道,出雲國此番做法實是緩一時之危,對自己領土的安全並沒有實質意義上的保障。
可是,這和親之事既是由雪幟國提出,也即是說出雲國本來並沒有此意要將唯一的一名公主嫁給妻妾成羣的雪幟國涼笳侯,只不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已。
而之前御風國趙三王子曾向出雲國提出和親一事也在對方如火如荼地抗擊着外敵之時被世人遺忘。
然,歷史的史筆還是將兩國差不多同時向同一名公主求親的大事給記錄下來,讓後世之人知道當年出雲國還有一名受多方勢力爭奪的金眸公主。
玉築無憂鎖芳魂,羊脂白玉打造的結,生生世世的怨。
無憂玉樓如霍景闌所說那般經已塵封三百年無人入住,只於三百年前國主霍行之曾下令要將無憂樓封鎖不再住人,縱使後世國主有多寵愛一名妃嬪,皆不敢違反祖訓,讓其貿然入住無憂樓。
現如今,三百年後,出雲國僅剩的一名公主被賜住無憂樓等待出嫁,真不知是榮譽還是厄運。
此時距離回宮之日已過了七天,涼笳侯下的聘禮也早已運送至宮中,琳琅滿目擺了滿室,皆是稀奇瑞意珍品,看得出,全都經過那人親自挑選。
白衣女子和衣散發坐在大殿中央,背倚雲紋軟榻,手中幾顆黑白棋子,襯上晶瑩指尖,淡墨容顏清冷高華,輕蹙的眉,流金的眸,讓人看了竟生出一種驚豔之感。
一襲緋紅鳳鸞錦絲嫁衣緩緩鋪展在眼前,數名膚色明麗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將那襲大婚華服上面的褶皺輕輕碾平,她們臉上皆呈現出豔羨之感,手上絲滑的質感讓她們再一次感受到那名遠在沙漠之境的藍衫公子對面前這名女子是怎樣的一種寵愛。
緋紅深色的衣,間有流雲真絲嵌於其中,產自崑山之境的堅韌蠶絲,如夜黑天幕的銀河光帶鋪陳徜徉其上,每一痕不經意間亮出的光澤都如那蒼穹之上亮出的星光,璀璨奪目。
翡翠雙佩鈴鐺作響,鳳冠霞帔明麗舒展,極致的雍容,極致的奢華,霞豔絕色點綴迤邐,天地無光。
卿詞淡淡地看着面前鋪陳跌宕的深紅典服,金眸熠熠,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也不是沒有見過鮮紅的嫁衣,只是白浚衡爲她送來的這一襲卻是與尋常的嫁衣不同,緋紅帶上銀白,沖淡了些許明豔,又增添了數分的素淨。
相傳雪幟國崇尚純白嫁衣,白色代表雪的顏色,也當真符合雪幟國一國之名。
三百年前長樂侯與那名藍眸女子大婚的時候,就曾織就了一套雪白綺櫺的華服,其袖間並蒂雙蓮代表這世間最純潔的愛情。
現如今,涼笳侯大婚,命人精心裁剪的這套華裳廣袖之處亦同樣繡有一朵並蒂雙蓮。
他是想告訴自己他是真心想要迎娶自己嗎?
只是她不明白,僅是一個月的相處時間,他爲何對自己用情至深?
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如此的。
“公主,你可喜歡這襲嫁衣?”
女子清脆的聲音將卿詞的思維扯了回來,她擡眸看了那侍女一眼,扯了個笑容:“喜歡。”
“公主,你可知少主他爲了迎你進國,主動把侯爺府中蓄養多年的姬妾女子全部遣散,僅餘冰柔與冰嵐在身邊?”
另一名婢女也忍不住出聲說道。
她們都是從雪幟國中過來的侍嫁婢女,想起侯爺府中各式女子提着報復戀戀不捨走出府中的情景,也不得不教人唏噓。
說到容貌,她們面前這位未來主母確是無可挑剔,修長的眉,纖密的睫,冷麗容光折射出如玉光澤,一雙金眸更是一看沉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臉色實是過於蒼白,令人想起那月下之曇可能瞬間隕落的情景,這樣一名體弱的女子當真能在冰凍三千尺的皚皚雪國中生活嗎?
她們不僅懷揣着這樣擔憂的想法。
“你們所說的冰柔與冰嵐是誰?爲何如此得你們侯爺垂青?”
白衣女子皺眉問道。
那侍女察她的表情,
以爲她吃醋,遂調笑道:“公主,你大可放心,她們只是跟在侯爺身邊服侍的一對雙生姐妹花,雖極受寵愛,但絕不是公主你心中所想那般——”
那侍女說到這裡,掩脣笑了笑,便再也沒有說下去。
卿詞心中一窒,眉梢微滯,這兩個丫頭想到哪裡去了?
什麼“不是你心中所想那般”?
我心中所想這般你又如何真正得知?
她靜默片刻,這才接着問道:“她們跟在侯爺身邊多久了?”
“也快有六年了,”那名侍女繼續答話:“冰柔和冰嵐是早年從雨琉腹地中挑選的一對破落大戶中的女兒,善舞喜琴,且能釀得一手好酒,遂被少主收在身邊,作爲貼身侍婢,只是……”
那侍女託了託下巴,語帶猶疑。
“只是什麼?”
卿詞有些許好奇。
“只是少主他似乎從來沒有召她們侍寢,而她們亦是一直無名無份地跟在少主身邊。”
“你可知這其中的原因?”
卿詞只覺事情略有蹊蹺,然而卻說不出這其中的不妥之處。
“具體的原因奴婢並不知,但是少主自那件事以後飲食住行都小心戒備了不少,侯爺府中女子雖衆多,但是一般女子若無特別允許,是不能進入少主休息的內室的……”
那名侍女似乎意識到自己所說之話有些許過多,這些都是侯爺府中的秘密,她們少主雖然對府中女眷極致溫柔,偶爾也會輕佻調戲,可是能真正入他休息的內間卻是少之又少。
“你所說的那件事是什麼事?”
“公主,奴婢剛纔多言了,”那名侍婢突然惶恐地跪了下來,“奴婢不應該將這些不相干的事情告訴公主,奴婢該死,奴婢請公主責罰。”
說着便向卿詞叩起頭來。
“你這是作甚?”
卿詞想不到只是一句話便使她的反應如此之大,她揉了揉額角,淡聲說道:“你再叩下去,我不折壽也要折壽了。”
此言一出,立刻使那名侍女停止了叩頭。
她擡起頭來看向卿詞,怯怯出聲:“公主……”
“你放心,我不會將這些事情告訴你們少主的,”卿詞看着她額頭鮮紅的印記,吩咐道:“你且下去塗點藥休息一下,剛纔的話我便當沒有聽到。”
“多謝公主。”
那婢女聽到白衣女子的承諾,這才鬆了一口氣,行禮退了出去。
其餘候在一旁的侍女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種表情。
“你們別緊張,我不會再問你們任何問題,這些事情待到了雪幟國之後,我再親自問你們的少主。”
玉樓之中有一剎那的死寂,稍頃,另外一名侍女終於緩過神來,微笑道:“公主,讓奴婢侍候你一試這襲嫁衣可好?”
其餘的婢女也紛紛擡起頭來看向白衣女子。
卿詞一看她們謹慎而莊重的表情,知道她們必是奉了比較好的命令,務必要讓她試穿這一襲嫁衣。
她輕嘆了一口氣,腦海之中不由浮現出那藍衫公子帶笑的水眸,如玉俊顏溫潤疏朗,不知折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她微微頷首,那數名侍婢臉上明顯一喜,小心翼翼地捧起那襲緋紅嫁衣,爲她穿上。
緋色裙裾迤邐曳地,如傍晚天邊的火燒雲,紅得絢目;三千青絲柔和披散,水墨容顏不飾半分,微擰的眉,清鬱冷麗的氣質,深沉的紅,瑩透的白,衝散了她身上病態的柔弱。
那襲嫁衣極度與身體貼合,腰圍之處不寬一分也不窄一寸,仿若那織女親自來到她面前爲她量身度做那般。
而事實上,這僅是白浚衡僅憑感覺向織女所報出的尺寸,他曾摟過她的腰,想來也大概是因此而知道她的尺寸。
“公主,這襲嫁衣你穿起來還真是好看。”
有數名侍女爲卿詞搬來一面高大的銅鏡,鍍黃鏡面印上染紅玉顏,奢華明妍的衣,淡素飄渺的人。
卿詞看着銅鏡之中的自己,無甚情緒,一名侍女捧起梳妝檯上的胭脂想要爲她沾染水粉,卻被紅衣女子擡手拒絕。
“不必了,只是試穿而已。”
“公主,奴婢失禮了。”
卿詞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去。
剔透玉樓響起空洞的腳步聲,候在兩旁的侍從皆向那剛上樓的紅衣男子彎腰行禮,卿詞也扭頭望向他的方向,淺金色鳳眸中沉澱了一絲笑意。
“你怎麼來了?”
“沒有事情做,就過來看看你了。”
紅衣男子眼中也含了笑,他揮了揮手命她們全都退下去,偌大的一層玉樓只餘綃紗無聲飄飛。
霍景闌走至身穿嫁衣的女子身後,面前銅鏡尚未被撤走,男子執起她一束烏黑的發,望向鏡中的女子,“卿詞原來穿紅衣也是這般漂亮。”
“你現在才知道麼?”
女子輕輕一笑,語氣中帶了一絲揶揄。
“是啊,我現在才知道啊。”
霍景闌慢慢用指尖順着她的發,“若我一早就知道的話肯定不會再讓你穿白衣了。”
“景闌……”
紅衣女子擡手覆上他的手背,纖長睫毛掩了眸中情緒,“我五天之後便要出嫁,你可否爲卿詞再挽一次發,描一遍眉?”
“好。”
紅衣男子不假思索,應聲而答。
他執起梳妝檯上的一把玉梳,修削指尖靈活,爲她鬆鬆挽了一個髮髻,他看了看妝奩裡的釵鈿,問道:“要用哪一支?”
卿詞沉吟片刻,執起那白中帶藍的玉釵遞給霍景闌,紅衣男子一看,有些許怔忪,她手中的簪正是當日七夕佳節指尖送她的生辰禮物。
只是自沙漠回來之後,他便再也沒有看見她戴過。
本以爲她遺失在了沙漠之中,想不到還在。
“這支簪太素了一點,還是用那支吧。”
霍景闌拾起那支血玉蓮簪,也不管卿詞欲要反駁的神情,只輕輕將那簪斜插在她的頭上。
“你不是素來不喜這支蓮簪的嗎?爲何現在又要用?”
卿詞轉過頭來,話語之中有些質問的意味。
“我選那支簪只因它真的適合你,別無他意。”
紅衣男子側過頭去,避開她的目光。
“這畢竟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卿詞突然輕笑出聲:“到現在我想反悔亦是沒用了。”
明明當時自己很冷靜地做了抉擇,明明當時以爲自己能夠不考慮自己的感受,明明當時自己已經告訴自己不要再多想,可是到頭來還是自欺欺人。
要她真正離開他,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國度,與陌生的人相處,而且還有可能去闖那滿布現今的墓穴之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單是這樣想想,便覺得不捨。
而她,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了,不僅是在精神上,還是在身體上。
“卿詞,我現在可能不能立即阻止你嫁去雪幟國,但是出雲國的危機還是有辦法解決的,我,依然會做你的送嫁將軍,但是絕不會輕易讓白浚衡將你娶過去。”
紅衣男子自身後摟緊同是一襲鮮紅的女子,他俯身,低低在她的耳畔訴說着,似是在說着一生不老的諾言。
卿詞將臉埋在他的頸窩之中,一如往昔,悶悶在那裡回答:“好,我相信你,我,亦等着你。”
只是,她此時又在心中萌芽出了一個極其冒險的想法,既然白浚衡想要“幽煌冰環”,而她又是最後一名“執燈者”,但凡接觸過《大漠札記》或是知道那個傳說的人都知道若沒有執燈者,即使你的準備做得多充分都好,絕對找不出“幽煌冰環”的確鑿之地。
若是如此,若真的要斷掉那藍衫公子念想的話,她是不是可以那樣做呢?
卿詞不知,但是想想便覺得指尖都會顫抖起來,可是自己也是個將死之人,語氣留下來令他看着自己死去而傷心,倒不如再爲他,或是再爲這個國家做最後的一件事,而這件事並不是自己去和親,而是……
卿詞閉了閉目,得要好好想想才能再下決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