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瀚沉,孤月當空,微博的月光浮在綿綿的夜色之上,沒有將夜色的孤寂掃去,反而沉澱出一種更爲深刻的孤清之息。
馬蹄噠噠噠的奔馳在小路上,一路除卻黑暗,便是這寂寥的月光作伴。
蘇珝錯擡眼看了看前方,在莫崢的帶領下他們已經繞出了二十里外,身邊沉靜起伏的山巒,被夜色勾勒出大致的輪廓,清風過林,樹影綽約,深淺不一。
又行駛了一截路,一直沿路直奔的莫崢突然收緊了繮繩,伴隨着馬兒一聲猝不及防的嘶鳴,蘇珝錯即刻收住繮繩,換來了馬兒收勢不足的悶哼掀蹄。
“怎麼了?”蘇珝錯見莫崢突然御馬掉頭,朝她走了過來,疑惑問道。
“公子交代讓我將姑娘護送在此,之後的路由姑娘自己決斷,你的身後是詔月,你的身前便是你想要的自由,一旦你策馬疾馳不停不歇,那之後就算是對方察覺不對,也很難再追上你。”莫崢握着繮繩,目光平靜的望着蘇珝錯。
蘇珝錯明白了莫崢的意思,或亦是溫陌君的意思。
大費周章的將自己從楚銜玉手中截出,只是爲了歸還自己一份自由。
可是他怎知身陷圇囹的她如今已經要不起那份自由了。
“如果我不需要自由,轉身回了詔月,那是不是就相當於站到了你家公子的對立面?”
莫崢目光輕擡,在那片平靜的眼波中她看不出任何意外與驚訝,顯然他聊到了蘇珝錯會有此一言。
“公子說,你的選擇他無權干涉,他能爲你做得僅此而已,其他的非他所想。”
“也就是我無論怎麼選,都跟他無關。他並不在意我與他是否會成爲敵人。”蘇珝錯面色一凝,質問道。
莫崢目光看了看四周,默算了一下時間,不跟蘇珝錯周旋,便道:“公子的話莫崢已經傳達,去留全由皇后娘娘自己做主,如今我們已出來有半個時辰了,娘娘不管怎麼選擇都要儘快行動,否則一切就白費了。莫崢還要回到公子那邊,便不爲皇后娘娘開路了,就此別過。”
“等等!”蘇珝錯見莫崢握住繮繩再度將馬掉了個頭,叫住了他。
莫崢動作一頓,回頭等待蘇珝錯的下文。
“我要見你家公子。”蘇珝錯沉着的開口。
莫崢平靜的眼波中倏的泛起了波瀾,不開口拒絕,也不開口答應。
蘇珝錯見莫崢有意拒絕,身子微微前傾,字字清晰的重複道:“我要見你家公子。”
莫崢眼中的波瀾漸漸沒入了眼底,換上了一份比起夜色更爲深鬱的色澤,惋嘆道:“皇后娘娘,您這又是何必!公子不會見你。”
“我要見他!”蘇珝錯堅持說了第三遍。
既然溫陌君能救她,說明他還是有心不讓她捲入幾人的爭鬥之中,既然這樣,說明他並不是非要與容歸開戰不可。
若是如此,那或許就有希望讓兩人化干戈爲玉帛。
不管發生過什麼,如今兩人都是滿身傷痕,身不由己,又何苦再將各自逼上絕路!
不知是蘇珝
錯的堅持讓莫崢動容,還是溫陌君每每半夜會起身枯坐牀邊,沉默不語的神情讓他觸動,在聽聞蘇珝錯堅持要見溫陌君的時候,莫崢的心並不如臉上那般堅定。
縱然溫陌君不曾開口過問過蘇珝錯,但是他的耳朵與心都在不留餘力的蒐集着關於她的一切,以至於之前聽聞蘇珝錯有危險就不管不顧的讓他前來相助。但是卻因爲兩人曾經互相傷害得對方體無完膚,他不敢來面對她,只能站在遠處深深凝視。
這樣的溫陌君,讓他這個錚錚男兒也感受到了他的悲哀,爲其所動容。
“你真的要見公子嗎?”莫崢望着固執的蘇珝錯確定的問了一句。
“一定要見。”蘇珝錯見莫崢有所動搖,用着格外慎重的語氣說道。
兩人止步的地方,清風拂過,林間樹葉婆娑作響,匯成一道撩撥心絃的清音。
莫崢定睛看了蘇珝錯半許,隨後握緊繮繩,策馬馳行。
蘇珝錯見莫崢御馬狂奔,正要出口大喝,卻聽他的聲音隨着風聲灌入了耳朵。
“我去爲你引開追兵,公子就在你的附近,他若想見你,必然會現身。”
她聽完之後,目光一下子就在四周留戀,然四周除卻嗚嗚的風聲,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加之她的內力一半都沒有恢復,耳力不比之前,聽不出其他的異響。
“溫陌君!”她張巡四處,找尋不到身影,只得放聲大喊。
空寂的樹林,靜默的黑夜,她的聲音宛若飄入了空谷只餘聲聲迴響。
“溫陌君!”蘇珝錯不放棄,既然溫陌君就在這附近,他不可能聽不見。
但是不管她怎麼喊,怎麼叫,四周就是死般的沉寂。
繮繩被蘇珝錯一緊再緊的握住,馬兒開始還能忍耐,到後面就有些不耐煩,呼吸漸漸粗重,在蘇珝錯再度遙遙吶喊的時候,它終於忍不住,奮力掀蹄,聲嘶力竭的厲鳴之後將她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蘇珝錯猝不及防,整個人就被極大的拋力甩了出去,身子一騰空緊接着便是一陣墜力,她重重的摔到了地面。
就在她身子着地的一瞬間,一直有過其他異動的林中響起了一聲碾壓樹葉的異響。
她聽聲辨位,身子一翻,目光就鎖定了左側方的一塊區域,但是自那聲聲音之後,那裡再度恢復了無人之境的死寂。
雖然她是故意爲之,但是從馬上被拋空扔下,身子還是疼得厲害,手肘與膝蓋部分更是因爲撞擊與摩擦破了皮,滲出了絲絲血跡,侵溼了衣服貼近了皮肉。
對方不動聲色讓她再度失去了方向,她疼得厲害,所幸坐在了地上,目光卻一直鎖着她捕捉到動靜的那一處,低聲道:“我知道了你恨了我,也知道你恨了容歸,你不想見我在我的意料之中,說起來你與我之間,其實是我負了你。若非當初我的性子過於衝動,不懂迂迴,不懂求全,你我也不會走至今日的地步。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說詔月若是亡了,你會拿我殉葬。所以我一直想辦法不讓它受損,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怕我會葬送了你與父親死死守護的江山
,將來我拿何種顏面去見黃泉下的父親。”
林中的風不停歇的刮,由開始的輕拂變爲了呼嘯之音,地面的塵沙也隨着風飄然起舞,似霧如夢。
“你知我一直恨你,但是你卻不知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真的想要跟你白手偕老的,只是最終抵不過命運的捉弄。你我總是差了一步,而這一步便是生死輪迴。”蘇珝錯說着眼眶不由的紅了,一直不曾袒露的心聲在這空寂無人的環境下突破了心底的防線,不受控的往外冒:“當初父親死在我眼前,我無能爲力,如同當初我必須承擔你給我的那一次貫心之痛一樣,除了承受,我別無他法。後面便是你的落難,看着你被傷得體無完膚,我更恨我自己。在你心心念念爲我盤算人心,謀劃後路的時候,我卻聽信旁人將你置於了死地之中,如今還讓你失去了你最後的儀仗與尊嚴,所以你恨我,無可厚非。但是能不能讓我再見你一眼,今日之後或許你我再無相見之日,就在此時,你若還在出來見見我,可好?”
隱含泣聲的聲音在嗚咽的風聲中被拉長,聽起來十分悲切。
蘇珝錯等了一會兒,不見任何的響動,她望着無法定焦的四周,再度喊了一聲:“陌君!再讓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不管日後兩人到底以什麼身份對立,但是如今沒有國仇,沒有家恨,有的只是兩個曾經相愛卻抵不過命運的人,想要用最後一次自由的身份來爲對方告別。
此生此世,他們相見的機會或許只有這一次。
之後無論是容歸勝,還是他勝,這個世間都不會再有他們兩人同在的時候了。
她的苦苦哀求,她的泣聲告訴,她的肺腑之言,讓有心不現身的人終於動容,尤其是那一聲接一聲的“陌君”宛若刺刀不斷的刺激着他的神經,讓他忽視不了,更是抽身不了。
寂靜的林間,突然傳來了一陣木製重物碾壓地面的聲音。
坐在地上的蘇珝錯聽聞之後,紅着眼望着發源的地方望去。
陣陣黑暗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錯落的林間,樹影的斑駁中慢慢出現。
她以爲自己可以面對任何模樣的溫陌君,她以爲她可以獨立承受見面之後的所有苦楚,她以爲她可以強撐到兩人分別的那一刻不落淚,但是她錯了,她所有的以爲都在見到溫陌君的那一刻悉數崩潰。
從黑暗中掙扎而出的溫陌君,雖然輪廓還留有着一份溫雋之色,然身子卻瘦骨嶙峋,而且不見血色的臉上被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貫穿,破壞了他所有的寧和與雅靜。
五官依舊,容顏卻不在。
而最讓她心痛的是之前的溫陌君縱然體力不支卻還是能與她站着對望,可是如今的他卻只能以木輪代步,而且即便是木輪代步他還是氣喘吁吁,彷彿任何需要用力的事情就讓他無力負擔。
“陌君。”蘇珝錯跳一般的從地上彈起來,扯疼了磨破皮的地方卻不自知。
但是對她細緻入微的溫陌君卻看出了她的不適。
他如往昔般朝她伸手,脣畔溢笑,道:“來,讓我看看你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