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順利瞭解了越北的大麻煩,今日的晨議,《中法新約》簽訂之後,自然到了***行賞之時,以往只有禮親王世鐸、醇親王奕譞參加的晨議,特地又把郡王爺奕劻叫來了,畢竟這次和法國人打交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那是首當其衝。
世鐸捧上了厚厚一沓子奏章,都是奏請封賞的名單。簾子後面的葉赫那拉氏顯然心情不錯,越北的事情總算是了結了,這下子大清的江山又太平了,聽到世鐸在一條一條的奏報這封賞,她顯然興趣不高。
“禮親王,此事我看你與醇親王好生商議就是,那些準了,那些又不準,到晨議的時候說一下就是了,這些事情,你們二位看着辦就是了!”簾子後面淡淡的聲音飄出,打斷了禮親王世鐸昂揚頓挫的聲音。
“喳!”禮親王收起摺子,又碰上另外一份摺子,“太后,兩廣總督秦鎧有本上奏,提出《平越十策》,我和七王爺都看了,這秦鎧倒是個將才,此番越北之事,要論首功只能在李中堂和秦鎧之間,老臣以爲這秦烈風更勝一籌!”
簾子後面的中年婦女聽提到秦鎧,到了多了幾分興趣,這段時間,秦鎧可是朝堂上的焦點,即便是宮裡,也傳聞不斷,尤其是被御史汪霖彈劾之後,他的消息就更具八卦價值,只是,這位秦總督剛剛在位置上屁股都做熱呢,就敢大放厥詞,確實是一個另類啊!
“禮親王,這御史臺彈劾秦鎧的摺子,你可有過目?”
世鐸一聽這話頭,心底一動,也大概猜到了太后的意思,這秦總督上的摺子到底是起作用了,現在細細想起來,這於是汪霖的角色就十分可疑,這廝與李中堂也走的近,似乎平日裡也與清流走的挺近的,這到底是誰讓他出來放炮的,那可就難說的的很了……
不過,這汪霖參劾的那些玩意,對於大清官場的潛規而言,根本就是屁都不算一個,說他私吞繳獲的黃金500兩……這算哪門子的玩意,這位秦總督進京一次,據他所知,估計這敬儀送掉就不小十幾萬兩,這區區500兩黃金還用得了私吞嘛!
至於那些個什麼出身不正之類的廢話更是扯蛋的很,琢磨了一下太后的意思,世鐸也是非常滑溜的說道:“太后,這秦鎧起于軍功,難免有些個小小的陋習,所謂瑕不掩瑜,而且汪霖幾個彈劾的內容,也難以證明,不如警示幾句,以儆效尤!”
“這些事情是小事,但是秦鎧起于軍功,卻不知這戰事消耗之大,一味求戰求勝,虛耗國庫,現在有提出這個什麼《平越十策》,真是不當家不知操持的辛苦啊!”中年婦女輕描淡寫的隨口說道。
但是這幾句話,傳到世鐸耳朵裡,無疑就更聖旨一般無二……太后肯定還是惱了這位秦總督的大嘴巴,馬上會意,立刻接口說道:“太后,這秦鎧一直在越北忙乎着對付法國人,都糧秣輜重可都是太后皇上給支應的,卻是不知輕重,那就由老臣發文斥其自責,好生悔過……”
“那倒也不必,此番點他去主持越北兵事,也是看他是個能耐人,倒也沒讓我失望了,這賞罰分明、有責比究,那也是要的,他秦鎧是個三等男爵吧,那就賞個一等男爵,讓他好生看着越南那邊的情形,務必確保邊境無礙!”
世鐸聽了也是暗暗替秦鎧惋惜,好歹收了不少銀子,這次偌大的功勳,纔給了個一等子爵,連伯爵的沒捱上,看來太后是有意要鞭撻一下這位秦總督啊,到底是年輕位尊……口中他可沒絲毫停歇,大呼,“太后英明,那此番越北首功,我看當屬李中堂大人啦……”
“如此甚好!”
世鐸見諸事都談妥了,這次拿出一本摺子,“太后,北洋大臣李中堂大人身體微恙,讓我呈上奏章,請建總理海軍事務衙門,言船堅炮利才能保我大清四境安平!”
簾子後面的慈禧聽聞這等軍國大事,早就厭了,立刻發下話來,着醇親王奕譞總理海軍衙門,李中堂會辦海軍事務……末了,慈禧忽然想起什麼來了,又把兩廣總督秦鎧的名字也加入了會辦的名單!畢竟這位新銳表現出來的能力還是讓人滿意的,何況,中堂大人的權勢未免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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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奧得河沿岸的什切青城已經到了春暖花開之時,王睿傑帶着第一批來德國伏爾鏗船廠學習工藝已經整整一年了,這一年裡,雖然他們只參加了兩艘戰艦的建造,而且在最初的階段,做的也是打下手的活,不過他卻感到無比的愉快。
這裡的一些理念,完全顛覆了以往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他到裡這裡,才深深感到,自己算是真正融入到這個大工業的時代,以往在馬尾船政,雖然有一羣雄心勃勃的兄弟們一起打拼,但是卻始終感覺缺乏某些東西。
而這實地參與設計,看着每一根龍骨、每一塊鋼板慢慢的組合成面前這艘近8000噸的鉅艦,隨行的近100人的技工隊伍,在這漫長而有短暫的一年裡,獲得了彌足珍貴的經驗,他真真切切的感到,口口相傳的經驗,纔是鑄造完美工藝的法寶。
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現在開始的工程質量檢驗後,很快,這第二艘鐵甲戰艦就要下水舾裝了。
其實,王睿傑同時還在等着另外一個消息,不過這會兒卻緊跟着前面這個頭頂***、大鼻子的德國老男人登上艦體,開始每日例行的進度檢查,這可是戰艦製造中非常關鍵的一部,戰艦上完成的每部分都需要由數名最優秀的技術工人和設計師來共同勘定是否達標。
如果存在隱患的可能,那對於一艘戰艦的製造來說,無疑是一樁大麻煩,這時代的鉚釘的裝配都是在高溫下操作的,一個燒的通紅的鉚釘安裝好了之後,若是出現質量問題,要拆下來,那可不容易啊!
所以,對於整艘鐵甲艦的安裝都在必須一絲不苟的進行檢查,而正是從這個慣例裡,王睿傑在與各種技術工人的交流探討中,一點一滴的收集這各種經驗,而讓他學到最多東西的,卻是面前這個叫魯道夫?哈克的謝頂中年人。
王睿傑剛剛進入伏爾鏗船廠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位魯道夫工程師,這位正在船廠的車間裡主持對一艘德國鐵甲艦的修理,整艘戰艦前方的水下部分都已經粉碎,但是,這艘戰艦依靠着這位魯道夫當初設計的一扇緊急屏蔽門,最終躲過了傾覆的杯具。
他也是仿製過501艦的設計師,這種設想,當初秦大人也曾提起過,就是將船艙分割成合適大小的區域,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護戰艦,只是……馬尾對戰艦的整體設計方面倒是頗有建樹,但是船隻建造的經驗方面卻差強人意。
引以爲傲的701艦,若是以設計師們的觀點來看,無疑更像是一個半成品,而601艦則更多的是一個試驗品,而且601艦其實有着很大的隱患,只是當時急於投入戰鬥,權衡利弊後還是優先考慮戰鬥的需要。
這艘馬尾第一代裝甲巡洋艦的木殼內層和鐵殼層其實有着很大的問題,高速推進的炮彈一旦擊穿601艦薄薄的2寸裝甲後,光是炮彈摩擦鋼板產生的高溫,就足以引燃內部船殼的,所以,針對這點,管帶陸志遠在交戰前都會讓士兵把成袋的煤塊壓住重要部位的船板,緩解意外的發生,但是,這能與多大效果,卻屬未知數。
魯道夫?哈克顯然有着德國人的直率性格,他把幫帶王睿傑只看做一項額外的工作而已,所以在簡單介紹自己後,他並沒有額外安排任何技術方面的學習任務給王睿傑,一切的經驗和技術,都在整天跟隨中隨性發揮。
王睿傑在這德國老年人的介紹中,他那蹩腳的聽力還是聽出來了,即將出售給清國的兩艘戰艦,竟然都是出自這老男人之手,而他在之前,已經林林總總設計過不少船隻,不過……只有兩艘是屬於德國巡洋艦類的軍艦。
但是,對魯道夫工程師的一絲疑慮,在第二天的隨行學習中立刻就煙消雲散了,這個略顯肥胖、模樣普通的老男人,竟然對戰艦上每一個細節都提出了一些列的問題,王睿傑的德語能夠勝任簡單的對話,但是他蹩腳的聽力,卻讓他差點暴走。
好在負責這邊事務的徐建寅立刻爲他找來的傳譯,暫時算是解決了問題,第一天接觸到的大量關於船體結構方面的知識和經驗就讓他十分的震驚和欣喜,第二天開始,他就隨身帶着一支鉛筆和一個小本子,一遍參與船隻建造,一遍記錄下任何一點點的感悟和經驗。
第一個星期下來,魯道夫對於王睿傑的工作熱情也有些意外,按照戰艦製造的合同,這艘日後命名爲“定遠”的鐵甲艦的所有資料並不會移交給清國,不過這絲毫不影響王睿傑發瘋的投入對圖紙的研究。
好在有魯道夫?哈克這個戰艦設計者在,這絕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問了一大堆關於艦體設計方面的問題,這其中一些東西,王睿傑以前曾經學習過,卻在實踐中發現了問題,卻沒有找到最佳的解決辦法,而另外一些,在他看來是不好把握的東西,卻在這個德國老男人身上輕易的得到了答案。
用一句中國老話來形容王睿傑第一個月的成果,那就是“醍醐灌頂”,以往那些存在於書本的文字,經過魯道夫的簡單解釋和現場的實際結合,他發覺自己終於開始有了入門的感覺,以往自己閉門造車,竟然有不少想法都有問題的!只是,這一入門,反而感覺問題越來越多,問題越來越複雜!
直到有一天,魯道夫被王睿傑問毛了,他對於這位來自東方的愛問男人真的怒了,他實在不明白那個國度裡是如何設計和製造戰艦的,難道是找一艘戰艦,然後進行繪圖仿製?他帶着王睿傑來到工廠裡的技術部,指着架子上一大堆船廠的歷史典籍,讓他自己去找答案。
這些都是伏爾鏗造船廠以往一些船隻的建造資料,當然,從技術上來說,這些東西都很落伍,這裡面甚至都有許多風帆時代的多層戰列艦的內容,但是大量的工程記錄和圖紙中記下個各種方案和設計記錄,卻讓王睿傑如獲至寶。
然後,王睿傑非常明智的在一個休息日,邀請了幾位工程師共同享受了一頓美味的中式餐飲,而且又送上了一套精美的馬尾衝壓餐具後,立刻獲得了工程師們的整體好感,之後德國方面很快放寬了他們對那些古老資料的閱讀權限。
中國工人們在休息時間,幾乎都泡在了工廠的資料庫,如飢似渴的摘錄着資料,回到宿舍後,這些資料會被重新整理,進行交流學習,從這些基礎的資料裡,從戰艦的船塢裡,一批的技師在船舶建造上入門了……成長了……但是卻愈加感到知識的匱乏,越加瘋狂的投入學習。
而正是這樣瘋狂的一年之後,如今的王睿傑早就能熟練使用德語進行交流,而魯道夫對於這位中國助手在技術上的成就也頗爲另眼相看,現在對這第二艘鐵甲艦的檢查中,許多重要的工作都可以交給這個中國年輕人來處理,他的細緻和高要求,甚至比自己還要苛刻。
果然,在檢查底艙前部的一處船殼時,王睿傑拿着一個木錘子仔細敲擊,檢查密封和鉚接情況時,就發現了一些問題,這塊鋼板應該是在切割和加工時稍微有一些質量問題,可能是曲度有0.2度左右的偏差,所以在進行鉚接時,平整度略顯差異。
在正常情況下,這點差異完全不會影響到戰艦的航行,但是王睿傑卻堅持要求對這塊鋼板進行重新加工和鉚合,負責這片船殼加工的另一位工程師顯然不願意爲了這麼一點點瑕疵進行重修,那畢竟要浪費一天的時間,甚至會耽誤船體下水舾裝的日子。
“王!這快裝甲的安裝根本不會引起任何的問題,你太過慮了,我以爲,作爲船底艙的裝甲板,原本就是爲了保證船隻的正常航行,這一點,我們伏爾鏗船廠的技術絕對可以保證的!”
“萊蒙特先生,這是一艘戰艦,即便是現在,從水底下依然有水雷的威脅,而且戰艦發生意外碰撞的機會也是遠遠大於普通船隻,必須嚴格以最高的工業標準來處理這艘戰艦工藝,而不是以“能航行”這樣的標準來判斷!”王睿傑毫不猶豫的否決了對方看法。
兩人你來我往的還是爭論着這一處質量問題的處置,周圍的其他德國技師也意見不一,不過這最後的決定權卻在於主設計師魯道夫?哈克,再親自檢查了底層船殼的工藝後,他最終還是同意了王睿傑的意見,一艘完美的戰艦,無疑是每一位設計師的夢想。
而此刻,三號碼頭上,兩名身穿清國官府的男子卻正在登高遠眺,其中一人正是負責在伏爾鏗造船廠監督戰艦製造的徐建寅,從當初與秦鎧在馬尾分手而去,各奔東西,已然過去整整兩年多了,他遊歷了英國、法國、德國的重要戰艦工廠,並且在伏爾鏗造船廠定下訂單。
從那時起,每天去檢視戰艦的進度,同時收集各種資料就成爲了他日常的必修課,而今天早晨,他與駐德國公使李鳳苞已經一起已經見證了一個歷史的新紀元的到來,德國伏爾鏗造船廠第一艘外銷的鐵甲戰艦“定遠號”舾裝和整修完畢,開始了第一次***試航。
兩人已經在碼頭上等了一整天了,但是絲毫沒有任何的倦意,反倒是興致盎然,指着奧得河出海的方向來往的船隻,李鳳苞笑着說道:“仲虎,若是‘定遠’能早些時日回國,說不得還有機會與法國人一戰,其實我倒是很期待,我等嘔心瀝血購置的戰艦能發揮何等威力啊!”
徐建寅看了看李鳳苞,這位也是大清少有的外交人才,現在兼任法、德、奧、意四國公使的能人,和自己遠在馬尾的那位兄弟一樣,當年也是丁日昌手下的紅人,後來被李中堂大人相中,出任海外公使,兩人在定遠、鎮遠兩艦的訂購中,結下了深厚的交情。
“李大人,定遠已經整體舾裝完成,鎮遠船體也快要下水了,其實,讓我最高興的卻不是這兩艘堪稱亞洲第一的戰艦下水,而是在伏爾鏗船廠裡參與造艦的那一大批工人,我以爲,這纔是我大清的希望!”
李鳳苞聞言也是微微點頭,又有些鬱悶的說道:“可惜了江南造船廠,中堂大人當年也是因爲造船費用太過昂貴,不得已才放棄的,若是這些年能堅持下來,說不得也能有所成就!好在沈葆楨大人後繼有人,你哪位好友秦總督可真是個能耐人啊,說實話,此番越北之戰,我曾細細考量,秦大人居功至偉啊!”
聽李鳳苞提及自己的好友,徐建寅臉上浮出一片笑意,這個讓自己也琢磨不透的年輕督辦,竟然在短短兩年裡,已然從成爲督撫一方的朝廷重臣,更讓他驚訝的是,秦鎧取得的一些列的戰功,這位整天忙於工廠、張口閉口工業的男子,如何會有這等手段?
他也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徐大人,我這位好友確實不好評價,說實話,在我看來,他也就是個精於西學的奇才,沒想到竟然還是個精於兵學的大將,實在是意外的很啊……”
兩人正在議論之時,一旁的使館助理指着遠處驚訝的喊道:“李大人、徐大人,那不是定遠鐵甲艦嘛,好像出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