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ωω_ ttκā n_ C○ 姚老丈治傷的時候很嚴肅,一副閒人勿擾的模樣。長孫姒就坐在不遠的矮几後看着他嫺熟地清理,穿了桑皮線縫傷敷藥,南錚撐不住藥勁睡下時,他正巧整理完藥箱。
她遞了手巾和熱茶來,他有些驚訝卻也沒有推辭,招呼她出屋。所以,這一老一少各自捧了杯子,蹲在門前牆根兒下……曬太陽。
姚老丈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道:“小女郎,我知道你是誰,我認識你阿孃,也認識你阿爺。說起來,你剛出生那會我還遠遠地見過一次,是你舅父邀我去李家做客,一轉眼都二十多年了。”
他感慨唏噓,神色裡都是物是人非的傷感。長孫姒不動聲色地聽他說話,她那位舅父生來喜愛廣交朋友,又從不詢問旁人出身,投緣便引爲至交,甚至那位十惡不赦的南郭先生他都時常提起,可爲何這位醫術高明的姚老丈竟從未聽說過。
姚老丈看她心不在焉,便明白了幾分,笑眯眯地道:“你舅父從沒跟你說起過我吧?因爲我曾經同渝王是至交,自然和你阿爺關係也頗好。後來他聽說了這事,就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固執的很啊!”
她無奈地笑,這樣便能說的通了。舅父是個寬和的人,只在對待阿爺阿孃這一件事情上格外的執拗,他厭惡阿爺卻只能隱忍,連帶阿爺親近的人也一律不待見。
姚老丈搖了搖頭,“你舅父和我很投緣,只是因爲這件事情疏遠了。後來,我在王府裡也待夠了,索性自立門戶過些安穩日子。倒是以前那些總找我瞧病的人,還是念舊,我這個神醫的名聲才漸漸傳開。”
他說的滿面自豪,這纔想起來沒有自報名號,“啊,老頭兒叫姚濂,你可以跟着小……南錚,叫我姚伯父!”
長孫姒從善如流,應了一聲姚伯父。他甚是慈愛地點了點頭,眯着眼睛看着日頭,“這纔對嘛,往後你們的娃就得叫我一聲阿公了,遇上些老哥兒我也能炫耀一番三代同堂,想想就很美好!”
她默了默,決定不再跟他討論娃的問題,“姚伯父是怎麼認識南錚的?”
“我和他阿爺是同鄉,曾經一個私塾裡惹怒過先生。後來我們各自繼承了家業,他阿爺繼續給李家做影衛去了,我就學了醫術,投身府兵,做了一名英武的隨軍郎中!”
長孫姒回過身來看着他驕傲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打擾,“姚伯父,李家的影衛若是家生,是有自己的私塾。這樣,姚伯父同南錚的阿爺恐怕不能一起惹先生了!”
姚濂哽了哽,抻了抻腿埋怨道:“你這個小女郎,當真無趣的很,和小南錚一樣,一眼就能看穿別人。我和他阿爺是朋友,一見如故的那種,後來他阿爺阿孃去了,就是我時常看顧他,所以彼此熟識。”
南錚同他阿爺都是影衛,自小生長在李家,她離了李家,他也隨着進京。雖然以前不甚熟悉,但好歹這些年一直在一起,從未聽說有哪位姓姚的伯父經常來往;何況,南錚是姚濂的晚輩,若真依照他的年歲和身份,怎麼能用敬語喚她爲夫人?所以,這位看起來不着四六的姚老丈又在開玩笑了!
當然了,這是她的想法,老爺子正得意洋洋,拆穿了該多傷心。她笑眯眯地道原來如此,姚濂似乎怕她不信,又解釋道:“你比小南錚小不少,怕是不知道這些往事。他尋日裡不愛說話,沒告訴過你吧?”
她點頭,姚濂安慰她,“沒關係,你們有一輩子時間互相瞭解,不急!哎,你們到渝州作甚來了,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長孫姒沒有提南郭深之事,只簡單說了說經過,“並不是特意來此,趕巧了又沒什麼穩妥養傷的地方,所以纔到了渝州府。”
姚濂啊了一聲,奇怪道:“怎麼不去渝王府,那裡環境甚好,又有人照顧,郎中也是出類拔萃的。雖說比不上老頭子我,但是好藥不少,他的傷好的也利索!”
長孫姒笑,“醫術比不上姚伯父,去也沒什麼意思。要不您給開個方子,我去抓藥就是。”
“說的也對,”老爺子挪了個地方,“治病這事還是得看郎中的本事,安靜就成。何況王府近日也不太平,就半個月前,王府裡有人來我這兒瞧病,提到過年那會有個老頭兒被追殺,半死不活的躺在王府門口。管事的心善,人倒是被拖進去了,可追殺的來了好幾波,不堪其擾。渝王那會不在,也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她頗爲意外,“還有人敢在王府跟前鬧事?”
“那可不是?”姚濂晃了晃杯子,神秘道:“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位渝王殿下喜歡遊山玩水;後眷是個軟糯的性子,不管事,人人面上都說他是賢王,可私底下多少有些看不起。要不是有個七夫人華氏持家,王府哪有如今這麼安穩?再說那些吃人命飯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哪個把他放在眼裡啊?殺個人,追到他門口,動靜小些還不是給你們家面子!”
長孫姒啊了一聲,又問道:“那被追殺的老頭兒不還是被救了?”
“要不怎麼說這位七夫人持家有道呢,一方面來說救濟百姓是給渝王爭臉面,另一面渝王府的風骨丟不得,就算再大的麻煩都得救。人活一世不就拼比個臉面,位兒越高越講究。”
“那後來呢?”
對面有個孩子圍着院子滿處跑,姚濂笑眯眯地對他擺了擺手,孩子怕他跑遠了,他就樂得眉開眼笑,接着道:“後來就請人給他治傷唄,我當時閒不住就想進府瞧瞧。那位夫人不讓見面啊,說是老頭兒打京城來的,也是個大官兒,肯定惹了誰,一路被追殺,誰沾上誰倒黴。我一聽,這可碰不得,就不管了!”
長孫姒心思留在打京城來的大官兒上頭,多問了一句,“京城裡的大官怎麼能被追殺,還跑渝州來了?別是信口胡說,那位夫人心善就信了吧?”
姚濂一拍膝頭,很是贊同,“我當時也是這麼和夫人說的,可她說錯不了,那位手裡有張令信,她曾經在渝王的書房中見過。哦,那老爺子姓蘇,”他回過頭來看她,“哎,小女郎,你家手下那麼多人,有沒有一個姓蘇的老爺子是個大官,從京城裡跑了?”
說實話,還真有,比方說那位失蹤許久的戶部尚書,蘇長庚!
她心思繞了幾繞,別真是蘇長庚拿了那八仙圖之一一股腦逃跑,被誰盯上了,除之而後快吧?可是怎麼跑渝州來了,那位夫人還說他手裡的令信她在渝王的書房見過。
她聽他問,搖了搖頭,“京城的官兒那麼些,我怕也是問不過來。究竟大到什麼程度,姓名爲何,在哪處供職,問明白了也好叫人捎話回去。”
姚濂轉過臉去撣了撣袖子,“這我就不知道了,各人有個人福禍,我救的是人救不了命啊。”
他撐着膝頭站起來,蹲久了腿打晃,長孫姒扶了他一把,他回過頭來笑眯眯地誇一句好女郎,留了張方子,搖搖擺擺說是回家做船去了。
臨近日暮,長孫姒開始懷疑這姚老丈到底擔不擔得起神醫的名號,一顆藥下肚,南錚昏睡了大半日,而且有意猶未盡的勢頭。她看着矮几上涼透了的藥湯和竈上託客棧廚子熱了幾回的粥,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這幾天兵荒馬亂的,也沒理清楚爲什麼除了漢州就接二連三出了一堆事。破廟周圍的伏兵是哪裡來的,破廟又是如何被淹的,跟着他們不放的追兵爲什麼要除他們後快,煙官和趙克承去了哪裡。只是因爲追着南郭舊案不放,和那個被追殺的老頭兒一樣,招來衆怒了麼?他能躲進渝王府去,他們呢,也要去渝王府暫避風頭?
早上已經想好了不踏入王府一步,結果就因爲姚濂一句話她又開始動搖了。她揉了揉臉,自己的好奇心永遠佔了上風。這並不是什麼好事,腦袋不清醒,做了決定往後多半得後悔。
她端了桌上的兩隻碗慢條斯理地踱進客棧的後廚,廚子還沒歇下,見她進來愣了愣,認清楚面孔笑了笑也沒管她。她聽見藥鍋的蓋子被水霧猛烈衝撞發出的脆響,這才緩過神來,端着托盤往屋子裡回。
院子裡仍舊是方纔那些用過晚飯出來散心的客人,她多看了一眼,或站或坐,可卻都是挺直了脊背,頗有些桀驁的意味,如此的相似。
長孫姒瞬間起了疑心,擡眼向自己的屋子望,隱隱地瞧見門虛掩着,方纔她分明闔緊了才離開……
她快走了幾步,一把把門推開——
屋子裡不下十個人,一色的鐵灰勁裝,單膝跪地,俯首躬身,領頭的一個離着牀榻最近,低聲正同南錚說着什麼。聽見動靜,南錚笑着頷首,跟前那人仍舊不曾停下,交代清楚事情等待迴音。
南錚道一句知道了,揮了揮手。長孫姒闔門的時候,連帶園子裡散心的客人都沒有了蹤影。
她拖來一張矮几,將托盤擱在上頭,南錚勉強俯身將碗端在手裡,她拿了勺子喂他,笑道:“這算是對我的解釋嗎?”
他笑,“我想把一切都給你看。”
她不爲所動,攪了攪他手裡的粥,眯着眼睛道:“從今兒開始?”
他點頭,“就從你的猶豫開始。”
“……”長孫姒有些頭疼,這人不是睡了一整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