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花木在月光下錯影扶疏,甘以羅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暗道,“後天就要返回蒼原洲,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來,此事我若不查問清楚,恐怕此生也難以安寧!”
主意拿定,將衣衫整了整,縱身躍過院牆,向白日所見的那所小院飛掠。
皓月當空,將整個將軍府照的恍如白晝。甘以羅依照舊路,輕易尋到那所小院。
從花樹後轉出,甘以羅驟然停步。那裡,院門虛掩,門外,卻有兩名僕投打扮的人在臺階上斜斜坐着打盹,看來,竟然是爲這院子裡的人值夜。
甘以羅微微咬脣,身子緩緩退後,鑽入花叢,向院側繞去。轉到院牆東側,四顧無人,甘以羅身形輕展,漫如飄鴻,掠過院牆,飄然落地。
小院,一片靜寂,正中的雅舍,窗啓一線,隱隱有燭光跳動。屋子裡,竟然有人和她一樣,不曾入眠。
甘以羅微微抿脣,放輕腳步,悄悄向那雅舍靠近。恍惚間,彷彿多年前,那個大風肆虐的午後,在北戎王宮中,她正慢慢向一處小院探去……
甘以羅身子帖在牆上,慢慢掩至那開啓的窗邊。側耳聽屋子裡沒有聲音,強抑下心頭的狂跳,湊目向那屋中望去。
精舍內,最裡一張舒適的軟榻,榻旁一隻木架上,放着滿滿的書畫,一張大大的木桌當窗擺放,一名身形修長挺拔,容貌俊美的男子面窗而立,身軀微躬,正在桌前揮毫……
一切一切,竟然與多年前那個狂風大作的午後如出一轍,就連這名男子……
“伍伯玉!”甘以羅默默低喚,他竟然真的是當年的駙馬,南紹的狀元郎,伍伯玉!
雖然說早已料到,但,此時真切的看到他,甘以羅的心中,仍然瞬間漾上一抹悲哀。
當年,端木贊因她暗探的事,遣人將他送出蒼原洲,六年來,再也沒有他一絲消息。
她以爲,再也不會見到他,也再不會被他牽動一絲情緒。而如今,再次見到他,竟然是這樣的情形……
微微咬脣,勉力平穩心中的動盪,甘以羅銀牙一咬,轉過身,一手推開房門,大步而入。
屋內人聽到聲響,並不擡頭,清潤的聲音,只是低聲道,“想來是快起兵了罷?今日倒來的早了些!”微微一頓,又道,“再等一會兒,這圖很快就好!”
言語間,似乎在等什麼人。
甘以羅微微挑眉,慢慢走到他身側,凝目向他打量。修長的身形,挺拔如昔,只是那俊美的容顏,染上一層風霜,卻也更增風韻……
“風韻?”
這個詞掠過心頭,甘以羅不覺纖眉微挑,心中暗暗詫異。爲什麼,自己腦中,會冒出“風韻”二字?
微微搖頭,眸光,無意識的掠過桌上圖畫,那是……兩具赤裸的人體,肢體奇異的扭曲,互相糾纏……
甘以羅心頭大震,疾跨兩步,一把抓起桌上羊皮。雙眸注視下,手指,劇烈的顫抖,呼吸頓時凝窒。
春宮圖!
伍伯玉筆下所繪,竟然是一幅春宮圖!而這圖畫的手筆,與六年前,浣紗、晴宛屋子裡所見到的,一模一樣!
伍伯玉圖畫被奪,一
驚回頭,待瞧清來人,更是神色大變,失聲驚呼,“公主!”一時間,整個人僵在當地,動彈不得。
雖然聽說端木贊前來點兵,也聽說他攜南貴妃同來,但是,自己深藏將軍府內宅,萬不料,甘以羅竟然會尋來。
甘以羅胸中怒火狂燃,從圖畫中擡頭,冷冽眸光,定定向他怒視。
“六年前,你就繪過這春宮圖,是不是?並且將它交給端木贊,是不是?”冷冷的話語,狠狠從齒縫中迸出,一步一步,向眼前男子逼去。
伍伯玉全身顫抖,步步後退,雙脣張了張,卻答不出話來。慘白的面頰,閃躲的眼神,再再顯示出他的心虛。
甘以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一手疾探,擒上他的脖頸,舉起手中羊皮,在他面前輕抖,沉聲喝道,“說!”
淺淡的聲音,並沒有刻意的凌利,而那渾然天成的威儀,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公……公主!”伍伯玉驚怯低喚,哪裡還敢有一絲抗拒,只得咬着脣,微微點頭,雙眸,露出一絲羞愧,側臉垂下頭去。
“果然是你!”甘以羅狠狠咬牙。
當年自己遭受的羞辱欺凌,一瞬間掠上心頭。望着面前,自己曾經深愛的男子,一顆心,抽的生生的疼。
踏前一步,甘以羅不甘的喝問,“說!你……你爲何會畫春宮圖?”他是宰相之子,世族子弟,爲何竟會畫出如此粗鄙下流的東西?
伍伯玉早嚇的面無人色,聽她發問,又不敢不答,偷偷擡眸,向甘以羅瞥去一眼,低聲道,“那……那年,公主及笄,微臣盼着……盼着大婚,所以……所以尋來……尋來……”結結巴巴的說不下去,修長的身形,像狂風中的殘葉,簌簌顫抖。
眼看甘以羅神色越來越冷,眸光漸漸冰寒,伍伯玉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沿着桌子滑下,“撲嗵”跪倒,連連磕頭,顫聲道,“公……公主,微臣原想好好服侍公主,卻不料……不料……”
“閉嘴!”甘以羅沉聲低喝,顫抖的手指,向伍伯玉直指,顫聲道,“我以爲,你……你只是受不了折磨,才寫下退婚書。沒想到,你竟然爲了討好端木贊,做出這種無恥勾當!”
手臂力揮,手中的羊皮狠狠摔上伍伯玉伏在地上的後腦,向着屋門,疾奔而出。
原來,這一切竟然是真的。這竟然是他畫給端木讚的!
伍伯玉,只因你盼着大婚,尋來這些圖畫,到頭來,卻將它呈給奪愛之人……
淚水涌出,甘以羅狠狠咬牙,又強忍回去。從此之後,不用說對此人的情意,就算是恨,他也不配!
奔出屋外,甘以羅疾步向院門衝去,一手剛剛握上門柄,就聽門外腳步聲響,竟然是有幾個人的腳步向這小院而來。
甘以羅一驚,心中暗責,爲何自己急怒之下,竟然忘記門外有人?身隨念轉,身子一側,已躲在門後。
院門打開,一條彪悍人影大步而入,大聲道,“你們在門外候着!”門外十餘人低聲齊應,那人隨手將門帶上,大步向伍伯玉所在精室奔去。
宮萬城!
甘以羅心中不由一緊。來人竟然是申屠晴的丈夫,虎威將軍宮萬
城!
甘以羅咬脣,心中暗暗猜測。或者,是申屠晴和伍伯玉的事敗露,他來捉姦?
可是,所謂捉姦拿雙,此刻申屠晴不在屋子裡,他就是捉姦,也無從捉起罷?
一時間,心中念頭百轉,卻分不清心中的擔憂,是爲了伍伯玉,還是明日出發的大軍。
此時宮萬城已走到精舍門外,揚聲道,“玉郎,可曾歇下?”粗豪的聲音,語氣卻極爲溫軟,說着話,推門而入。
甘以羅一怔,心道,“這人的語氣,怎麼如此怪異?”
好奇心起,側耳聽門外幾人低語,都是在門外十餘步外。甘以羅也不急着離去,靜靜立在原地,回過頭,凝神傾聽屋子裡的動靜。
屋子裡,伍伯玉似乎低低說了句什麼,宮萬城的聲音笑起,說道,“若是玉郎放不下本將軍,明日隨本將軍一同出兵便是!”
聲音含笑,竟然隱隱帶着些調笑。緊接着,伍伯玉的聲音又低低應了一句,屋子裡,就再也沒有聲音。
甘以羅暗奇,心道,“這宮萬城既然不是捉姦,半夜三更來這裡又做什麼?”心中動念,耳邊,卻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
甘以羅眉心一跳,暗道,“是了!是了!伍伯玉與申屠晴之事被宮萬城知道,爲了臉面,宮萬城不能張揚,只能暗地裡施以酷刑。”
想到伍伯玉一個文弱書生,竟然遭受酷刑,甘以羅一顆心頓時軟了,暗道,“我只助他這一回,日後,此人與我再無瓜葛!”
心中動念,腳步已向窗邊移去,路過花樹,輕輕折下一段樹枝,暗暗扣在掌心。
隱身窗邊,甘以羅一手扶着窗櫺,悄悄探身,手中樹枝就要向屋內射去。哪知一望之下,全身血液頓時凝結,僵在當地,動彈不得。
屋內,伍伯玉爬在軟榻上,宮萬城壓在他的身上。
一時間,甘以羅只覺的胃中翻攪,一陣陣的噁心,她竟想不到兩人居然是這種關係。
一手撫胸,俯下身,嘴剛剛一張,卻覺身畔風起,脣上一實,已被一隻堅韌大掌捂住。
甘以羅一驚,正要出力掙扎,卻覺手腕一緊,身不由己被人拖入牆角,耳畔沉厚的聲音悄聲道,“噓,不要出聲!”竟然是端木讚的聲音。
甘以羅心中一實,微微點了點頭,伸手將脣上的手掌拉下,大大喘了口氣。
端木贊等她定了神,纔將她手腕一拉,縱身躍起,如兩隻大鳥,悄然掠過院牆。不要說屋子裡激盪的二人渾然不覺,就是那門外的護衛,也是毫無知覺。
一路疾掠,奔回自己的住處,甘以羅一手將端木贊甩開,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了那裡?伍伯玉爲什麼在這裡?還……還……”
微微咬脣,想着伍伯玉與申屠晴夫婦間奇怪的關係,一張面孔,不禁滾滾燒了起來,卻覺得難以啓齒。
端木贊低聲輕笑,張臂將她攬回,說道,“今日你從那邊回來,就滿腹心事,孤王就知道有事,果然你半夜裡溜了出來。”
原來,甘以羅悄悄下牀時,他就醒了過來,見甘以羅出外,便一路跟隨。直到見她忍耐不住,怕露出行藏,傷了宮萬城顏面,纔出手將她帶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