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他突然問計甘以羅,都是一怔,滿朝文武,齊刷刷的目光,盡數向她射去。
甘以羅也是一怔,心中念頭電閃,冷冽眸光從端木贊移向滿朝文武,最後落在奇木身上。
略一凝思,心中已經恍然,纖眉一挑,淡道,“奇木大人統領八千人馬,闖關奪城,勢如破竹,自然是極好的人選。”
七年來,奇木出入北戎王宮,對端木贊和甘以羅的情形,瞭如指掌。
端木贊性情堅韌,殘酷無情,旁人的性命,從不放在眼裡。可這樣一個北戎王,偏偏就是在意了被他從戰場上擄來的南紹公主。甘以羅喜,他喜,甘以羅怒,他就會心中不安。
而甘以羅性情良善,愛憎分明,對生命有一種強烈的熱愛。如今,他要救下那數千條人命,就要趁甘以羅在場的時候提起。
果然,那樣血腥的屠殺,端木贊不敢當着甘以羅的面出口,這數千條性命就此保了下來。
哪知端木贊問計甘以羅,甘以羅竟然輕輕一句話,就將這重擔推到自己肩上,不由一驚,忙道,“奇木多謝王妃器重,只是臣只是一介布衣,怎能領軍?”
甘以羅淡淡一笑,搖頭道,“奇木大人率領八千死士,連奪裳孜國六十二座城池,這等奇功,自當封賞。何況……”
冷冽的眸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悠然道,“大人做王上布衣客卿多年,趁此大功,自當官復原職,再論功行賞。區區將軍之位,怕也辱沒了大人!”
自從甘以羅進入北戎國,奇木就以布衣的身份隨侍在端木贊身側,但是他在王宮中出入自由,又參與朝政,自然不是尋常的布衣客卿。
甘以羅雖然從來沒有問過,但她卻記得,當年,奇木曾經說過,他在多年前,曾經出使南紹國。
一個赴鄰國的使臣,又怎麼會是布衣之身?
甘以羅一句“官復原職”,說的篤定淡然,彷彿對此事早已瞭如指掌。
奇木怔忡間還沒有回神,端木贊卻已揚聲大笑,鼓掌道,“愛妃果然高見!”
眸光向殿上一掃,點頭道,“當年奇木辭官,我北戎痛失良相,今日,孤王就再次拜請奇木爲左相,兼任樞密院使!”說着起身,雙手抱拳,向奇木深深一禮。
奇木一驚之下,恍然回神,忙掀袍跪倒,說道,“王上,萬萬不可……”
話剛出口,就聽端木讚道,“丞相還朝,那五千死士,就編爲樞密院親兵,由丞相統管,侍衛萬城升爲副將,協助丞相統兵!”
奇木一呆,張了張嘴,卻再也無法拒絕。
端木讚一句話,將五千死士編入樞密院,他若不接下這丞相之位,就難保這五千人的性命。
一時間,心震神蕩,良久纔回過神來。眸光稍移,向甘以羅瞥去一眼,心知是受了她的算計。
只是,自己算計在前,此時,被她反算計一把,也無可奈何。脣角,掠上一抹苦笑,見萬城上前謝恩,也只得三跪九叩,向端木贊拜謝。
端木贊點頭,含笑道,“丞相免禮,萬副將,平身罷!”
“謝王上!”
“謝王上!”奇木、萬成二人磕頭謝恩,站起身來,接受朝臣恭賀。
滿朝文武見奇木以布衣之身,一躍成爲北戎左相,又兼樞密院使,竟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文臣武將中,
都可以一手遮天,不由大爲震驚。
其中最爲驚詫的,莫過於甘以羅。她雖然早料到奇木原來的官職不小,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曾經是北戎國丞相。
大殿上,衆人的神情盡收眼底,端木贊忍不住心中暗笑。
十三年前,他將那四萬邑婁男童帶到赤峰山,就曾經說過,這些人中,有經不住長年累月殘酷訓練的,自然埋骨黃沙,活下來的,會跟着他滅掉邑婁的另一個敵人……裳孜。裳孜亡國之日,也就是這些人消失之時。
這一計劃,奇木一直知道,所以,從甘以羅進殿,他就要借甘以羅的手,求下那五千死士的性命。
此時瞧破奇木用心,在甘以羅面前,那個“殺”字,卻萬萬不敢出口,就趁機,逼甘以羅問政,令她再難推拒北戎王后之位。
而奇木的心思,甘以羅也一樣看破。只是,也和端木贊一樣,雖然知道被奇木算計,卻也只能被他利用。
甘以羅深知,這五千人不殺,日後,必成南紹的勁敵,但,若果然處死……
甘以羅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些身着黑衫的身影,那堅毅的神情,平靜的面容,那樣的……年輕!
一個“殺”字,讓她又如何出口?
到端木贊問計,甘以羅深知已陷入奇木的算計,同時,自己這一開口,就是過問了北戎朝政,日後再想避開,怕難上加難。
可是此時如果不管,那五千條性命怕也會跟着陪葬,端木贊早已算定,自己避無可避。
好一招移花接木!
她與奇木相識多年,深知奇木爲人,既然無法迴避,就順水推舟,輕輕一句話,不但將五千人救下,還將這支虎狼之師交給奇木掌管。日後縱然北戎與南紹開戰,有他統率,想必不會有太多的殺戮。
短短一刻,寥寥數語,三人都是心機百轉,無疑高手對決。
奇木如願救下五千條性命,甘以羅一句話,將一支勁旅交給了性情良善溫和的奇木。
而事隔十三年,端木贊當初的打算,早已不再那樣堅決,對那五千死士,心中本來就在殺與不殺之間搖擺。
此時奇木借甘以羅要救那五千人性命,他就趁勢逼甘以羅問政,而這七年朝夕相處,自然知道甘以羅是一個外柔內剛的人物。
就算她想要救下那五千條性命,也不會甘心被奇木白白利用,必然會順勢反戈一擊,給那五千人選一個對南紹最有利的統率。
甘以羅入北戎七年,相處日久的,也只有奇木,而在她的言語間,對奇木也頗爲讚賞。如此一來,她心中的人選,自然呼之欲出。
甘以羅問政,奇木拜相,端木贊一連了結了兩樁心頭大事,一石二鳥,顯然是棋高一着!
羣臣的道賀聲漸漸落了下去,殿上又再恢復了肅靜。
牟章上前一步,向奇木一禮,問道,“丞相,這五千人都是邑婁國孤兒,滿腔仇恨,無牽無掛,大人有何良策,能將這些人盡數收服?”
奇木一怔,說道,“自從奇木帶兵,這批死士從來沒有一人抗命……”
話還沒有說完,牟章一聲冷笑打斷,說道,“大戰中要想活命,自然聽從號令,奮力拚殺。如今改爲樞密院親兵,駐紮王城,若是叛亂,必然成爲我北戎的心腹大患啊!”
此話一出,朝中頓時一片譁然,一人道
,“是啊,這些人在王城中作起亂來,那還了得?”
另一人接着道,“那樣,當真是養虎爲患了!”
“這五千人馬若是齊心,何人能敵?”
“還是儘早除掉,永絕後患。”
一時間,應和聲此起彼伏。
牟章仰首而立,脣噙冷笑,向察加圖、習橫、奇木等人一一望了過去。
端木贊濃眉一挑,向奇木道,“牟將軍此言有理,丞相做何打算啊?”眸光微閃,脣噙笑意,竟然是一副瞧好戲的神色。
卻見奇木神情淡然平和,眸光向甘以羅掃去,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端木贊暗暗皺眉,心道,“難道他也要以羅拿主義?他不在相位十六年,該當趁此機會立威纔是,要不然日後如何能令朝臣信服?”
奇木對他的注視毫不在意,目光向甘以羅一掃,又再掠向大殿中的羣臣,淡淡道,“各位所慮,不過是因爲他們無牽無掛,會隨意作亂?”
牟章冷笑,說道,“難道丞相不以爲然?”
奇木微微搖頭,淡笑道,“各位大人所慮有理,奇木豈會不以爲然?”
牟章揚眉,問道,“不知丞相有什麼良策?”
奇木淡淡一笑,說道,“這個容易,這批死士,年紀最大的已經十九歲,年紀最小的,也已十五歲。本相即刻傳令,命他們在裳孜國成了親,才帶回北戎便是!”
衆臣沒想到他會想出這樣稀奇的法子,不禁都是一怔。
端木贊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奇木,你昨日還說,溫柔鄉就是英雄冢,今日,你就要將一支虎狼之師,埋入溫柔鄉嗎?”
甘以羅聽着殿內衆臣出下難題,倒也有心要看看這位官復原職的丞相大人要如何處置,哪裡知道竟然是這麼一個法子,一怔之下,忍不住莞爾。
法子看似簡單,其實,卻是最有效的法子了吧!
奇木含笑不語,隔了片刻,才嘆道,“邑婁國人也罷,孤兒也罷,不過是一些無家可歸的少年。他們自幼歷盡艱苦,可是除了北戎軍旅,也沒有什麼可以倚靠,如果能有所封賞,令他們心裡踏實安穩,不再人人自危,他們又如何會反?”
朝中衆臣聞言,大多數暗暗點頭。
邑婁已經亡國,邑婁王族被裳孜王誅殺殆盡。這些死士,都是尋常百姓的子孫,他們要反,又會爲了什麼人反?
奇木見衆人再不提異議,轉向端木贊躬身一禮,說道,“奇木受王上大恩,這丞相之位不敢推辭,只是,奇木斗膽,請王上下旨封賞!”
端木贊聽他侃侃而言,心中暗道,“是啊,若能過平穩的日子,又有誰願意這樣顛沛流離?”
轉頭向甘以羅一望,又想道,“我自幼喪母,父王也已亡故,這些年,我雖然貴爲北戎王,也只有以羅母子,令我心中平穩踏實。我尚且如此,又何況那些身無所依的少年?”
念頭百轉,想的通透,端木贊輕輕點頭,說道,“如何封賞,丞相斟酌罷,奏報上來,孤王下旨便是!”奇木大喜領命,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等到再將旁的事務處置妥當,已近午時。端木贊傳令在紫竹苑擺膳,攜着甘以羅,向後宮來。
一邊走,一邊問道,“以羅,你一早來尋孤王,不知有何事?方纔朝上不方便,現在可以說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