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微微搖頭,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聽說這行宮中養得有馬,本宮數年不曾馳騁,一時手癢罷了!”
端木贊聽她想要騎馬,想起她剛入北戎王宮,教她練習控馬之術,不由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此事!你幾時要騎,自個兒喚人服侍便是,又何必來問孤王!”
申牌時分,地面上炙人的熱氣散去,端木贊揮退羣臣,只喚奇木相隨,攜着甘以羅,向行宮馬場行來。一邊走,一邊回頭向奇木笑望,說道,“堂堂丞相,卻爲孤王打理這等雜事,倒是委屈了你!”
奇木苦笑,說道,“臣倒情願仍然做王上身邊的一個閒人!”
端木贊見他神色中滿滿都是無奈,不由縱聲大笑,說道,“你休想!”笑聲漸收,又道,“孤王也不爲難你,等將這裡的事務處置妥當,孤王許你一年之期,一年之後,你再回朝爲相罷!”
奇木一怔,躬身道,“謝王上!”言語中,並沒有歡喜之意。
端木贊也知道,十六年前,奇木就因爲一個女子辭官,令端木洪野震怒。他如今不肯爲官,心中,仍然惦記着那女子。
只是相隔茫茫一十六年,滄桑鉅變,生死無常,短短一年,未必能將那女子尋到。許他一年之期,也不過聊做寬慰罷了。
說話間,一行人已走到馬場。從洞開的木欄門進去,只見樹陰下,有一排修築齊整的馬廄,馬廄內所養的二十餘匹駿馬,果然都毛色光鮮,膘肥體壯。
甘以羅跟在端木贊身側,剛剛走進馬場,就見一人匆匆迎來,上前跪倒,說道,“漠納參見王上,參見王妃!”
甘以羅有一瞬間的恍惚,垂目向那人注視。
漠納?他是誰?
這樣熟悉的名字,是在哪裡聽過?
“漠納?”端木贊顯然也大出意外,濃眉一挑,問道,“你是哪個漠納?”
身後奇木嗤的一笑,說道,“王上,他就是沙汀洲老族長的兒子。去年微臣帶着八千死士入關,剛打下邊城,他便率部來投,無論如何勸不回去。”
“沙汀洲……老族長……漠納……”甘以羅輕念,不禁神色微變。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甘以羅望着那憨厚的笑容,心中頓時一陣刺痛。
“你是漠納?”甘以羅低問,清潤的聲音,瞬間變的暗啞。
當年,沙場被俘,踏過茫茫戈壁,穿過漫漫黃沙,進入的第一個綠洲,就是沙汀洲。
而……
在那裡,那小湖邊上,高高的羊皮帳中,那痛苦的呻吟與湖邊衆人的呼應……
那樣……聞所未聞的合巹之禮……
“王妃,微臣是漠納!”漠納忙應,似乎生怕甘以羅想不起來,又道,“微臣是沙汀洲的漠納,當年,蒙公主大媒,王上大恩……嘿嘿……”說到後句,紫棠色的臉紅了紅,已說不下去,只是摸着後腦傻笑。
憨厚的笑容,落在甘以羅眼中,那樣刺目錐心,不由狠狠咬脣,壓下心頭涌起的怒意。
他們強奪了她麾下的女兵,到了今日,還將她引爲奇恥大辱的戰敗說成是“大媒”,若是落在旁人耳朵裡,只道是她甘以羅獻出自己的女兵,以求自保。
“不必多禮!”端木贊擺手命起,向馬廄中一匹匹駿馬望去,隨口問道,“漠
納,你怎麼會來?老族長只有你一個兒子,爲何命你領兵?”
漠納隨後跟來,忙回道,“臣受王上大恩,王上發兵,微臣自當執鞭隨蹬!”
“哦!”端木贊漫應,悄悄向甘以羅望去一眼,問道,“錦瑟怎樣?”
就是眼前這個人,還有這個名字,一瞬間,將他拖回七年前,那大戰後的長途跋涉。
那時,他那樣努力的抗拒她的誘惑,對她肆意欺辱凌虐,她……還記罷?
甘以羅心頭一跳,側頭望向馬廄中的馬匹,不願此刻滿含酸苦的神情,落入旁人眼裡。
“錦瑟很好!”漠納忙應,也悄悄擡眸,向甘以羅望去一眼。
這個清冷淡漠的王妃,更比凜然生威的北戎王令他生怯。
微微遲疑,又接着道,“去年,錦瑟剛生了第四個孩兒,族中的人,對她很是恭敬……”囁嚅着開口,卻不知要怎樣講述,才讓王妃知道,錦瑟“很好”。
“四個孩兒?”端木贊挑眉,迴轉身,向漠納望去,問道,“你是說,錦瑟爲你生了四個孩兒?”
“是!是!”漠納忙點頭,搓着雙手,臉上憨厚的笑容,揚出大大的驕傲,說道,“族中女子,將她奉爲神明,她……她……嘿嘿……”憨憨一笑,用力點了點頭,說道,“她很好!”
也許是因爲大漠上氣侯的惡劣,北戎國九部族,都是子嗣艱難,女子生育,都是族中的大事。
一個女子,像大鄔後、甘以羅這樣,連生兩子的,已經算是少見,那錦瑟竟然一連生育四個孩兒,在北戎國,已經算是奇事。
甘以羅不知道,端木贊卻怔了半晌,點頭道,“這樣的女子,本來就當得起!”問道,“四個孩兒,可有女兒?”
漠納神色一黯,搖頭道,“都是兒子!”語氣中,顯出略微的失落。
要知道,北戎國女子奇少,生育女兒,竟然比生育兒子還來得珍貴。
漠納說着話,又偷偷向甘以羅瞧去一眼。只見她清淡的面容,瞧不出喜怒,心裡便有些畏怯。
囁嚅片刻,訥訥說道,“微臣答應錦瑟,王上立後大典時,一定帶她去王都朝賀,只是……只是……”
只是等了七年,不過從“奴妃”封爲“南貴妃”,再也沒有動靜,至今被錦瑟抱怨不休。
甘以羅默默聽他二人對答,心中暗道,瞧這漠納的神情,對錦瑟應該不薄,錦瑟若能生活安穩,倒也少了她的一些懸念。
端木贊見漠納臉上都是愧色,倒像是自個兒做了錯事一樣,不由微微一笑,在他肩頭重重一拍,轉過話題,問道,“這馬場是你看着?馬兒有沒有溫順些的?”
“有!有!”漠納忙應,說道,“這些馬兒,是微臣奉了丞相大人之命,親手挑選!”搶前幾步,站在馬廄旁,一匹一匹,詳細解說每一匹馬的優劣。
端木贊見他回頭看馬,一把攬過甘以羅,湊首在她耳畔,悄聲道,“你身爲公主,豈能讓部下比了下去?要再爲孤王添兩個孩兒纔是!”
甘以羅聽他調笑,將身子一掙,脫出他的懷抱,向漠納道,“不用只找性子溫順的,馬兒要奔跑迅速纔好!”離開端木贊,走到漠納身旁,聽他講述每匹馬兒的習性。
北戎國九部族,本來都是遊牧民族,生性愛馬。漠納本來見甘以羅神情淡漠,心
裡就多了些敬畏,此時見她主動來尋他說話,自然是盡心盡力,儘量詳細解說。
哪一匹發力最快,適合短程馳騁,哪一匹耐力久長,適合長途奔波,還有哪一匹性子頑劣,要如何如何才能馴服,一一細說。
甘以羅見他對每一匹馬兒都瞭如指掌,不由暗暗點頭。這漠納性子雖然憨厚,對這養馬卻是一把好手,加上他又是族長的兒子,錦瑟在沙汀洲,應該不會吃什麼苦。
端木贊被她晾在一邊兒,不由大爲不滿,耐着性子聽漠納講了幾匹馬,便上前打斷,笑道,“今日公主換上騎馬裝,難不成只是爲了聽漠納講馬?”
漠納正講的起勁,聞言纔回過神來,忙道,“都是微臣講的興起,一時忘記!”
端木贊笑道,“孤王聽說沙汀洲的長哥是個馬癡,今日可知道傳言不虛!”目光向馬廄中一掃,指着兩匹馬,說道,“將這兩匹馬帶出來,孤王和王妃出去轉轉!”
漠納見他只是一眼就選出這馬廄中最神駿的兩匹馬,不由暗暗咋舌。看來,自己剛纔那一番講解,是班門弄斧了!忙連聲答應,奔去將馬牽出,交到二人手裡。
裳孜國不同於大漠上的綠洲,行宮之外的圍場,一眼望不到盡頭,山川河流,森林遍覆,較大漠上的天高地闊,別有一番滋味。
甘以羅在前,端木贊在後,二人二騎,從林中縱馬馳出,踏溝越溪,好一陣疾馳。
甘以羅自從六年前出逃失敗,再也沒有這樣縱馬疾馳,此刻騎在馬上,眼見兩旁樹木迅速倒退,勁風拂面,說不出的痛快。
端木贊見她眉目飛揚,自然是盡心陪伴,二人直到暮色深濃,才盡興而返。
住入行宮第三日,各路兵馬陸續將裳孜國的戰俘、降將、降臣、裳孜國各州府的官員押解聚集王城,將各處錢糧、田地、人口之類,分步奏報。
北戎國衆臣幾乎都是目不交睫、夜不能寐,分州分項,登錄造冊,分批上奏。
端木贊每天從早晨起,案上的奏摺就堆積如山,不到半夜三更,無法全部批閱,再也沒有閒瑕陪甘以羅四處馳騁。
兩個兒子不在身邊,甘以羅卻突然空閒許多,就時常騎馬在行宮四周馳騁。
那一日,端木贊一早上朝,到中午傳過話來,說朝中有事,不過來用午膳。
這樣的情形,已經連續幾日。甘以羅也不以爲意,自個兒用過午膳,等到正午的炙熱褪去,帶兩名侍衛,騎一匹駿馬,馳出行宮,向山林裡奔去。
這些日子以來,四周的環境已差不多熟悉,今日大可以再遠一些!心中動念,手腕一帶馬疆,辨別一下方向,向南疾馳。
奔出一個多時辰,眼前的山勢漸平,前邊開始出現低矮的房屋,似乎是一些村落。
一名侍衛縱馬上前,說道,“王妃,這裡想來已出了圍場,還是回罷!”
甘以羅挑眉,淺笑道,“本宮出來只是爲了騎馬,又不是打獵,出不出圍場有什麼打緊?”不理他連聲再勸,縱馬向那村子馳去。
兩名侍衛無奈,互視一眼,只得隨後跟來。
又奔出一柱香功夫,離那些屋子近些,才見只是建在山間的零散屋子。
甘以羅向一名侍衛一指,說道,“你去問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侍衛躬身領命,策馬馳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