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江郡,是南紹國除王城之外,最大的一座通商大邑,雖說這裡與裳孜國緊鄰,但因水陸交通極爲便利,各國商人來來往往,竟然不因戰禍有所衰減。
千里江山寒色暮,南國正清秋。景江兩岸,正是景色怡人,山水蔥籠的時候。
端木贊、甘以羅二人,在山中穿行一個多月,路過無數村鎮,終於,在這個黃昏日暮,踏上這景江江岸。
端木贊一手握着甘以羅柔夷,立在景江邊上,望着江水連天,滾滾東流,看着江中點點帆影,不由輕嘆道,“此時,北戎國應該是北風日緊,道路難行,這裡,卻仍然是一片繁忙景象。”
“嗯!”甘以羅輕應一聲,說道,“南紹富庶,本就不只是因爲田產土地,實在是這南北東西縱橫的水路,引活了貿易。”轉頭向端木贊一瞥。只見那鷹眸中灼然閃爍的眸光,不經意透出一些侵奪之色。
甘以羅不禁輕嘆,心道,“這樣的貧富差異,也難怪,北戎人那樣尚武,以掠奪爲榮!”不願提起征戰,只是問道,“你一路東行,竟然不回北戎嗎?再過半個月,大漠上恐怕要封了路途。”
端木贊微微搖頭,脣間,掠過一抹神秘的笑意,輕聲道,“你在大漠中呆了七年,難得回南國來走走,這一去,不知又要多久?”
想着那七年她在大漠中的拘鎖,心中歉然,一手將她帶入懷中,柔聲道,“出了這景江郡,再東行十餘里,就是通往裳孜國的邊關,你……若是捨不得,我們就在這裡多住幾日!”
是啊,這一去,山長水遠,恐怕,再無歸期!
甘以羅垂首默然,南紹和北戎兩種景象,在腦中交替浮現。過去七年,她心心念念,就是如何逃回南紹。而此時……山溫水軟的南紹國,與黃沙漫天的北戎,孰輕孰重,竟然難以掂量。
正在此時,只聽身後有人道,“咦,瞧那二人!”緊接着,兵刃出鞘聲伴着陣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甘以羅一怔,不覺回頭一望,只見一隊南紹兵卒,正手執兵刃,在二人兩側散開。
當先一人手提單刀,向端木贊一指,喝道,“喂,你是何人?”眸光,在甘以羅臉上一掃,面上,瞬間透出一抹喜色,側過頭,向身旁一人輕聲囑咐。
端木贊跨前一步,手臂輕輕攬在甘以羅腰間,低聲道,“看來,是追兵到了!”鷹眸,從左向右,緩緩掃過,淡淡問道,“各位兵爺,有何貴幹?”
衆兵卒雖然不知道這二人是什麼身份,但,那纖秀女子,分明就是朝廷頒召,嚴命捉拿的要犯。
此時見二人人單力薄,自己一邊卻人多勢衆,都是心中暗喜,個個摩拳擦掌,欲立奇功。
哪知那魁偉男子不驚不怒,反而淡然而問,凌厲眸光,就像無形利器,令衆兵卒心中頓時一寒,不自覺的,都是悄悄退後一步。
爲首那人胸中一窒,勉力定神,避開端木贊凌厲的眸光,向甘以羅一指,冷笑道,“這女子是朝廷要犯,王上有令,不必生擒,格殺勿論!”
甘以羅心中一疼,失聲道,“你說什麼?”
那兵卒將手一招,身畔有人送上一幅畫卷,手臂一抖,畫卷“譁”的一聲展開,只見畫中人,眉若春山,脣若含丹,端麗容顏,傾
出出世之姿,不用細看,只這一眼,就可以看出,正是甘以羅無疑。
在旁人眼裡,只知道這畫像與眼前的女子像極,顯然出自名家之手,而甘以羅卻神色大變,嬌美容顏,瞬間變的慘白。
南紹王甘以昊,幼年時胸無大志,偏愛魚蟲工筆,描繪山水,仕女圖畫的更是出神入化。
而眼前這幅畫像,甘以羅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她自幼呵護,又親手扶上王位的弟弟,甘以昊親筆!
雖然遭受廢黜流放,雖然那兩個月的押解,知道押解兵卒有加害之意,但她始終不肯相信,自己的親弟弟,會狠心要她的性命。
而現在,活生生的事實霍然擺在眼前,血淋淋的告訴她,她自幼最疼愛的弟弟,下令將她誅殺,不容她有絲毫逃避的餘地!
甘以羅心碎神傷,咬牙不語,端木贊卻一聲冷笑,說道,“沒想到南紹王,竟然是如此寡情薄義之徒,實在令人齒冷!”
衆兵卒見他身穿裳孜國服飾,與朝廷欽犯並肩而立,本就起疑。此時聽他出言羞辱君王,不禁全部大怒,頓時間,衆人一片譁然。
爲首那人大怒,喝道,“你是何人,膽敢羞辱我王?兄弟們,將他一併拿下!”單手一揮,衆兵齊應,齊齊手挺兵刃,向二人攻來。
甘以羅心痛欲裂,心道,“罷了,罷了,那夜在王宮中,他沒有殺我,我只道他還顧念些姐弟之情,沒想到,他竟然會頒下王命,天涯追殺!”
心灰意冷之下,腳步慢慢前移,迎上攻來的刀兵,淡淡道,“今日你們勢必擒不住我,只是,有一句話,煩這位大哥帶給南紹王罷!”冷冽雙眸,定定向爲首之人注視。
那人目光與她雙眸一觸,一縷寒意頓時直透心頭,暗道,“這二人的眸光,一個凌厲,一個清冷,看來,都不是什麼善類。”暗暗咬牙,壯着膽子道,“一個朝廷欽犯,還能有什麼話帶給我王?”
笑容,慢慢在脣角漾開,冷冽雙眸,卻不含一絲笑意。甘以羅下巴微擡,冷笑道,“你帶話給他,說姐弟之情,從此而絕,他既然容不下我,我甘以羅,今生再不踏足南紹。”
“甘……以羅?”衆兵齊驚,不禁面面相覷,頓時滿場皆寂。
隔了良久,纔有人訥訥道,“你說……你是……永和公主?”永和公主雖然離國七年,但是當年她在戰亂中,力挽狂瀾,穩定江山,在南紹國,已成不朽的神話。
此時,衆兵卒聽她自稱“甘以羅”,無一不是心頭大震。
要想不信,可是眼前女子雖然一身尋常衣衫,但顧盼間,華貴之氣,渾然天成,舉手投足,威儀自生。如果說她不是公主,又有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氣勢?
這邊爭鬧一起,江岸上自然聚集一大羣的百姓圍觀,此時聽說這清麗女子就是七年前,大漠征戰,失去蹤跡的攝政公主,頓時議論紛紛,一片譁然。
那爲首兵卒愣怔片刻,咬了咬牙,說道,“既然是公主,就隨我們回返王都,由王上裁決罷!”單手一擺,命人上前捉拿。
衆兵卒愣怔良久,終究不敢抗命,紛紛挺起兵刃,慢慢向二人圍去。
其中一人微覺不忍,忍不住道,“聽說永和公主陣前投敵,賣身叛國,做了北戎王端木
讚的王妃,有辱國體,可有此事?”
甘以羅本來心沮神傷,但她沙場征戰,九死一生,卻問心無愧,聽到“陣前投敵,賣身叛國”八字,不由一聲長笑,說道,“我甘以羅若是叛國之人,南紹國豈會有今日?”
微微搖頭,嘆道,“罷了!罷了!南紹國,與我甘以羅再也無關!”回頭向端木贊一望,說道,“走罷,此處,已不必久留!”自然是迴應他方纔的問話。
端木贊微微點頭,牽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去。爲首那人手中長槍一挺,徑直向甘以羅前胸刺去,喝道,“朝廷要犯,我等奉命格殺!”
槍尖閃閃,瞬息間,距甘以羅已不足一尺。
圍觀人羣,頓時失聲驚呼,有人大聲喊道,“若果真是永和公主,要問個明白纔是!”紛攘推擠間,卻見人影一閃,端木贊身形微閃,已橫身擋在甘以羅身前,一手疾出,抓住槍尖,反手回扭。
那兵卒只覺腕骨奇疼,“啊”的一聲疼呼,拿捏不住,長槍脫手,已被他一把奪去。
衆兵卒齊驚,發一聲喊,兵刃轉向,向端木贊襲來。端木讚一聲長笑,手臂迴轉,已握住槍柄,身形迴旋,槍影閃閃,一瞬間,竟然同時向所有兵卒挑去一槍。
衆兵卒只覺眼前一花,白光耀眼,都是急急撤招,連連後退。端木贊一招逼退衆兵卒,手中長槍迴旋,槍閃銀光,向爲首兵卒一槍挑去,喝道,“你以下犯上,就以死相贖罷!”槍似銀蛇,疾刺而出。
那兵卒嚇的傻了,呆立原地,竟然不敢稍動。眼見那長槍力貫勁風,轉眼就要把他挑於槍下。卻見纖弱人影微晃,甘以羅伸手在端木贊手肘上輕拂,喝道,“留他一命!”
端木贊手肘一沉,避過她那一拂,卻也不再追擊,沉聲應道,“好!”手腕一抖,閃出無數槍花,向又再圍上的兵卒虛刺。
衆兵卒眼看他槍到,紛紛回兵刃擋格。端木贊長槍一點即收,另一隻手卻一把攬住甘以羅纖腰,喝道,“走罷!”身形向左一閃,又突然向右橫掠,驟忽間,已脫出重圍,飛身躍上馬背。
衆兵卒一招擋空,都是一怔,齊聲發喊,隨後追來。端木贊回身,長槍在半空劃出一道銀虹,只聽“嘩啦”聲響成一片,衆兵卒手中的兵刃竟然全部彎曲,頓時變成廢鐵。
衆兵卒嚇的膽顫心寒,腳步頓時釘在原地,哪裡還敢追下去?只能眼巴巴望着一騎駿馬,馱着二人,絕塵而去。
遠遠的,端木贊沉厚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給南紹王帶話,說北戎王端木贊拜上,我們後會有期!”聲音嫋嫋,良久方絕。
“端木贊?”
江岸頓時像炸鍋一樣,人聲轟然響起。
“北戎王……”
“端木贊……”
“永和公主,果然叛國?”
……
路的盡頭,早已失去了人影馬蹤。衆兵卒良久纔回過神來,都是不由結結巴巴念道,“北……北戎王,端木贊!”
暮秋南國,仍然暖意習習,可是這些兵卒心底,卻寒意暗生。
方纔只是一招,所有的兵卒,竟然是兵刃齊失,若當真對敵,恐怕沒有人能留住性命,如此神威,如果說不是北戎王,又能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