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人羣漸漸散去,而大戎將士難得這幾日的閒瑕,還在歡呼暢飲。端木贊攜着甘以羅,一路穿過不斷敬酒的將士,離開湖岸,向外而來。
突然間,狂風驟起,冷雨伴着一道道冰棱急射而下。端木贊一怔,跟着疾聲大呼,“凍雨,快!快進林子!”大氅翻起,一把將甘以羅捲入懷裡,拔步向林中疾掠。
剛纔還喜慶熱鬧的湖岸頓時大亂,將士、百姓齊都放聲大呼,紛紛向林中逃來。
端木贊見葛瞻圖迎面衝來,大聲道,“快,命將士救護百姓!”
“是,皇上!”葛瞻圖大聲應命,向近處將士連聲喝命,轉頭道,“皇上和王妃請回,這裡有末將!”
端木贊點頭,帶着甘以羅疾竄入林,藉着粗大樹幹的掩蔽,左右閃躲,向林子那一端奔去。
一路穿林而過,縱出林子的瞬間,端木贊衣袖疾舞,擋去大半冰棱,向所住的石屋疾衝。
好在二人所住石屋離沙湖極近,幾個起落已到屋前,端木贊飛起一腳踹開房門,疾衝而入。
剛剛將門關上,甘以羅已掀開大氅露出頭來,急道,“無缺、無忌呢?剛纔他們還在湖邊。”耳聽着門外風雨聲更急,不禁連連頓足,說道,“快!快去尋他們!”拔步就向屋外衝去。
端木贊忙一把將她拖回,咬牙道,“你留在屋裡,我去!”大氅一卷,擋住頭臉,就向屋門衝去。
也就在此時,只聽房門“砰”的一聲大響,狂風冷雨卷着一條人影疾衝而入,徑直向端木贊身上撞去。
“十七!”端木贊疾喚,一把將他拉住,反腿將門踹上。
甘以羅疾步迎上,問道,“十七,可曾看到兩位殿下!”
戰十七略喘一口氣,收緊的披風敞開,露出裹在懷裡的兩個孩子,無缺當先喚道,“孃親,父皇!”
甘以羅大喜,忙將二人拖過來,上下查看。見二人身上毫髮無損,才輕輕鬆了口氣,擡頭道,“十七,多虧了你!”
戰十七微微搖頭,說道,“也是二位殿下機警!”說着話,躬身道,“方纔情急,小人無狀,請皇上、王妃莫怪!”
“十七說哪裡話?”甘以羅皺眉,說道“這個時候,管那虛禮做什麼?”
戰十七點頭,說道“兩位殿下平安,小人告退!”
甘以羅皺眉,說道,“這天氣你往哪裡去?”上前將他攔住,見他衣衫上有不少小洞,說道,“在這裡躲過凍雨再說罷,也好瞧瞧傷勢。”
“這……”戰十七遲疑,不禁向端木贊一望。
這八千死士,十三年來所受的管束,較奴隸還要嚴苛。剛纔戰十七爲了護着無缺、無忌,顧不上通稟,徑直闖進屋來,還說得過去,此刻在皇帝的屋子裡避雨,卻說什麼也不敢。
戰十七微微咬脣,低聲道,“營裡距這裡不過片刻功夫,無防!”甘以羅對他們向來寬厚,並不懼怕,但對端木贊卻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敬畏。
甘以羅搖頭,說道,“沙湖到這裡也只片刻功夫,還不是一樣受傷?”轉頭向端木贊一望,問道,“無雙早歇下了罷?”
端木贊點頭,說道,“尚勤二人行過禮,她就隨着尚婉去歇了,有施義跟着!”
甘以羅點頭,說道,“你給十七瞧瞧傷勢,我去安置無缺、無忌!”隨意吩咐,就如尋常的夫妻,帶着無缺、無忌向裡屋去。
等她給無缺、無忌擦淨頭臉,安置睡下,出來見端木贊和戰十七一坐一立,都默默不語,不禁好笑,問道,“十七傷勢如何?”
戰十七忙道,“不打緊,都是皮外傷罷了!
”
端木贊向他一瞅,說道,“四、五十處罷,好在沒有傷到要害。”
甘以羅略略放心,揚眉問道,“你呢?”一邊說,一邊去替他除衣衫,見他身上十幾處傷痕,也大多在肩背厚實處,不禁輕輕鬆了口氣,嗔道,“你只顧着我,就自個兒不是肉長的?”取藥替他敷傷口。
戰十七見二人舉止隨意,緊繃的心倒放鬆一些,側耳凝神聽着窗外,突然道,“像是過去了!”起身開門去瞧,果然已經只剩下大風,回身稟道,“皇上,凍雨過去了!”
端木贊整衣起身,說道,“雖說早有準備,怕將士們還有些損傷,十七隨朕去瞧瞧!”轉向甘以羅,柔聲道,“你先歇息罷!”
甘以羅點頭,送二人出門。
剛剛出門,就聽到對面有人急聲喚道,“公主!”
甘以羅循聲望去,漆黑一團,卻瞧不清是什麼人。
端木贊停步,問道,“何人?”
那邊有侍衛的聲音回道,“回皇上,是南紹王身邊的侍衛!”
甘以羅忙道,“放他過來!”
聽着那邊侍衛應命,一個人急匆匆的奔來,奔到屋門前,卻被端木贊攔住,冷冷道,“有什麼事,這裡說罷!”雖然說答應放甘以昊回去,心裡對這個南紹王卻說不出的厭煩。
那人一驚停步,忙後退兩步,說道,“公主,王上受傷,要小人……要小人來請公主!”
“以昊受傷?”甘以羅大吃一驚,點頭道,“我就去!”一手帶住房門,說道,“贊,你等我回來再去罷,”就要隨那侍衛離去。
端木贊微微搖頭,說道,“朕和你一同去罷!”喚侍衛守着房門,帶着戰十七,與甘以羅一同向甘以昊的住處來。
甘以昊正捧着受傷的手臂哼唧,見甘以羅進來,一躍而起,叫道,“王姐,這什麼鬼地方,我們快些走罷!”話剛出口,卻見甘以羅身後跟進一條高大的身影,不禁一噤,縮着脖子不敢出聲。
端木贊向他冷冷一望,說道,“南紹王若是心急,不防此刻就走!”
“我……我……”甘以昊囁嚅幾聲,再不敢多說。
甘以羅輕嘆一聲,問道,“你又沒有去觀禮,這大半夜的去了何處?怎麼會受傷?”過去將他拉在燈下,細細瞧他傷口。
甘以昊低聲道,“不過是睡不着,出去走走。”擡頭向端木贊悄悄一望,抿脣不語。
甘以羅皺眉,回頭向端木贊一望,喚道,“贊!”
端木贊冷冷向屋內衆人一掃,轉身出去。甘以羅這才問道,“以昊,有什麼話,你說罷!”瞧他手臂上,只是小小的兩個小孔,他雖然自幼嬌養,可也不至於這點傷就興師動衆。
甘以昊咬脣,不放心的向門口一望,低聲道,“王姐,這凍雨果然厲害,昨日是臣弟不懂,出言莽撞!”
甘以羅點頭,說道,“不要說你在大漠兩年,就是我,這也只是第二次見到。”
甘以昊“嗯”的一聲,說道,“如今,這凍雨算是過去了罷?”
甘以羅點頭,說道,“應當算過去了!”
甘以昊一把將她手掌抓住,求道,“王姐,既然凍雨已經過去,是不是就能趕路?我們爲何還要在這裡多停幾日?那豈不是耽擱路程?”
甘以羅凝目向他注視,問道,“你命人將我喚來,就是爲了此事?”
甘以昊咬脣,說道,“難道王姐不想臣弟早些回去?每日對着這些北戎兵,臣弟便只覺自個兒是一個亡國之君!”
甘以羅垂眸,淡淡道,“縱然不對着他們,難道你就不是麼?
”
“我……”甘以昊結舌,隔了良久,才咬牙道,“在王姐心裡,就只有北戎,只有北戎王嗎?”
甘以羅聽他語氣裡滿是質問,不由心中不悅,皺眉道,“是與不是,又能如何?何況,如今他已不是北戎王,而是大戎皇帝!”說着話起身,淡道,“你的傷勢不打緊,一會兒我命人送藥來給你!”說完轉身就走。
甘以昊見她不悅,心裡倒有些驚怕,忙一把將她衣袖拉住,放緩語氣,說道,“王姐,是臣弟說錯了話,你不要惱。”
甘以羅默然片刻,終究是對他狠不下心,輕嘆一聲,說道,“皇上號稱大漠之王,他既然說停五日,必然有他的道理。方纔凍雨的威勢你也瞧見了,縱然心急,橫豎過了這幾日再說,總強過在大漠上遇險!”
甘以昊默然,低聲道,“再有一日就能走出大漠,還能有什麼危險?”
甘以羅聽他語氣裡頗多怨惱,不禁微微搖頭。只是她對大戈壁的情形,只有十年前的記憶,只得道,“我再問問皇上就是,若是不行,你再耐些性子等等!”見他再沒有旁事,吩咐左右的侍衛好好服侍,轉身出來。
此時,當空的烏雲散去,露出一彎新月。月光下,端木贊立在風裡,袍袖飛舞,正與葛瞻圖說話。
甘以羅一眼瞧見,心中的悶氣頓時無影無蹤,微微揚脣,上前喚道,“贊!”轉向葛瞻圖,問道,“將士們可好?”
葛瞻圖忙給她見禮,回道,“回王妃,將士們不打緊,只是族裡的牲畜受了些損傷。”
甘以羅揚眉,問道,“不是早一日就做了安置,怎麼還會有牲畜損傷?”
葛瞻圖搖頭,說道,“總有些棚子不結實,聽說塌了幾處,已命將士們前去幫忙。”
端木贊向甘以羅道,“朕去瞧瞧,你先回去歇息罷!”喚戰十七道,“護送王妃回去!”
甘以羅微微擺手,說道,“已經出來,我和你一同去罷!”轉身與他並肩而行,皺眉道,“贊,我來北戎十年,爲何旁處沒有見過凍雨?”
端木贊搖頭,說道,“大漠乾旱,雨水本來就極少,只是這個季節,大漠靠南一些的地方較多,蒼原洲深處大漠,朕也只見過一次罷了!”
“原來如此!”甘以羅點頭。
說話間,已走入一處牧民所居的屋子,在一座山丘邊兒上,果然見大戎的將士正將一處棚子掀起,擡出一頭頭砸死的牲畜,旁邊一位婦人瞧着落淚,說道,“原想着今年添了許多小羊,會好一些,誰知道又會……”說到這裡,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身旁錦瑟連聲安慰,說道,“阿路嬸子,你別急,回頭我和族長商議,總會顧着你!”
甘以羅喚道,“錦瑟!”見她要見禮,擺手止住,向那婦人一望,說道,“這棚子是這位嬸子的?”
那婦人一見是端木贊親來,嚇了一跳,忙跪倒見禮。心裡想着壓死的牲畜,心裡疼惜,點頭道,“是啊,那棚子是我家的……”說到這裡,又落下淚來。
甘以羅親自將她拉起,轉頭向錦瑟問道,“這凍雨只是片刻,怎麼會榻了棚子?”
錦瑟搖頭,說道,“這棚子的頂子太薄,想來是凍雨穿破了棚頂,牲畜受驚,纔將棚子頂榻。”
甘以羅輕嘆一聲,向那婦人道,“事到如今,嬸子也不要急,明兒命將士們替你重新起了棚子,牛羊總還養的起來,人沒事就好!”
阿路嬸子一聽,反而嗚嗚哭了出來。
錦瑟嘆了口氣,說道,“阿路大叔已過逝幾年,去年,阿路嬸子的獨子又……”微微搖頭,不禁嘆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