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消息雖然都被封鎖得緊緊的,但肅親王府的消息卻是極爲通透,時值午夜,今夜的月亮似乎尤爲明亮,像是最後一次在這夜空裡照耀着人間,拼盡了最後一點兒的力散發出白玉似的光芒。
慕秦易坐在書房前,自從在芳園裡發現了竊聽的銅管後,慕秦易從商州回來之前,已經秘密派了人將肅親王府上上下下都整查了一次,好在這肅親王府是先皇賜給曾經也是王爺的先太子居住的,還容不得別人動手腳。
只是爲了以防萬一,將府中的人也清查了一次,肅親王府裡甚少會有來歷不明的,可是後院那羣女人,卻是例外,她們都是慕元安賞賜給慕秦易的美人,只是慕秦易從未碰過她們其中任何一個,之前也不止出過一個像小鳳仙這樣妄圖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只不過,小鳳仙到底還是個運氣好的,最後能入了英國公府裡做妾室,然而對於其他人,她們最尋常的狀態便是……
“王爺,這是芙蓉院的春柳送來的鴨血粉絲湯,這是海棠園的扶弱送來的玫瑰紅棗桂圓羹,這是……。”鵪鶉一一介紹着,卻略顯語塞,以前王爺對這些女人都是拒之千里的,莫說見面了,就連這糕點,也是送不進來的,卻不知今日是怎麼一回事,倒是主動讓後院那些女人做些吃食送過來。
聽着鵪鶉報菜名一溜地說了下來,慕秦易眼皮子都沒擡,手中的書卷還是一頁一頁地翻動着,偶爾停頓一會兒,也是爲了拿起小楷狼毫做批註和筆記。
半晌沒了聲音,鵪鶉請示一般地看着慕秦易,躬着身子,問了一句:“王爺是要現在用這些宵夜嗎?”
“你當是餵豬呢?”慕秦易斜了鵪鶉一眼,心中只是腹誹,自從那小丫頭給他做的紅棗山藥糕吃完後,卻是再也找不到什麼想要入口的點心了,本還以爲看着這些能勉強吃下些,可是縱然這白瓷盤裡是花紅柳綠,美味可口的美食,他也是沒了心思,心裡頭真是奇怪,都是女人做的點心,怎麼就差得這麼大呢?
“先拿下去吧。”慕秦易發了話,鵪鶉立刻讓這些端着盤子的小丫鬟快些離開,正是要去關門,那領着這羣小丫鬟過來送東西的嬤嬤諂媚地湊了上來:“如何?”
鵪鶉搖頭:“王爺不吃。”
“一樣都不吃?”這嬤嬤狐疑地看了這十八楊菜式,總有一樣應該符合王爺心意的吧,這可都是王爺自小到現在最喜歡吃的幾樣點心,都是她特意教了那後院的姑娘們做的,“那這些可怎麼辦喲。”
“王爺說了,拿去餵豬。”鵪鶉囫圇地回了一句,這嬤嬤先是一怔,卻已經是被鵪鶉推出了院子,那廂慕秦易還有話要問鵪鶉,又喚了鵪鶉進去。
鵪鶉進去的時候,慕秦易還是最初的那個動作,身體斜靠在圈椅上,手邊的一本書卷被握成一圈捏在手裡,燭光偶爾會因爲風的吹動閃爍幾下,大多時候都是光明而敞亮的,慕秦易見着鵪鶉進來了,纔是擱下手中的書卷,桌上的茶早就涼了,不過慕秦易也不在意,他常年征戰,在沙場上,有時候連一口乾淨的水都喝不到,不過是一盞涼了一半的茶,他也是無所謂的,只是有時候人多的時候,要裝着講究一下,讓下人換一盞過來,誰讓他扮演的是終日閒散的富貴王爺呢,不過沒人的時候,隨性一些倒是自在。
“林家今日的壽宴後來如何了?”慕秦易抿着茶水問了句。
今日本是林家老太爺的壽辰,之前林觀瀾因爲沈珂拍下了他要的《錦繡萬花谷》而頻頻來叨擾慕秦易,慕秦易也是不勝其煩,纔會之前讓鵪鶉進宮問問慕成凰,其實慕秦易是知曉慕成凰的性子的,按照她做事的風格來說,一定不會去勸說沈珂,可是也不知道爲什麼,只要有一點兒的機會能夠接觸到那小丫頭,他便是有些情不自禁。
鵪鶉道:“沈珂姑娘果然是將錦繡萬花谷給送了過去當賀禮,幸好王爺走得早,沒見着林大公子的臉色,整個臉都青了,若是王爺在場,一定會被林大公子煩一宿的。”
也是,沈珂不僅在寶會上駁了林觀瀾的面子,又將林觀瀾打聽了許久的《錦繡萬花谷》送給林老太爺當賀禮,又搶了他地方風頭,對於林觀瀾來說,簡直是雙重的打擊。
不過慕秦易知道,就算自己今天走得早,沒有看到後來的精彩畫面,可按照林觀瀾的性子,沒過兩日也會來自己府上和自己抱怨的。
鵪鶉見着慕秦易不說話,倒是小聲問了一句:“不過,既然王爺就是那順風樓的大東家,知道那日會有錦繡萬花谷要拍賣,爲何不直接替林家大公子……。”
“本王是那樣好說話的人嗎?”慕秦易揮了揮手,鵪鶉說的話他想都沒想過,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更何況是對於這能坑就得坑的林家大公子,他自是不會放過,不過林觀瀾只怕起初也是有這樣的想法,覺得既然這整個拍賣樓都是慕秦易的,慕秦易多少會看在林老太爺的份上,想着辦法替他將這《錦繡萬花谷》留下,可慕秦易開這順風樓是要賺取佣金掙錢的,不是給他林觀瀾做善事的。
倒是這沈珂,着實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讓慕秦易大爲改觀。
外頭駱平已經候着許久,慕秦易與鵪鶉吩咐完這後院的事情後,便是喚了駱平進來,駱平似有些疲憊,眼眶紅腫着,眼球血絲遍佈,不過其步伐依舊穩健莊重,進來行了禮,稟手道:“王爺讓屬下查的那位故人之女,已經找到了,不過人在宮裡。”
“宮裡?”慕秦易悠然地回問了一句,“是宮嬪嗎?”
“不是。”
不是宮嬪便好,不是宮嬪那便是宮女了。
果然,駱平繼續稟道:“是五公主身邊的一位宮女。”
成凰身邊的人?這倒是有些蹊蹺了,也不知道成凰是否知道自己身邊日夜相處着一位當年太子冤案的重要證人。慕秦易忽而覺得自己在內心活動裡頭,都自然而然地將慕成凰親熱地喚成了成凰,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了一揚,有些得意和滿足。
駱平見了這慕秦易脣角輕輕一撇的微笑,卻不知何意,只是將身子躬得低了一些:“王爺?”
“哦,”慕秦易回過神來,“她是如何混進宮裡的?按道理,這樣的罪臣之女就算沒有被處死,也只能去九福班那樣的地方。”
這煙花柳巷和人一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這最上等的便是畫舫,最次的便是班,九福班深藏於柳巷深處,收的都是些入了奴籍的奴婢或者是罪臣之女,去那兒消費的人也都是些苦力車伕和農民,九福班看管嚴厲,一旦入了班子裡頭,背上被要被烙上一個印記,若是反抗或者鬧事的,還會直接烙在臉上,防止她們將來逃走,這是一個一旦入了就出不來的虎穴,和入宮做宮女相比,簡直就是阿鼻地獄一般恐怖。
“是如妃娘娘。”駱平道,“如妃娘娘當年隨同皇上南巡,遇到了這女子,這女子當時才八歲,險些被自己的親舅舅賣到窯子裡去,這女子也是剛烈,在大街上就鬧了起來,一頭撞向了貞潔牌坊,擋了如妃娘娘的車駕,如妃娘娘見她可憐,便是收留了她,入宮前本想替她找個人家寄養的,可那不死心的舅舅竟然一直追到了京城,如妃娘娘就索性替她安了一個向家遠親的身份入宮伺候,後來,這女子在如妃娘娘身邊跟了兩年,十歲的時候被調到了五公主身邊服侍,與五公主甚是親厚,不過,五公主是否知道這女子的真實身份,便是不得而知了,但以末將淺見,近日五公主應當也是有懷疑。”
“哦?爲何?”慕秦易很喜歡聽駱平的分析,在旁人看來,駱平只是一介武將,之前駱平的確只是個不會識字讀書的蠻力武夫,可是在慕秦易看來,這是塊耐雕琢的璞玉,如今自己的腿腳不好了,駱平不僅忠心,而且好學,他要將駱平培養成自己最有利的一對臂膀,替他去做他所不方便做的事情。
“因爲這女子的表哥入宮了,便是當年要賣她入窯子的親舅舅的獨子,雖然這女子的親舅舅只想着賣了她賺錢,可是這位表哥似乎地待他這位表妹極爲疼惜的,兩人當時應當是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只因爲那位表哥至今未娶,而且,已經推拒了好幾門不錯的婚事。”
駱平一本正經地說完,慕秦易聽了點了點頭道:“這些都是你查的,還是你猜的?”
駱平愣了愣,略微有些慚愧地道:“這女子的事情,的確是查的,有人證也有物證,不過這而兩人之間的情誼,末將也是推測的。”
慕秦易身子微微往後靠了靠道:“你倒不像是靈犀說的不懂男女情事的樣子。”
駱平一聽聞“靈犀”二字,整個人便是臉色大變,噗通一下單膝跪地,稟手道:“末將和郡主只是沙場義氣,共同殺敵之情,絕無半點男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