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敢不記得,從以前到現在,她是如何嫉妒自己的六皇妹的。
她嫉妒孫芷妍的美貌,嫉妒孫芷妍獨得皇帝的寵愛,嫉妒孫芷妍得了太后的庇護,還嫉妒孫芷妍過得比她更像燕朝的嫡公主……
好不容易她得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夫君,終於有了傲視孫芷妍的機會,然而,這個機會又短暫得如同美夢一般,輕易就被破壞了。
今日,孫芷妍又變成了那個壓在她身上的大山,永遠也不能再搬開了。
眼見孫菡雅的神情越地不好了,孫芷妍執起精緻的酒壺爲孫菡雅斟了一杯酒,輕聲道:“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句應當的。”
如此地情深義重,如此地理所當然,就彷彿她們真的是親密無間的姐妹。
“……”孫菡雅盯着桌邊的酒水,忽然就失去了說話的興致。駙馬的欺騙與背叛都未能讓她心生疲憊,她卻被孫芷妍的幾句話壓垮了。
孫菡雅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孫芷妍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任她欺負的六皇妹了。
“大姐姐出嫁以後,便與我們生疏起來了。”孫芷妍悠悠地嘆了口氣,拉過孫菡雅的手,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來:“我們來行酒令罷?將所有的煩心事都拋到腦後,只痛痛快快地玩一回。”
孫芷妍剛說完話,就又覺得自己同情心氾濫了——換了常人,見了恨不得每日與自己作對的人過的不好,幸災樂禍都要來不及了,哪裡還會提供辦法爲她改善心情呢?
“這個好,接不下去的可要罰一杯酒!”孫穎柒細思了一會兒,不多時便撫掌拍好,第一個贊成了孫芷妍的提議。
“那要從誰開始?”淑慎笑問,顯然也是極感興趣的。
宮中吃飯規矩多,像這類在平常貴女間極爲流行的小遊戲帝姬們反而接觸地極少,只有在參加貴女舉辦的宴會纔有機會玩上一回,因此便格外新鮮了。
“我先來吧。”襄南公主一直冷漠的臉上難得有了笑容,主動做了第一個。
帝姬中,容貌最好的是寧安,儀態最佳的是惠陽,性情最好的是淑慎,但要論才華最好,誰也越不過襄南去。無怪乎她對行酒令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
“既然如此,本宮就爲你們當一回令官。”皇后顯然是不好參與帝姬們的行酒令的,做令官便是最好的選擇了。“你們都是花兒一般的年齡,本宮瞧着,便取了花做第一字罷。”
“花開堪折直須折。”襄南拿筷子輕輕敲了一下酒杯,再一擡頭時,詩句便從口而出了。
襄南的下是昌平,她的學問亦是極好的,只見她脣角帶笑:“落花人獨立。”
“感時花濺淚。”淑慎念着詩嘆了口氣,端的是聲色俱全,一句平常的詩彷彿要被演活了一般。
“人閒桂花落。”平嘉筷子不停,自行夾了菜吃着。
“酒醒只在花前坐。”惠陽原本極壞的心情也漸漸被帶了起來,早早想好了自己要說的詩句。
“汀煙雨杏花寒。”孫芷妍從前讀書的時候不知背過多少古詩,到了這兒以後又被教着活用了起來,自然不會被難倒的。但若是要自個兒作詩,恐怕就要貽笑大方了。
如此,一輪下來竟然是沒有人被難倒的。
“再來再來!”淑慎託着腮,臉色微紅“這回母后可要出難一點兒的題目。”
一輪又一輪的行酒令,衆人彷彿忘記了時間,只盡興地玩樂着,要把紅塵中沾染的煩惱都忘到腦後。
等到從鳳鸞宮中出來時,孫芷妍雙頰微紅,容色明豔非常,一雙迷離的眼睛透露着酒後的微醺,又豈是美麗二字能夠概括形容的呢。
“擡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倚在廊中的欄杆上,孫芷妍深情地望着天上的月光,嘴裡輕輕吟着那個世界最耳熟能詳的詩句。
從前只當是可以花樣調侃的詩句,又哪裡能知道簡簡單單的十個字裡隱含的沉甸甸的思鄉之情。現在她明白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這裡再好,也不是我的時代。”孫芷妍嘴脣微動,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輕輕說着。身後數步遠跟着的宮女自然是沒有聽到的,前邊的一句朗朗上口的詩句也只當是公主依舊沉浸在行酒令的氣氛之中不能自拔。
“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太后娘娘要擔憂了。”領頭的兩名宮女對視一眼,默契地上前扶着孫芷妍勸道——席間公主雖一直都能接上酒令,但興致上來了也不知不覺喝了好些酒,如今只怕是要有些醉了。
旁人不知孫芷妍是否真的醉了,孫芷妍自己卻十分清楚。輕輕拂開兩個宮女的手,將目光放到鋪灑了銀白月色的花園之中:“月色難得,本宮想到處走走。”
愁思上心,真要到了牀|榻之間,她就該偷偷哭鼻子啦,倒不如四處走走,開闊一下心境。
“是。”宮女無法,只能垂應是。她們都是新撥到寧安公主身邊伺候的,沒有資歷空有身份,自然是不敢逾越半分的。
心懷愁思的時候,月色總是格外地動人。行至一處寬闊的草坪,孫芷妍驀然停下閉眼沉思,惹來了宮女疑惑的眼神。
不過很快,宮女便知道她們的公主是要幹什麼了。
孫芷妍擅彈琵琶,卻沒有學過舞蹈。即使想要應了此時的心境月下起舞,也是不得章法的,只能伸展了雙臂輕盈地轉着圈子,不多時,便暈乎乎地停了下來。
“書到用時方恨少……”對於自己不會舞蹈,孫芷妍不是不遺憾的,然而也只能作罷。
“寧安。”等到孫芷妍不再暈乎,擡步打算離開的時候,一道低沉的聲音喚起了她的注意力。
在她的記憶裡,彷彿並沒有那個男子會這般喚她的。
好奇地回過頭,孫芷妍又輕易地認出了遠處的那人——姜6,想來應該是與父皇議事錯過了出宮的時間,便被父皇留了下來。再觀四周,原來是她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後宮與前朝的那道曲折的走廊上。
“你喚我?”實在不是孫芷妍故意問的,只是從前總是玩世不恭的姜6從來沒有這樣喚過她,他總是有着千百種別的方法喚她的。
“嗯。”姜6也不走進,只遠遠地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盡頭上,聲音溫柔地應道。
“你找我何事?”雖然已經見識過姜6認真起來的穩重模樣,但她仍舊記着他平日裡的無賴。
“找你道別。”姜6也知道往日自己是多麼努力地自毀形象,面對孫芷妍一如既往的防備姿態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便作罷了。“我與皇上請命剿滅造反的羅俊雄,恐怕要有好些時日不在京中了。”
孫芷妍心裡就更加疑惑了:“你不是文官麼?”她還記着他在前朝的職位的。
然而姜6卻並未多說,邁步慢慢走近了孫芷妍,低頭道:“過去多有得罪,還請寧安不要放在心上。”
雖然早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若是嚴格來說,孫芷妍是要稱呼姜6爲叔叔的,如今姜6稱她爲寧安,是再合乎禮法不過的了。
孫芷妍抿了抿嘴,彆扭道:“我可不會輕易就原諒你,憑什麼就我一個人被你欺負呀?”
她記着他對別的姑娘是再疏離不過的了。
姜6心下微鬆,知她並未真的怪罪自己,於是道:“等我回來就告訴你。”
等他回來告訴她,並且娶她。
許是晚間真的喝多了酒,讓她整個人都醉了,否則再平常不過的一個“等”字又怎麼會讓她莫名地悸動,就連心跳也快上了幾分,在這種不可控的情況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說:“好。”
婉轉纏綿,甜膩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