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孫穎柒的不歡而散並未給孫芷妍的身心帶來任何的影響,不再被陰魂不散的紙條煩擾的孫芷妍迅速地回到了平靜的日子,只在偶爾想起時纔會拿出牀頭暗格裡的匕首把玩一二。
孫穎柒彷彿也忘記了當日孫芷妍的不留情面,日日不落地在太后跟前表演姐妹情深,執着孫芷妍的手一起歡喜且期待地迎來了蒙國新任國主來朝的日子。
新國主朝見皇帝乃是約定俗成的事情,同樣約定俗成的事情還有和親一事——這意味着,等到國主再次回到蒙國的地域,蒙國就會有國後了。
前朝如何接待初到燕朝地域的蒙國國主自是與後宮妃嬪無關,她們從來都只負責思考該如何裝扮以在晚間的宴會上吸引皇帝的目光。
當然,與孫芷妍和孫穎柒二人卻是有些關係的。如今的蒙國國主是個深不可測的,燕朝又有着繼續維持兩者友好關係的想法,自然不會胡亂找個郡主翁主敷衍蒙國。寧安公主和昌平公主二者其一,必定會是蒙國的國後。因此,不管她們二人是否認定最後被送去和親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是自己,依舊不能改變要準備與蒙國國主接觸的事實。
“你們兩個只管去看看,凡事有哀家做主。”太后保養得極好,雖無法逃過歲月的侵蝕,模樣卻不似五十有餘的婦人,一雙慧眼明亮如初,她的話不偏不倚,聽着彷彿是對孫芷妍和孫穎柒一視同仁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讓蒙國國主見識一下我燕朝帝姬的風采。”
“昌平不如六皇姐遠矣,晚宴之後,蒙國國主恐怕只記得六皇姐的風采了。”孫穎柒側臉看向孫芷妍,半是打趣半是感嘆,竟是難得的活潑了。
孫芷妍也樂得配合孫穎柒扮演姐妹情深,只裝作不知她話中暗含的意思,十分認真地上下打量孫穎柒:“腹有詩書氣自華,七皇妹的學問是頂頂好的,七皇妹此話未免太過自謙。”
孫穎柒其人,一邊兒表現得與姐妹和順恭敬,一邊兒又想方設法地壓過旁人一頭。時至今日,誰人不知皇七女昌平公主雖容貌不及寧安公主,然氣質如蘭,愁若西子的身姿分外惹人憐愛;更知昌平公主乃天下第一才女,其姊襄南冰雪聰明,卻遠不及她……在京城命婦的茶後飯餘的談資裡,昌平公主的風華竟是隱隱勝過旁的帝姬。
“那不過是外邊兒隨口的謠傳罷了,我有幾斤幾兩,難道六皇姐還不清楚麼?”然而這會兒,孫穎柒卻有些惱恨起自己的鋒芒畢露了。若是她一如往日般默默無聞,又有寧安公主珠玉在前,指不定在賜婚以前,蒙國國主就主動求娶了孫芷妍呢?
“我可說不過你!”孫芷妍心知孫穎柒面臨的窘迫局面,暗笑兩聲轉頭與太后告狀:“祖奶奶,你可瞧瞧七皇妹,真是越發地貧嘴了。”
“哀家沒瞧見貧嘴的,卻瞧見了你這個狹促的。”太后拿食指輕點孫芷妍的額頭,話語裡滿滿地都是疼寵。“燕朝帝姬的風采都是頂頂好的,偏你們要比較出個一二三。”後頭這句,卻是與孫穎柒說的了。
孫穎柒嘴角僵了僵,無論她如何表現,在太后心裡她就是不如孫芷妍。垂眸掩下嫉恨與不甘,語氣謙和恭順:“是昌平着相了。”
“好了,你們倆個也在哀家這兒耗了一個早上了,剩下的時間便各自回去好好兒裝扮自己,晚間哀家要看到兩個比花兒還要鮮嫩的人兒。”太后睨了一眼孫穎柒,絲毫沒有錯過了她眉眼間的情緒,然而太后卻只作不知,收回目光聲音慈和地趕着兩人回寢殿打點己身了。
比起滿腔心事的孫穎柒,沒有半點兒後顧之憂的孫芷妍顯然更加期待晚間的宴會,得了太后的話,毫不猶豫地起身退下了。
“祖奶奶……”孫穎柒咬脣看了看孫芷妍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太后,半晌猶猶豫豫的喚了一聲祖奶奶。
“何事?”太后慢條斯理地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輕擡眼皮,等待孫穎柒的下文。
孫穎柒得了太后的迴應,便也多生了些膽,從自個兒的位子起身,學着孫芷妍的模樣依偎到太后的身邊:“昌平想常常在祖奶奶身邊盡孝,捨不得祖奶奶……若是,若是昌平去了蒙國,也許就再也見不到祖奶奶了。”
她可不是孫芷妍那樣的蠢貨,空佔着寵愛卻不會說軟和話討好太后。只是……也多虧了孫芷妍這樣蠢,她才能鑽了空子與太后撒嬌賣癡不是?
孫穎柒的話着實讓人聽着心中軟和,可惜裡邊的目的性未免太強,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咻地變得深沉起來,她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然後笑着拍了拍孫穎柒的手背,道:“哀家很歡喜你有這份孝心。”
孫穎柒雙眸猛地一亮,正想再接再厲說點什麼,就聽得太后繼續說道:“前頭哀家說了,凡事有哀家做主呢,小姑娘家家的,都不應該被這些事情煩擾。你啊,只管放心地去玩兒吧。”
“祖奶奶!”孫穎柒被太后的話鬧得紅了臉,她垂頭佯裝害羞,心裡的狂喜幾乎要從頭頂衝出來,讓她恨不得大笑一番纔好。
孫穎柒想,被送去和親的那個人不會是她了。不過,還不夠,她得做些什麼讓這件事情變得萬無一失才行。
“走哀傢俬庫,給昌平拿兩套頭面,不拘着華貴還是清雅,但是得昌平用着好的。”太后彷彿真的是因着孫穎柒的短短几句話就偏寵着她了,不僅開口安了孫穎柒的心,還賜了晚宴用的頭面。
不可避免地,孫穎柒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心生優越了。並非她眼界淺,見着兩套頭面就歡喜得找不着東南西北,而是因爲這一次的賞賜是獨一份兒的,莫說旁人,便是最得太后喜愛的孫芷妍也未能如她這般得了去。
“謝祖奶奶恩典!”孫穎柒親自捧了一份頭面,領着乳孃謝了恩,這才施施然地離開了。
永壽宮的正殿終是靜了下來,太后卻失了休息的心情,坐在內室的一方美人榻上閉目養神,隨口問道:“晴兒,你怎麼看?”
晴姑姑意外於太后的問話,想了想,又覺得是理所當然,孫穎柒、孫芷妍皆是太后的親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必定要捨去一個,想必太后心裡也是糾結的,在心中反覆思量過後,晴姑姑開口道:“昌平公主的心思……到底不如寧安公主純淨。”
她的話,卻也不是說孫芷妍就如何地單純善良,但至少,孫芷妍從來不會如孫穎柒這般把心裡的算計明目張膽地放到親近人身上。
孫穎柒想要留在太后身邊盡孝,就是要送孫芷妍去和親。晴姑姑與孫芷妍親近,要說捨不得,她自然是捨不得孫芷妍而非孫穎柒的。
“哀家倒是覺得,如此正好。”太后緩緩睜開眼,目光悠遠地看着窗外樹木投下的陰影,說出來的話殘忍而無情:“城府算計多一些,就能在蒙國過得好一些。”
“娘娘的意思是……”這麼多年過去,晴姑姑以爲太后真的變得如同她表現出來的那般慈和柔軟,然而今日晴姑姑卻驚覺,太后依舊是當年的那個太后。
“既然可以選擇,哀家憑什麼把親手養育的寧安送出去。”太后嘴角的弧度仍然是那樣的慈祥,只是有些冰涼得嚇人“況,蒙國的國主,還配不上燕朝的正一品帝姬。”
“娘娘說的是。”晴姑姑垂眸看着替太后錘腳的宮人,心中對孫芷妍的擔憂多少放下了一些“只是皇后娘娘那邊……”
皇后一直固執地守着當年與昭元皇貴妃的恩怨,想必這次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了寧安公主。
“燕朝的後宮還輪不到皇后做主吶。”若說執掌鳳印的皇后,太后還有可能忌憚一二,但位同擺設的皇后,到底還入不了太后的眼。
她能熬過了先帝的所有女人,並且養育出皇帝,就註定了勢力的盤根錯雜,後宮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皇帝恐怕還沒有她掌控得多。多年以來的不聞不問,只不過是她失了勾心鬥角的興味罷了。
“皇帝也不會任由皇后胡來的。”她的傻兒子心底裡愛慘了昭元皇貴妃,她太瞭解他了,皇帝錯了一次,就不可能再錯第二次。“晴兒便陪着哀家好好兒看着吧。”
“諾。”晴姑姑自懂事起就跟在太后身邊伺候,見太后眸光裡添了憂愁的味道,估摸着是想起了過去的秘事。她有心安慰太后,又不好提起那些塵歸塵土歸土的往事,暗歎一聲主動上前接了替太后鬆乏筋骨的差事,斂了眉眼不多言,唯恐勾起太后更多的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