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城

孫芷妍走過行宮裡的小花園的時候,姜陸就站在榕樹底下,一身白衣,宛若天神,像是有所感應一般,他忽然側身,輕喚了一聲:“寧安。”

一如往常的稱呼,卻讓孫芷妍聽出了複雜的意味,帶着愧疚,帶着歡喜,還帶着比以往更甚幾分的親暱。孫芷妍立在了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低聲應道:“嗯。”她應該要說些什麼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能夠說什麼,只能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輕輕釦在一起的雙手。

“你生氣了?”姜陸不知何時走到了孫芷妍的近前,明明還是那樣一副沉靜的表情,卻無端的讓人聽出了他聲音中小小的慌亂“世人皆趨利,蒙國國主如今穩坐釣魚臺,只言要以他事償報恩情,卻是不願主動求娶昌平……”

蒙國國主如姜陸一般只知其中一二,而不知皇帝、太后是如何斷定這件事情的,因而心中懷抱了希望,又怎麼會硬了姜陸的要求,進而主動求娶昌平公主。

帝姬與帝姬之間亦是有區別的,蒙國若是以身份高貴又受寵的寧安公主爲後,自然能夠取得更多的信任,也能讓燕朝更多地扶持蒙國。昌平公主樣樣不如寧安公主,蒙國國主又如何能夠甘心求娶。他固然好色,但能夠越過了皇后躬親撫養的大皇子登上帝位,心裡也是有着深沉的思慮的。

如何能夠讓蒙國的國力更上一層,要選擇誰豈不是一目瞭然。若非孫芷妍是宮中貴人的心尖尖,貿然求娶皇帝只會拒絕,蒙國國主面聖的第一天就會求娶盛名在外的寧安公主。

姜陸明白其中的道理,卻還是抱着蒙國國主除去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一國之主以外,還能是一個重諾的君子。事實證明,比起坦蕩蕩的君子之道,蒙國國主心中常懷的是帝王的心術。

“三日已到,皇帝、太后沒有半點兒表示,我賭不起……”姜陸嘴角噙着苦笑,就像是一隻可憐的垂着耳朵尾巴的大狼狗“寧安,我賭不起的”

他盯着孫芷妍的眼睛,生怕錯過孫芷妍任何的喜怒哀樂,道:“我原來打得一手好算盤,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我只能出此下策。”

孫芷妍也擡頭,一動不動地與姜陸對視,心中驀然一軟——她從未見過姜陸這樣近乎哀求的解釋的模樣。

在她的印象裡,姜陸總是以天之驕子的模樣出現在人前,即使是表現得不知所謂的那一段時間,他亦未曾低過頭。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與她面對面地站着,小心翼翼地問她是否生氣了。

孫芷妍並非一開始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從來都不覺得別人的低頭是理所當然的。姜陸願意以這樣的姿態面對她,她自是感動的,可是……

“你爲了這個求娶我?”孫芷妍動了動嘴脣,如果姜陸真的膽敢因爲不願意她去和親這樣單純的心疼她的理由,她一定會反悔答應他的求娶,立刻就轉身到皇帝跟前拒絕了這門親事。

“怎麼會?”敏感的意識到孫芷妍隱約表露出來的一絲不快,姜陸搖頭否認,溫柔且耐心地解釋道:“我原想多立些戰功,風風光光地迎娶你……這個算盤,我打了許久了。”到了最後,竟是像小男孩宣佈自己的鬼主意那般,忐忑間有帶着期待:“爾爲燕朝帝姬,吾以燕朝的安穩爲聘禮可好?終吾一生,絕不讓外敵擾亂燕朝。”

孫芷妍不是土生土長的燕朝帝姬,即使日日聽着要以皇室的臉面爲自己的臉面,也未能將保家衛國視爲己任。更沒有想過要像個軍嫂一般獨守空閨,日日提心吊膽的掛念着戰場上的丈夫。

不過……她貴爲帝姬,姜陸成了他的駙馬以後,哪怕有臨雲的壯志,恐怕也再沒有施展的空間了……不是誰都有大駙馬的運道的,而且,有了大駙馬的前車之鑑,皇帝也不會再去養肥旁的駙馬的心。思及此,孫芷妍不可置否地點點頭,滿面笑容地應了姜陸的話,微微啓脣道:“你……也許你回去等着,就能等到聖旨了。”

她沒有直接說願不願意嫁予姜陸,只叫他回去等聖旨,算是間接地說了願意嫁予他的話。

“好。”姜陸擡了擡手想要將眼前嬌豔的人兒攬入懷中,又覺得於理不合,於是收回手,含着笑低低地應了一聲好“我絕不會讓你後悔今日的應允。”

“我得了祖奶奶的吩咐,該要回錦瑟居抄寫佛經了,先告辭了。”孫芷妍見到姜陸青澀到極點的表現,心底十分愉悅,又站了一會兒方纔與姜陸告辭。

“恩,注意休息。”姜陸目送着孫芷妍離去,直到再看不見孫芷妍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招了招手喚來隱在一旁的姜伴鶴“派人去玲瓏閣看着,別讓昌平公主傳任何信息到外面去。”

行宮各處的掌控力都比不得皇宮,姜陸的勢力也更加來去自如,不必像在皇宮中般大費周章,只是監視一個昌平公主,簡直易如反掌。孫穎柒威脅孫芷妍的事情姜陸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何也不會放縱孫穎柒的行爲,若她乖乖的還好,要是……就怨不得他下狠手了。

得了孫芷妍的命令特地往玲瓏閣走了一趟的挽秋此時正站在玲瓏閣的外面有條不紊地重複着孫芷妍的話,親自看着孫穎柒的臉由笑容滿面變得一片鐵青。

“昌平公主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奴婢先告辭了。”挽秋低垂了眉眼,全然不在意孫穎柒的表情,半晌不見孫穎柒說話便自顧自的行了禮退下了。

孫穎柒猛地看向挽秋,拿起桌上的茶盞狠狠地扔到地上,險險的擦過挽秋的腳邊,滾燙的茶水濺上了挽秋的裙襬:“她怎麼敢!她竟然敢!”

碎裂的茶盞完全沒有阻擋挽秋的腳步,徒留了孫穎柒被氣得胸口起伏。

許久,孫穎柒鐵青的臉色滿滿消失,轉而凝固成一個惡意的笑容,自懷中扯出一個鮮紅的肚兜,扔到地上,惡狠狠的道:“來人啊,給本宮送到百葉園。”

末了又道:“記住,是親、手、交到我舅娘手上。”

有些人仗着寵愛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不要怪她無情!她倒是要看看,屆時有哪個人願意迴護孫芷妍!

盛着滿心的惡意半躺道美人榻上,孫穎柒還未來得及閉眼,就見拿了肚兜除去的宮人回來了,半坐起身等着看向囁嚅着走進來的宮人,一雙黛眉緊蹙:“怎麼回事?”

“回昌平公主的話,玲瓏閣被包圍了……”宮人乾嚥了一下,澀澀地回話“奴婢被攔了回來,說是……要讓公主靜心,不要……不要總是想些不該想的東西。”

聞言,孫穎柒血色盡褪,半撐在榻上的手一軟,險些就要倒下:“這是怎麼回事!”

“這……”宮人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孫穎柒的臉色,顫抖道:“奴婢不知。”

孫穎柒早就沒了心思責備跪在地上的宮人,匆忙起了身,也顧不得換上宮裝,只着了平常的衣物就要到外面去。門外的一干侍衛見到衣冠簡便的孫穎柒眼神飄浮了一下,很快便眼觀鼻鼻觀心,用手中的矛擋去了孫穎柒的去路:“公主請回玲瓏閣靜心!”

孫穎柒咬了咬牙,自知硬闖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只能軟了聲音道:“還請通融一下,就請……就請各位押送昌平至長秋殿,昌平有要事求見祖奶奶!”

幾個侍衛對視了一眼,領頭的侍衛猶豫了一下,細想皇帝的命令也只是不讓玲瓏居往外傳任何消息,卻沒有說不讓昌平公主求見太后……遂帶了兩個人圍着昌平公主往長秋殿去:“其他人在這裡好好守着,切不可玩忽職守!”

從玲瓏居被包圍開始,孫穎柒就知道先前打定的主意是絕對行不通的了——她打得如意算盤時候,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孫芷妍竟然將這件事情告到父皇跟前去了……虧她有這個臉面說出來!在古代,女子的貼身衣物總是一種禁忌,是不能輕易與旁人說的。孫穎柒也是抓住了這一點才以爲自己勝券在握,然而……她遇上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孫芷妍。

計劃被打成一團散沙,孫穎柒便只能拿出最後的殺手鐗了。哪怕孫芷妍有千般手段,只要那日在側殿的人是她,就絕沒有逃脫的可能——皇家有一種姑姑,是專門檢驗女子的貞操的,守宮砂能夠作假,身子的貞潔卻在這些姑姑的眼底下無所遁形,且她們不受後宮的任何一個人的收買,絕無偏袒之意。

太后本不願再見這般蛇蠍心腸,心無姐妹的孫女,最後又被晴姑姑說服了去。比起讓昌平公主懷抱了虛無縹緲的希望而作妖,倒不如讓她徹底絕望。

“祖奶奶,昌平懇請祖奶奶召來守宮姑姑爲六皇姐驗明正身,那日……那日在側殿與蒙國國主歡好的確實是六皇姐!昌平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甫一進殿,孫穎柒便跪倒在了地上。

“哦?當日在側殿,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太后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伏跪在地上的孫穎柒。

孫穎柒當然知道自己總是反覆的說辭讓人懷疑,然今時不同往日,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吞,堅持道:“當日不過是爲了維護皇家臉面,今日……昌平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虛假,則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見孫穎柒發下瞭如此惡毒的誓言,太后也來了興致,擡手滿足了她的願望:“召守宮姑姑,晴兒,你去把寧安公主請來。”

“是。”晴姑姑屈膝,旋身就出了長秋殿。

守宮姑姑很快就到了長秋殿,面無表情地站在太后身旁,恭敬又不顯得卑微。

太后與守宮姑姑說了緣由,因此孫芷妍剛到就被守宮姑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不過一瞬,守宮姑姑就得出了結論:“寧安公主冰清玉潔,太后娘娘大可放心。”

“不!這不可能……”孫穎柒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將目光放到孫芷妍身上,質問道:“定是你收買了守宮姑姑,否則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還是乾淨的!側殿裡明明點了相思方!”

“嗯。”太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孫穎柒,慢悠悠地開口:“昌平方纔發的毒誓,哀家可是一字不漏地記在了心裡。如今看來,昌平原來是逼着哀家下懿旨了。”

“晴兒,宣哀家懿旨,昌平公主心悅蒙國國主,自請和親,哀家憐其心思,特此賜婚!”太后這樣的一份懿旨,不可謂不毒。自燕朝建立以來,哪一個和親公主身上不是綴滿了各種各樣的讚美詞,被賦予了無上的責任,唯獨孫穎柒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心悅蒙國國主,雖不至於毀了清譽,卻也讓人無法高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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