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錦頭一回地失眠了,“失眠”這兩個字對她而言太陌生,就算剛來的那會被人揍得像個豬頭,她也是照睡不誤,如今卻是頂着一對熊貓眼瞪着帳頂直到天明。
後來和孔夢雲說起這事,遭了她好大一通嘲笑。
有什麼好笑的?佟錦鄙視她!不就是……思春了嗎?有那麼好笑嗎?
接下來的幾天,佟錦都沒什麼機會出門,公主府突遭鉅變,她這個做女兒的,就算再不願,也得過去陪着公主,再幫她處理一些日常瑣事。
陶氏流放了之後,公主府裡亂成了一團,還有下人趁亂挾帶私逃的,都讓佟錦挨個逮了出來,當着衆人打了個皮開肉綻,這纔算是暫時壓下那些浮動的心思。
不過,這些人卻是都不能用了,他們都是陶氏教出來的,就算他們大表忠心,佟錦也不放心。
找老夫人商討對策,老夫人也不好坐視不理,便先派了孫姑姑過來幫忙。
孫姑姑做了一輩子管理階層,做起事來有條有理,不出半個月,便把公主府裡原有的下人分批換了個乾淨,反正已經是最亂套的時候了,也不怕更糟。
孫姑姑到處選買下人的時候,宮裡另派的嬤嬤也到了。這位嬤嬤姓周,是太后親自指派,主掌公主府內務的。
公主身邊都得跟着宮裡派出來的嬤嬤,還要跟着錄事公公以便記載公主日常生活,以前那錄事被胡嬤嬤收買幾乎不怎麼出力,這次隨着周嬤嬤來的於公公卻是一個認真的主,每天跟在公主身邊,雖然公主做什麼他都不會干涉,但隨時帶了一條跟屁蟲,就算是攬月公主沒兩天也有點受不了了,見了佟錦就忍不住抱怨兩句。
佟錦這些天忙得四腳朝天,陶氏與胡嬤嬤交還回來的莊子鋪面都需要她一間間的查看,那些掌櫃二掌櫃大多都是陶胡二人的心腹,根本用不得,但他們又不同於普通下人,一時半刻的根本找不到那麼多人接手,還要時刻和他們鬥智鬥勇,幾天下來,弄得佟錦終日五迷三道的,看誰都像壞人。
最後,也是沒招了,冒着劉長空被人認出的風險,佟錦叫他回來幫忙看着,倒也緩了不少的壓力。好在孫姑姑根本不插手生意上的事,公主更不會去管,所以幾天下來,劉長空雖然頻頻出入於公主府中,倒也沒人認出他就是當日替公主送了靈石給老夫人的那個下人。
佟錦這邊忙得腳打後腦勺,柳氏那邊又動了心思,和佟錦說了幾次要送人過來幫忙,都被佟錦頂了回去。
佟錦原就不怕她,現在身後的攤子雖然亂卻也能看出將來的一片大好形勢,心裡有底氣,對柳氏更是不假辭色。
柳氏氣得牙癢癢的,但礙於老夫人在上頭壓着,她也拿佟錦沒辦法,只能眼盯盯地看着那些流汁流油的鋪子一個個被佟錦收入手中,一邊暗恨佟介遠出去的不是時候,一邊又給自己找心裡安慰,太子對佟玉帛已經十分留意了,還約了佟玉帛幾次雖說只是普通的遊園賞花,又有另外一大羣人跟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佟玉帛飛上枝頭的日子不遠了。只是,皇上賜婚聖旨已下,太子妃之位佟玉帛是沒有希望了,這又讓柳氏暗暗傷心,若不是因爲自己妾室的身份,佟玉帛又怎會連競爭的機會都沒有,就失去了這到嘴的甜頭?如此一來,就更恨佟錦母女。
好友忙得焦頭爛額,準太子妃孔夢雲同學自然有力出力,和母親商量着從自家鋪子裡調了幾個精細的夥計給佟錦送了過去,雖然只是暫時借調,但也大大緩解了佟錦的燃眉之急。
佟錦再見孔夢雲已是大半個月後的事了,孔夢雲急三火四地衝到公主痢來,劈頭就問:“你知道了嗎?”
佟錦和劉長空一起向孔夢雲借過來的掌櫃學看賬,正看得頭暈眼花,乍得她一問倒來了精神,“有什麼新鮮事了?快說來聽聽。”
孔夢雲看她那筋疲力盡無心他事的樣,確實不像事先知情的,神情便呆了一呆,趕空了屋裡的人後,略帶些羨慕地捏着佟錦的臉說:“看不出,他對你還真挺上心思的。”
佟錦被她扯着臉,含糊不清地問:“誰?”
“蘭青。”孔夢雲放開她,嘆了一聲坐到桌邊,“第一手消息,蘭青從平安王府步行到刑家,親自上門負荊請罪,真的背了荊條去的,不過刑大人最終也沒敢真抽。”
佟錦坐在那反應了半天,這——就是他的辦法?將所有的顏面自尊徹底拋於地下,就爲求一句“原諒”,就爲求……能和她早點系在一處?
心窩裡的溫度一下子就升了上來,連帶着上了眼,佟錦半轉過頭去快速地眨着眼,一句話也沒說。
孔夢雲一副理解的模樣,“他可以不用做到這種地步的,以前有人對她諷刺嘲笑,但沒誰能真正傷到他,這次,他卻是自願低頭了。”
聽着這些話,佟錦終是忍不住,現個笑容。他做到如此地步,都是爲了她,不是別人,是爲竽她佟錦。
“我想見他了。”佟錦的聲音有點顫,“他現在去哪了?”
“真沒出息。”孔夢雲帶着嫉妒又高興地複雜情緒橫她一眼,“進宮了,太后聽說了這事,召他進宮去問個究竟。”
佟錦沒聽她說完就跑了出去。
從沒覺得進宮的路會是如此漫長,佟錦催了又催,還是嫌慢。
佟錦本是沒有這隨時入宮的資格的,但前段時間太后對她的態度突然有所好轉,她就趁機求了晨昏定省,太后也隨她,這隨時入宮的資格自然就有了。不過也只堅持了一小段時間,最近忙得頭暈目旋,卻是又有好長一陣子沒有入宮了,好在守宮門的御林衛大多認得她,並不與她爲難。
靜雲和王老實自然還是在宮外等她,佟錦進了宮便一路朝壽安宮狂奔,引得不少太監宮婢紛紛側目。
佟錦的心裡像燃了一把火,不見到蘭青是勢必不會消散的,不過跑了那麼久,人也清醒了一點,快到壽安宮的時候終是慢了腳步。
有點衝動了。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她和蘭青一起面對太后的最好時機。
蘭青纔剛剛取得了刑大人的諒解,要是她再出現,無疑會給太后留下“預謀已久”的印象,到時候再向太后求旨賜婚,便多了些算計的意味。況且,她也不知道蘭青是如何向太后交代的,要是蘭青根本沒有提起她而她又出現,那麼無疑是破壞了蘭青的所有計劃。
這麼一想,她的腳步便停了下來,在原地站了一會,還是向壽安宮走去,不過這回去得慢,也沒那麼明目張膽了。
佟錦最終在壽安宮外出宮的必經之路上停了下來,在那裡老老實實地等着蘭青,纔等了沒一會,便見一乘輦車緩緩駛來,遠遠望去,車上的像是溫雅公主。
佟錦避無可避,只能拜倒恭迎,溫雅輦車未停,僅是掃了她一眼,又冷哼,“這不當不正的時候,也不知進來請的哪回安。”
佟錦本就是失了對太后晨昏定省的約,此時多少有些尷尬,又因記着溫雅對自己的印象不好,所以並不回話,只伏在地上假裝沒有聽到。
溫雅也沒過多糾纏,說了一句就繼續朝壽安宮去了,她走了沒多久,便見蘭青匆匆而來,因身旁無人,面上沒有什麼神情,讓他看起來稍嫌孤冷了些。
他仍是一襲青衣,髮絲盡束於腦後,長長的馬尾隨着前行的步伐左右甩動,帶着一股撩人心絃的躍動。
他腳步匆忙,卻不慌亂,遠遠地瞧見她,脣邊便見了笑,原本有些清高冷傲的面容一下子軟化下來,笑容暖得燙心。
他並未停留,經過時也只是點頭相示,就好像他們不過是偶然遇見,不得不打招呼一樣。
他走後半晌,佟錦才轉身跟上。他走得不快,距離雖遠,卻總能在即將消失之前讓她看到他。
就這麼一路跟着他進了御花園,七走八拐,幽僻的石路上已再見不到隨侍的宮人,隨處矗立的假山遮擋了外界的視線,形成了一個絕佳的封閉環境。
佟錦進了這裡便不由紅了臉,太僻靜了,若是他想做些什麼……纔開了個胡思亂想的頭,冷不防一股拉力自身旁傳來,下一秒她已跌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你怎會來?”
帶着欣喜的聲音自耳邊細細傳來,讓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她微微紅着臉,帶着些撒嬌似的嗔怒,“你做下那樣的事,還怕讓人知道嗎?也不知和我商量一下……”
他輕笑,“以後要和你商量的事還會少麼?這麼快就想着怎麼管我了?”
佟錦臉上更熱,答案卻是理直氣壯,“怎麼了?不想讓我管就早點說!”
他的笑聲更濃,按着她的後頸把她壓在懷裡,就這麼抱着,半天沒有說話。
“錦兒……”他開口,聲音中帶着化不開的情意,“再等等,就快了……”雖然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但眼下還不是向太后請求賜婚的最佳時機。在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像她一樣敢於拋去所有自尊也要得到他、珍視他的人,他亦然。
爲了她,他也願意放下所謂的自尊,爲他們鋪出一條最爲穩妥的道路,他要的是萬無一失,任何會有的差錯他都要一一摒除,他不能讓他們之間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意外,她是他的,一定、也只能是他的。
佟錦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收緊手臂,將他擁得更緊,此時此刻,她只願用行動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麼決定,都會有她永遠的支持。
兩人相擁一處,正當情濃的時候,假山之後突然傳來連串急促的腳步,中間還夾雜着女子的低呼,正朝他們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