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門口早就人山人海,阿九看着高大的貢院門樓,回身對着寧氏和安慧茹揖一禮,道:“伯母,安郡主,你們回去吧,路上當心些,阿九進去了。”又吩咐桃花,“看好家,莫要淘氣。”這才轉身朝裡面走去。
寧氏望着阿九頎長又單薄的身影漸漸遠去,沒入洶涌的人羣,許久許久纔回過神來,她的臉上帶着悵然若失的神情。
應考的舉子已經全進了貢院的大門,安慧茹也已經離去,寧氏卻仍留在貢院外頭,她緊盯着貢院緊閉着的大門,好像還能看到阿九似的。蟬兒也不敢催促,垂着頭慢慢等待着。
又是許久,寧氏才淡聲吩咐,“回吧。”
蟬兒等下人如釋重負,蟬兒扶着寧氏轉身回馬車,無意中餘光一掃,不由怔了一下,再仔細去瞧,只來及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轉眼就不見了。
“夫人,奴婢好像看到了大將軍,他往那邊去了。”蟬兒低聲道。
寧氏隨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她便收回了目光,“哪有?是你看錯了吧?”
“嗯,也許是奴婢看錯了。”蟬兒也不確定起來。
直到寧氏的馬車遠去徐其昌才從巷子裡走出來,他緊盯着貢院的大門看了一會,面無表情。他的腦海中浮現阿九那張眼含譏誚的臉,他明明恨不得殺了那膽敢戲耍他的小子,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要來這裡,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這裡了。
“走吧。”他淡淡的道。跟在他身後的徐小全撓了撓頭,滿臉的不明白。大將軍明明看到夫人和大公子了,爲什麼不過去呢?可是看到大將軍臉上寡淡的表情,他不敢問出口。
被徐其昌和寧氏同時惦記着的阿九此刻已經坐在了考舍裡頭,號舍很小,僅能放下一張桌子,想轉個身都費勁。阿九把考籃放在地上,發現桌子沒有立穩,他便換了個位置,依然傾斜。阿九仔細查看了一番,這才發現不是地不平,而是桌子的腿有一條比另外三條短了些許,他拿出一支筆墊在下頭纔好。
這條件對舒坦日子過慣了的阿九來說可真簡陋,想到還得在這過夜,還得考上許多天,阿九連嘆氣的勁都沒了。
經史子集和算學阿九都做得極爲順手,尤其是算學,那題目出得簡直弱爆了,阿九覺得他能拿滿分。
當策論的題目發下來的時候阿九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心道果然如此。對於和匈奴是戰是和的爭論,聖上一直都沒有表態,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呢。策論的題目就是戰與和。
要問阿九的態度,阿九是支持與匈奴一戰的。爲什麼要和呢?匈奴本就狼子野心,低聲下氣送上公主送上糧食送上金銀珠寶,他就會遵守盟約了嗎?不會!不是說匈奴是蠻夷嗎?泱泱大燕朝,爲何還要懼怕蠻夷小國?還送公主和親?男人都死哪去了?和親在阿九看來是最無能最窩囊的表現。
那就打敗,把匈奴打殘了打怕了,看他還敢不敢南下?
阿九壓根就沒去想揣摩聖上的意思,他閉着眼睛在心裡打着腹稿,打好了腹稿提筆就寫。
阿九先說了爲什麼戰,旁徵博引,引經據典說了一大通,總之就是我大燕乃天朝,臥榻之處豈容他人鼾睡。接着又寫了如何戰,戰法戰術,甚至連糧草的籌備,兵器的配給都闡述到了。阿九是筆走游龍,寫得那是一個酣暢淋漓。
遠在漠北的寧非已經跟匈奴打了兩場,“快快快,把這些石頭運到那邊去。”他指揮着士兵修補倒塌的城牆,稚嫩的臉上滿是肅殺之氣。
雖然打退了匈奴的進攻,但他們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那倒塌的城牆缺口處都是用邊軍的命填才勉強擋住匈奴。寧非是身有體會,剛剛結束的大戰中他就把守在缺口處,陌刀都要砍捲了,鮮血濺了他一身,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袍澤一個個倒下,他殺得眼睛都紅了。
大戰結束他就請命來修城牆,就期望着城牆能繡得堅固一些,能擋住匈奴,能少死幾個袍澤。戰爭的殘酷,讓寧非快速地成長起來,他身上的市井潑皮之氣一蕩而光。
“小非,上一回咱們也是這樣修的,還不是沒擋住匈奴的撞擊?”張石滿臉擔憂,他的胳膊吊在脖子上,若不是寧非拉了他一把,他的命就沒了。
寧非也皺起了眉頭,“我打聽過了,城牆都是這樣修的。”他也是沒辦法,用糯米湯修的城牆已經比一般牆頭要堅固了,雖然最後仍會被匈奴撞開,但總能抵擋上一陣子,比留着缺口強多了。
張石也知道這個情況,他恨恨的一跺腳,“這些匈奴人一個個都跟狼似的,咱們要是堅不可摧就好了。”
這話卻提醒了寧非,他若有所思的點着頭,“石頭哥,你說有沒有法子能把城牆修得讓匈奴人撞不破?”
張石搖頭,“沒有吧?軍中用糯米湯的法子已經是最好的了。”
寧非仍皺着眉頭,“我再去問問那些工匠,石頭哥你盯着點。”寧非匆匆去找工匠商議了。
舒伯進城的那天正趕上阿九騎馬遊街,這熱鬧的氣氛讓舒伯心生感嘆,小二十年了,終於又回到了京城,少爺——他想起還遠在漠北的少爺,什麼感嘆都沒有了,只剩下擔憂。菩薩保佑,保佑我家少爺平安無事!他在心底暗暗祈禱着。
作江湖兒女打扮的桃夭想着公子也參加了春闈,忙對小豆子道:“小豆子你快去打聽打聽,問問狀元榜眼探花都是誰?”在桃花的影響下,桃夭就沒想過她家公子會出了前三名。
“哎,我這就去。”小豆子跐溜竄下了馬車,其實他早就忍不住了,迫切的想知道公子考了第幾。
小豆子很快就回來了,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那嘴巴都快要咧到兩耳了,“舒伯,桃夭姐姐,第一,咱家公子是,是狀元呢。”他急促地喘着氣,“他們都說了,狀元姓顧,叫顧九,可年輕了,長得可好看了,跟天上的神仙似的。還有個老伯說他住京城五十年,從沒見過這樣年輕氣派的狀元郎,說咱們公子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那什麼星來着?”小豆子撓着頭回想。
“文曲星。”舒伯提醒道。
小豆子眼睛一亮,“對對對,文曲星,就是文曲星下凡。”
桃夭也特別高興,“真是太好了,舒伯,我們公子中了狀元呢。走走走,咱們趕緊去看看,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狀元郎遊街呢。”
“顧公子是有大學問的人,中狀元是早晚的事。”舒伯也替阿九高興,高興之餘不免又想起他的少爺,人家顧公子都中了狀元了,少爺還在漠北跟匈奴拼命呢。菩薩啊,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少爺平安歸來。
是的,阿九高中了狀元,還是聖上親點的。本來主考官擬的他是二榜頭名,第四。可昭明帝看了他那篇策論後當場就拍板定了他當狀元,原來的頭名宋承澤變成了探花。
照明帝讀着阿九的策論,只覺得心潮澎湃心情激盪,寫得可真好啊!徐其昌這個老小子運氣真好,怎麼就生了這麼有才華的兒子呢?一早上朝,昭明帝看徐其昌是哪哪都不順眼。
“徐愛卿可真生了個好兒子啊!”一早的朝會上昭明帝讓太監讀了阿九的這篇策論,大肆誇獎了一番。衆人都面面相覷,是戰是和,聖上不是沒有表態嗎?從種種情形揣測他不是傾向於和的嗎?難道聖上心裡是支持戰?
不過顧九這篇策論是寫得真好,連他們這些支持和親的都忍不住拍案叫絕,在這篇策論中可以看出顧九此人不僅有大局觀,而且還非常具有軍事素養,以稚齡就把漠北與匈奴的情況分析的頭頭是道,提出的解決方案也適中,光是從策論來看,就比在朝的許多大臣要強。
而且聽說顧九的算學也考了第一,沒錯一處。他們都朝徐其昌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同殿爲臣,這廝的運氣怎麼這麼好呢?
徐其昌卻垂着頭站出來請罪,“聖上,弄錯了,顧狀元不是臣的兒子。”
此言一出,好比一滴水落進了滾油裡,炸開了。
“不是?怎麼就不是了呢?不是說板上釘釘了嗎?”
“怎麼會弄錯了呢?不是說有朱雀玉佩爲證嗎?”
“不能吧?會試初日我還瞧見大將軍夫人來送考呢?”
昭明帝眉梢一挑,問道:“真弄錯了?真不是?”
徐其昌道:“真不是!臣倒是希望沒弄錯。”
昭明帝臉上帶着遺憾,安慰他道:“徐愛卿莫要灰心喪氣,許是緣分未到吧。”心裡卻有些幸災樂禍,哼,朕的皇弟都還沒尋到呢。
下頭的朝臣也都紛紛安慰起徐其昌來,相互對視着,心裡打起了主意。以前這個顧九是徐其昌的嫡長子,他們明知他是個極佳的女婿,卻不敢打他的主意。現在弄錯了他不是徐其昌的兒子了,又明顯入了聖上的眼,前途不可限量,他們就在心裡扒拉着家中有哪個女兒可以許配。
每科的前三甲,也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入翰林院這是常規,昭明帝直接點了阿九任翰林院修撰,此外還授他戶部主事一職。翰林院修撰也就罷了,戶部主事可是實打實的正六品,今科有次殊榮的只有阿九一人,就連宋相爺的愛子宋承澤也只能乖乖地在翰林院習學。
可朝臣再羨慕嫉妒也是沒辦法,誰讓人家狀元郎是算學第一呢,大家可都還沒忘了聖上增考算學的初衷。要是換個人戶部尚書可能會不樂意,即便要了那也是捏着鼻子不得不要的,可這個人是阿九,戶部尚書可高興壞了,當着聖上和朝臣的面就把阿九誇了又誇。不僅戶部尚書,就連兵部工部等其他五部的尚書都爭着要阿九,不過他們都沒爭過戶部尚書。
阿九一身紅色的狀元服,前胸繫着碩大的紅花,騎着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頭,真是面容如玉,公子無雙。打他一露面,整條街上都安靜下來,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俊美如山嶽般的狀元郎,恍惚看到了天上的神仙一樣。
本來準備了帕子香囊要擲給狀元郎的姑娘小媳婦們也都紛紛自慚形穢,默默收起了帕子香囊,不忍褻瀆了神袛一般的狀元郎。
“公子第一,公子無雙!”寂靜的長街上突然響起了一聲呼喊,不用問這必然是桃花了。隨着她的呼喊是路兩邊打起的長條橫幅,上面寫着“公子第一,公子無雙”八個大字,從街這頭一直排到街那頭。
除了橫幅還有漫天落下的花瓣,是真正的鮮花瓣,紅色的粉色的,飄飄灑灑,像下雪一般。鮮花瓣之後是假花瓣,畢竟現在還是二月,哪怕桃花捧着銀子也找不多太多的鮮花。
桃花吼了一嗓子之後,整條街都沸騰起來,人人歡呼着,“公子第一,公子無雙”的呼喊聲不絕於耳,這簡直成了阿九一個人的專場,襯得緊跟其後的榜眼和探花以及別的新科進士都黯然無光了。
桃花站在高處得意無比,不枉她花了五千兩銀子爲公子造勢,當然這也少不了安郡主和將軍夫人的幫忙,不然憑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就是有再多的銀子也沒渠道買這麼多的鮮花。
玲瓏和蟬兒看着漫天的花瓣雨不由咋舌,這哪是扔的花瓣,這扔的是銀子!顧公子,啊不,是顧狀元對丫頭真是縱容啊!她們都可羨慕了。
街上被擠得水泄不通,小豆子趕的馬車是寸步難行,聽着不絕於耳的“公子第一,公子無雙”的喊聲,小豆子和桃夭心裡可着急了,尤其是桃夭耳力好,都聽到了桃花那得意的笑聲了。
“小豆子,這也走不通,你繞道走別的路把舒伯送家去吧,我先瞧瞧咱們公子去,我都聽到你桃花姐姐的笑聲了,我去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桃夭說着也不等小豆子回答就足下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從衆人頭頂飛越而去,引得百姓又是一番騷動。
把小豆子氣得呀直捶腿,他本來還想仗着人小從人羣中鑽過去的呢,現在桃夭姐姐跑了,他又不能扔下舒伯不管,心裡可不高興了。
舒伯笑呵呵的看着小豆子,現在的小豆子早就不是以前那個髒兮兮的小乞兒,他長高了,也胖了,身上穿着乾淨整齊的衣裳,說是哪家的小少爺也有人信。舒伯心道顧公子可真是個好人哪!他也是奴才出身,可沒見過哪家主子待奴才這麼好的,吃的好穿的好也就罷了,還出銀子送私塾去讀書,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啊!
“小豆子,要不咱先不回去,你找個地方把馬車寄存了,你扶着我走過去,我老頭子也想瞧瞧狀元郎的風采呢。”舒伯善解人意地道。
小豆子眼睛一亮,“好,離這不願有家鋪子是我家公子的,咱們把車送那去。”
小豆子還真機靈,抄着小路還真扶着舒伯趕上了,“舒伯快看,我家公子可真威風呀!”他遠遠看着端坐在馬上的公子,無比羨慕崇拜。這也讓他讀書更加認真了,後來他真的也考中了進士,成了阿九手下的能臣。
瓊林宴上,以阿九爲首的新科進士們叩見聖上,阿九的臉上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自己的驚訝,心底卻是一點也不吃驚的,對那個連挑眉都帶着氣勢的中年人,阿九心中早有猜測,此刻見他真是九五之尊也只是道了句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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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淡書無香v看花看酒看月娘的9朵鮮花,謝謝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