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一手執着酒杯,酒壺就放在他的右手邊,有人過來他便與之寒暄一二,沒人他就自斟自飲,反正也沒人規定不許喝酒。
不少人看到阿九的樣子不住搖頭,雖說聖上已經離去,可這是在宮中,在瓊林宴上,聖上不在了不還有宮女太監嗎?他們就是聖上的眼睛耳朵。瞧這新科狀元,不去與同年們結交,反倒一個人喝起酒來,莫不是傻了吧?
“顧兄,啊不,現在應該叫顧大人了。”宋承澤拍上阿九的肩膀,語氣中的酸意一覽無餘。
“來,我敬顧大人一杯,祝顧大人鵬程萬里官途亨通。”宋承澤的身形微微搖晃着,臉上是淡淡的玫瑰色,看來跑瓊林宴上喝酒的不止他一個呀!
“多謝!”阿九面無表情地對他舉舉酒杯,昂頭一飲而盡。
宋承澤拍了兩下手,讚道:“爽快,好酒量!來,我再敬顧大人一杯。”
這一回阿九沒再喝,他拒絕了。宋承澤卻是不依,“怎麼?顧大人這是已登青雲路,看不上我等同年了嗎?”
阿九的目光嗖地射在宋承澤的身上,宋承澤不甘示弱地回瞪,“怎麼?被說中了心思嗎?”他挑釁的揚着雙眉。
阿九嗤笑一聲,誠懇地安慰,“宋二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我顧九看不上誰也絕對看得上宋二公子的。”心道:這個宋二,以前瞧着挺會來事挺圓滑的,現在怎麼這副樣子了?沒得狀元刺激的?探花不也差不多嗎?宋相爺家的公子涵養不該這麼差。
宋承澤臉色一變,整個人都變得尖銳了,“顧大人到底是和我等不一樣了啊!”
“哪有不一樣?不都兩隻眼睛一張嘴,難不成宋二公子多長了一張嘴不成?”阿九漫不經心的喝上一口酒。
宋承澤可氣壞了,這個顧九是暗諷他的話多嗎?他怎麼敢?他承認他是有些嫉妒顧九,秋闈時他纔是頭名解元,可大出風頭的卻是顧九。他安慰自己不要緊,還有會試呢,他一定要奪得狀元之位,事實上主考官也點了他做頭名,誰能想到這個顧九這樣逆天?一篇策論居然入了聖上的眼,當場點了他做狀元。
哼,以前你是大將軍府的長公子,現在你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還敢如此囂張,戶部主事怎麼了?也不過是小小六品,能不能伸出枝丫還是兩說呢。
滿殿都在瞅着這兩人,宋承澤的好友一瞧形勢不對,立刻就上前攬住他的肩膀,“不好意思,他喝醉了,顧兄別跟他一般見識。”直接就把他帶一邊去了。
阿九繼續自顧自喝着酒,越喝心頭越是清明,他清楚地感覺到有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對這些人的心思他也十分明白,不就是很遺憾他和宋承澤沒有鬧起來嗎?呵呵,在瓊林宴上跟宋相爺家的公子鬧起來?當他傻嗎?即使宋承澤沒被人拉走,他也頂多過過嘴癮氣氣他罷了,鬧是鬧不起來的。
瓊林宴過後阿九就走馬上任了。一早,阿九身着嶄新的青袍,越發顯得清俊雅緻,神采奕奕,桃花趕着車送他到翰林院報到。
許是阿九太出名了,他一到來領他的待詔就等着了,“顧大人早,我是陳安,來領你去見學士大人。”態度很親切。
阿九也忙回禮,“有勞陳大人了。”
掌院學士姓梅,年歲四十左右,是個很和藹的人。
阿九依制給他行禮後,他便笑眯眯地叫他坐下,然後按例把翰林院內的事務簡單介紹了一下,又給阿九大致講了他的職責。
翰林院的主要服務對象是皇帝,類似於皇帝的秘書機構,肩負的職責主要包括代擬各種誥敕、編寫擬定實錄史冊、給皇帝皇子們講解經義等等。
阿九是修撰,還沒有資格直接給聖上講經義,主要職責是修撰實錄、草擬有關典禮的文稿,以及準備好經筳的相關事宜,以備上官來給聖上講解,經筳時他就在一旁負責記錄。
梅掌院簡單地介紹完後,與阿九閒聊了幾句,鼓勵了他一番,以及期待他有更好的表現。沒聊多久,新官上任的談話就結束了,梅掌院對阿九道:“你還要到戶部就任,我就不與你多說了,你的號房昨日已讓人拾掇出來了,回頭讓陳安帶你去看看。若是想添些什麼,便於待詔們說,只管讓他們添就是了。”
阿九感激地點點頭,“多謝大人。”
跟着陳安看過號房後出來便遇到了張書文,他身邊還站着一個人,個高而瘦,眼睛卻很有神。
“顧兄,顧大人!”張書文看到阿九身上的青袍立刻意識到自己喊錯了,忙換了過來,他是真的爲阿九高興。
阿九走過來,“恭喜張兄考上了庶吉士,這位兄臺是?”他看向張書文身邊眼生的這位。
張書文還沒及介紹,就見那人對着阿九深深作揖,“在下孟修竹見過顧大人,大人的救命之恩,修竹永生難忘。”
阿九便知道這是跟張書文住一起的孟修竹,他曾見過他,不過那時孟修竹正在病中,消瘦地嚇人,跟現在簡直就是兩個樣子,難怪阿九沒有認出來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對了,恭喜你也考上了庶吉士。柳兄和唐兄呢?”阿九托住孟修竹。
兩人搖頭,神情有些低落,“唐兄和柳兄未能考中。”
阿九未見到那二人的身影便已心中有數,這一科錄的庶吉士也不過區區二十人,他們四個人能考上兩個已經很不錯了。便安慰他倆道:“外任也是不錯,做出了功績一樣能升遷。”
張書文和孟修竹點頭,看了看天道:“顧大人還得去戶部,我倆就不耽誤您了。”
阿九道:“那我先走一步,咱們改天再聚。”
等阿九走遠了張書文猛地一拍腦袋懊悔地道:“糟糕,忘了謝謝桃花姑娘教咱們算學了。”他們四人均在二榜,不過是名次的前後罷了,他們能考得這麼好還得多虧桃花教他們算學。
孟修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顧大人是翰林院修撰,咱們見他的機會多着呢。”心裡卻擔憂顧大人風頭太盛,到戶部會不會被人欺負。
與張書文單純相比,孟修竹的成長環境就複雜多了。他出身江南孟姓大族,家中也頗有家資,他的父親還是個舉人,可惜的是他父親早逝,他是由寡母拉扯大的,他還有個同胞妹妹,只比他小兩歲。
自他父親逝後他家的田地和鋪子就被族裡收走了,家中每況愈下,爲了供他讀書,娘和妹妹沒日沒夜做繡活。好在他也爭氣,書讀得特別好,時常得到夫子的稱讚,這也埋下了禍根。
族長家的堂兄嫉妒他功課好,領着一羣人屢屢與他爲難,甚至還打過他。他十三歲考中秀才時他娘激動的落淚,堂兄的父親他堂伯卻跑他家來逼迫他到鋪子上當個賬房先生,說族裡供他考個秀才已經仁至義盡了。
把他娘氣得渾身哆嗦,從沒跟人紅過臉卻指着堂伯大罵,讓他滾。自他父親不在後族裡都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他能考上秀才是他娘和他妹妹苦熬供出來的,跟族裡有什麼關係?他堂伯還真有臉說。
因爲他不願意放棄讀書去當賬房先生,徹底的跟族長家撕破了臉,他們連族學都不讓他去了,還放話不許別的學堂收他,逼得他只能在家自學。
就是這樣他們還不罷休,在他十六歲準備鄉試時,堂兄找潑皮打斷了他的腿,若不是他運氣好遇到個懂接骨的雲遊和尚,他這輩子就完了。腿好後他也沒能參加鄉試,嫡枝處處壓制他,找不到人作保,拿不到考試文書,三番兩次到他家裡來威脅。
最後爲了他能順利參加鄉試,他的妹妹自願嫁給年齡能當她父親的人做了繼室。可以說他能有今天是踩着孃親和妹妹的血淚,等過些日子他租好了房屋他就親自回家鄉接孃親來京城,哪怕爲了孃親和妹妹他也要小心翼翼往上爬,這樣他才能孝敬孃親,才能爲妹妹撐腰,讓妹妹的夫家不敢欺辱她。
阿九來到戶部,他本該找戶部侍郎報到即可,可他卻直接被領到戶部尚書李大人那裡。阿九微微一怔,上前施禮,“下官顧九拜見尚書大人。”他不卑不亢,早就忘了自己湊過人家的兒子。
“快起來吧。”李尚書臉上帶着微笑,越看阿九越覺得滿意,生得好,氣度好,還謙遜有學識,這樣的年輕人誰不喜歡呢?
“多謝大人。”阿九有禮地立在一旁聆聽長官的訓話。
李尚書照例說了一些勉勵的話,最後道:“你初來乍到,也不需要你做什麼,先跟着觀政習學吧。”
阿九恭敬地應着退了出去,他來到自己的號房還沒來及坐下,就有一人進來招呼他,“你就是新的顧主事吧?現在沒事情吧?來來來,給大家幫個忙。”都沒讓他說話就拉着他走了。
阿九索性便跟着他走了,穿過後堂往左一拐進了一個院子,推開一間屋子的門走了進去,“這裡頭放的都是國庫賬冊,顧主事算學好,幫着咱把這些賬冊覈算了唄!”那人笑嘻嘻地望着阿九道。
下馬威,每一個初入職場的新人都會遇到,阿九早就做好了準備,以他的能耐自然不會輕易讓人欺負了去,但阿九聽到國庫賬冊四個字便沒有拒絕。
那人對阿九的識趣十分滿意,拍着他的肩膀道:“那邊桌上有紙筆和算盤,不急,你慢慢算,等我那邊事情忙完了就過來幫你。”
阿九笑着點頭,那人高興地揚長而去。出了院子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後一溜煙跑進了一間屋子,“侍郎大人,成了,那小子被我騙去核算國庫賬冊去了,沒三兩個月別想脫身。不是說很厲害的嗎?怎麼這麼好騙?也就長得好看點。”他撇着嘴,不以爲然地說道。此人姓葛,也是一名主事。
侍郎沈謙微微一笑,“誰又知道呢?讀書讀傻了唄。”心裡的一口悶氣總算是出了。
沈謙對阿九越過他拜見尚書大人很不滿意,加上又聽說這個新來的顧九得罪了宋相爺家的二公子,他是走了宋相爺的關係才進的戶部,妥妥的是宋相爺一脈的人,自然想整治阿九向宋承澤邀功了。
“大人說的是,以爲讀兩句聖賢書就能幹得了咱們戶部的活?”葛主事諂媚地笑着,臉上全是幸災樂禍。
沈謙斜了他一眼,“慎言,他可是尚書大人朝聖上要來的,你這話若是傳到尚書大人的耳朵裡,哼,你就等着捲鋪蓋走人吧!”
“是,下官謹遵大人教誨。”葛主事點頭哈腰,一副沒有骨頭的下賤樣。
阿九皺着眉頭看着堆了半個屋子的賬冊,他伸手拎起一本,那上面的塵土嘩嘩往下落,嗆得他直咳嗽。這肯定不是今年的新賬冊,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厚的灰塵。
果然,被阿九找到一個年份日子,這是五年前的賬冊。阿九又翻了幾本,有去年的,有前年的,還有大前年的。還好,還好,那人的心還沒完全黑透,沒把十年前的賬冊弄來讓他算。
阿九出來找雞毛撣子,剛好遇到兩個雜役,他直接把兩人喚過來了,指着半屋子的賬冊道:“把上頭的灰塵掃乾淨,一個時辰內做完每人二兩銀子,半個時辰內做完每人五兩銀子。”他把錢袋解下來放在了桌子上,裡頭鼓鼓囊囊的。
兩個雜役對看了一眼,均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驚疑和狂喜,他們是雜役,就是不給銀子讓他們幹活他們也不敢不幹,要知道他們這些雜役辛辛苦苦一個月也拿不到二兩銀子,這別是騙他們的吧?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是不是小的幹得越快越好賞銀就越多?”他瞧着這位大人的穿戴就是個有錢的,應該不會騙人。
阿九點頭,“對。”
兩個雜役又對視了一眼,“那大人我們能不能多喊幾個人過來一起幹活?”誰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五兩銀子多。
阿九繼續點頭,“可以。”
“要是半個時辰內做完也是每人五兩銀子嗎?”若是的話他就再把他小舅子也喊過來。
阿九再點頭,“是的,每人五兩,一文錢都不會短你們的。”
“大人您請稍等,小子再去喊幾個人過來,保證半個時辰內把活給您幹完。”其中一人便跑出去喊人了。
阿九搬着椅子坐在外頭曬太陽,屋裡八個人熱火朝天地掃着灰塵,他們盯着桌上擺着的錢袋子可有幹勁了。
“大人,小的們幹完了,您瞧瞧行不行。”雜役真的在半個時辰內把賬冊上的灰塵掃乾淨了,還把賬冊碼得整整齊齊的。
阿九滿意的點頭,“很好,每人五兩銀子,你們活兒做得好,我再給你們每人加上三兩,湊個吉利數,八個人就是六十四兩,現銀沒有那麼多,這張一百兩的銀票你們拿去分吧,剩下的給我送回來就是了。”阿九把銀票遞給出去喊人的那個雜役。
所有人的眼睛裡都迸出驚喜,天哪,八兩銀子呢!他們就忙着這小半個時辰就得了八兩銀子!抵得上他們半年多的工錢了,這位大人可真是財神爺!
“多謝大人,小的一會就把剩下的銀子給您送來。”這個雜役捏着銀票激動地臉都紅了。
阿九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出去了。頭一天上差就花了六十四兩銀子,也許他一個月的俸祿還沒有六十四兩呢。可那又如何?他顧九是缺銀子的人嗎?以前衣食住行都是桃花張羅,他都鮮少有花銀子的機會,現在他覺得花銀子的感覺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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