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王保林聽了管家的回話沉吟了一會,對兒子說道:“趕緊把府裡的銀子點一點,明日一早就送到顧侯爺那去。”
承恩公世子有些不甘心,“父親,真的要還嗎?九十多萬兩銀子呢。”他十分捨不得。
承恩公斜了他兒子一眼,“不還行嗎?連英王爺都把欠銀還了,難道你爹的臉比當朝皇叔的臉面還值錢?”雖說他是聖上的岳丈,卻是前岳丈,他的女兒與聖上是結髮夫妻,她因病已去十來年了,再深的情分也早忘光嘍,好在女兒生下了聖上的二皇子,聖上看在二皇子的份上對府上倒也時有賞賜。
承恩公世子有些訝異,“英王爺真還了?他不是拍着胸脯說不還的嗎?”
他們承恩公府之所以到現在都沒動靜就是看着英王府,英王府若是還,那他們承恩公府也還。若是英王府不還欠銀,那承恩公府自然也不會還,有聖上的嫡親皇叔在前頭頂着,他們怕什麼?
“他說的要是有用就該他做聖上了。”承恩公看了兒子一眼,“顧九和黃奎元已經離開英王府了,是英王世子親自送出來的,瞧着很高興。若是沒拿到欠銀顧九怎麼會願意走呢?我估摸着聖上這回是動真格的,他連英王爺的面子都不給了,更何況咱們現在只是二皇子的外家。府裡還有多少現銀?趕緊攏一攏把欠條換回來。”換回來才能放心,因爲漠北的戰事,聖上這段時間的脾氣都不好,他可不想撞上去成了炮灰。
頓了一下他又道:“這個顧九,居然跑英王府上敲木魚唸經,真是——”他有些啼笑皆非,覺得阿九太孩子氣,也太兒戲了。還真的被他把欠銀給討到手了,也算是錯有錯招吧。
承恩公世子眼睛閃爍了一下,“父親,咱府裡哪有這麼多銀子?要不請二皇子幫着說說情?”
承恩公臉一沉,“銀子不夠就賣鋪子賣莊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才花了一萬兩銀子置了房外室?你少打二皇子的主意,他本就不容易,咱們幫不上他什麼忙,但也不能拖他後腿。你姐姐待你不薄吧?她就留下這麼點骨血,你好意思嗎?”
承恩公世子連忙保證,“是是,兒子都聽父親的,那外室?”他訕訕地看着他父親,他去年出京辦差,在外頭瞧中個青樓清倌,偷偷把人贖出來帶回京安置在外頭。本以爲這事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父親還是知道了。
承恩公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罵道:“你也是快要當祖父的人了,也把你那好色的毛病改一改。行了行了,這事我就當不知道,你自個想好怎麼跟你媳婦說。我可警告你了,你媳婦這些年操持着承恩公府,從未有過過錯,又一口氣爲咱老王家舔了三個大孫子,你玩歸玩,可不許犯渾,誰都不能越過你媳婦去。”
承恩公世子大鬆了一口氣,“謝謝父親,兒子記下了。”
承恩公這才放心地揮手讓他走。
連英王府都歸還了欠銀,雖然已是半夜,但這個消息還是傳遍了京城。第二日一早,剩下的那幾家都乖乖的送來了欠銀,至此,阿九的差事算是完成了。
阿九和戶部尚書一起清點欠銀,三百一十七萬兩一點也不差,此外還多出二萬三千兩來,“顧侯爺,這是你的壓驚費,你自個收着吧。”李尚書笑着說道,他是知道阿九要了所謂的壓驚費的,並未像其他人那般覺得阿九是訛詐,相反,他覺得應該要,應該多多的要,這些宗親勳貴們也太無法無天了!這些年他每年都登門催要欠銀,受盡了他們的奚落冷眼,現在阿九也算是替他出一口氣了。
阿九拒絕了,他壓根就是不缺銀子的人,“一塊放在欠銀裡吧,也能多換些糧食給漠北的將士們送去。”
“也好!”李尚書捋着鬍鬚笑,眼裡滿是讚賞。不管外頭人怎樣詆譭阿九,他是真的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個難得的好人好官。
當然,覺得阿九好的還有當今聖上昭明帝,他翻閱過李尚書和阿九聯名送上的摺子,高興地眼角的皺紋都盪開了,“好,太好了!”三百多萬兩白銀可以做不少事情呢。
因爲是打着漠北戰事的名義,所以昭明帝極大方地給漠北撥了一百萬兩軍餉。阿九心中卻沒有鬆口氣,一百萬兩白銀聽上去很多,經過層層盤剝,實際上能發到每個兵士手裡頭的並不多,而漠北光是撫卹銀子這一塊就需要不少。
阿九想了想,讓桃樹桃根扮作商隊,把他們塞進了押運糧草軍餉的隊伍。出發之前他全程盯緊這筆款項,哪個也別想從中盤剝一文,把侍郎沈謙氣得肺都疼了,他原本還指着從中過一手弄點銀子把他的心頭肉從樓裡贖出來呢。現在他天天指着戶部裡雜役養的那隻土狗罵,罵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沈侍郎罵狗的時候阿九就站在他身邊,神情恬淡而柔和,指着狗道:“作爲一隻戶部的狗,你說你拿耗子幹什麼?你應該拿銀子呀!這點事都分不清,也難怪沈大人要罵你。”
說完阿九就揹着手施施然走了,留下沈侍郎在原地目瞪口呆,顧九這是借狗罵他呢?他怎麼敢!沈侍郎氣得攥緊了拳頭,瞅着阿九的背影滿是陰鷲。封了忠義侯又怎麼了?不過是領些俸祿名頭好聽罷了,他早晚會把他攆出戶部。
沈侍郎哪裡知道是阿九自己拒絕了聖上賞下的侯府,剛進京的時候心心念念想住在內城,現在聖上真的要賞他內城的府邸了,阿九卻推辭不想要了。
阿九想的很清楚,他要是要了聖上賞下的侯府,那就一定得搬進去住,內城是挺好,可離皇宮也近呀!住這麼近聖上遇事還不得隔三差五找他?他現在住的顧府遠是遠了點,可勝在清靜。
漠北的戰事遠比戰報上還要慘烈,寧非的戰袍已經滿是血跡,他用力紮緊受傷的胳膊,領着人在城頭巡查。
這場戰鬥持續了一天一夜,匈奴大軍剛剛敗走,所有參戰的邊軍除了已經犧牲的,還活着的都累得連小手指也不想動彈,卻不得不強撐着打掃戰場。
他們要撲滅城牆上燃起的戰火,要把受傷的袍澤扶下去救治,還要把已經死去的袍澤的屍體擡回去安葬,城牆上一處處的缺口也等着他們修補。邊軍已經死得只剩下兩萬人了,朝廷的援軍仍是沒到,也許下一次戰爭他們就守不住了吧?
可,哪怕守不住他們也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哪怕與邊城共存亡他們也不能退一步,因爲他們是軍人,是守護大燕邊境的軍人。他們在,城就在!
有城中百姓自發地過來幫忙,這讓這些剛剛經歷殊死廝殺的邊軍們心中好受了很多。
“寧非,寧非,將軍喊你回去,京城來人了。”離得老遠就聽到王新高興地喊聲。
援軍到了?糧草到了?寧非也是精神一震,堅毅的臉上浮上久違的笑容。
“真的?快走!快走!”寧非大步邁過來。
“人呢?”寧非來到將軍府,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大軍的影子,不由傻了眼。
王新道:“人在屋裡呢?說是找你的。”
寧非訝異,“找我的?”誰會跑到漠北來找他?他也不認識什麼人呀!除了阿九,他心中一動,難道是阿九來找他的?
寧非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三步並作兩步就闖了進去,“將軍,屬下來了。”他一邊行禮一邊朝來人看去,卻失望了,不是阿九,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
苗將軍看向寧非,高興地道:“大軍在路上,再有三日就能到了,糧草軍餉也在後頭送來了,寧非,咱們有糧有兵了。”
寧非也十分高興,“將軍,真是太好了!等大軍到了,您給屬下撥一萬人,屬下領着他們打到匈奴的王庭去!他奶奶的,這幫王八羔子,也讓他們嚐嚐厲害。”
匈奴人體格強悍,戰馬也比他們的好,兩三個大燕邊軍才能合力殺掉一個匈奴人。這些日子他們一直被匈奴壓着打,被動地抵抗,雖然一次次打退匈奴的攻城,但付出的代價是高昂的。寧非早就憋屈地透透的了。
苗將軍十分爽朗地大笑,“行,等大軍到了給你兩萬人都成。”他看着寧非的目光滿是欣賞,這次與匈奴的戰爭,寧非如一塊璞玉被打磨地綻放出璀璨的光芒,他作戰英勇,指揮得當,腦子又靈活,他防守的牆斷是犧牲最少而殺敵最多的。
“將軍可要說話算數。”寧非眼睛一亮,瞥見邊上的陌生人,問道:“將軍,這是?”
苗將軍這才猛地想起差點把正事忘了,指着那人介紹道:“他說他叫桃樹,是來找你的。”
桃樹忙上前行禮,“寧副將,是我家公子派我來找您的,公子說您見了這塊玉佩就知道他是誰了。”
寧非已經升爲副將了,桃樹拿出那塊朱雀玉佩畢恭畢敬遞過去。
寧非看到那塊玉佩時眼睛都亮了,仔細查看無誤後,他目光熱切地望着桃樹,“你家公子是阿九吧?他讓你來找我的?他還好嗎?舒伯到了京城了吧?阿九有什麼想對我說。”
這麼多的問題我該先回答哪一個?桃樹滯了一下,道:“我家公子挺好的,今春科考我家公子高中狀元,聖上欽點翰林院修撰和戶部主事,前不久因公子獻策有功被封爲忠義侯。”
桃樹的話還沒說完呢,寧非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抑不住,“阿九好樣的,我就說嘛,他一看就是當狀元的料。還有呢?還有呢?你接着說。”
是你打斷了我的話好不?桃樹心裡吐糟了一下,接着道:“本來戶部是沒有什麼銀子的,勉勉強強才湊了些糧草,還是我們公子出馬討回了三百多萬兩銀子,公子在聖上跟前進言,幫漠北討了一百萬兩的軍餉,公子盯得可緊了,一百萬兩白銀一文都沒少。”
“真的?這太好了?”苗將軍和寧非異口同聲道,苗將軍都忍不住面露激動。
“當然是真的了!都在路上押着了。我家公子還覺得不放心,令我和桃林領着商隊跟着走一趟。苗將軍,寧副將,你們知道嗎?這趟商隊的貨物是公子親自定的,大多是糧食和藥材,精鐵鍛造的大刀也偷偷地給弄來三千把,全擱藥材底下藏着呢。”桃樹的聲音越來越低,這一路他和桃林小心翼翼,生怕露了痕跡被人發現了藏着的兵器,私藏兵器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苗將軍和寧非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狂喜。要說現在漠北缺什麼?那真是啥啥都缺,缺糧缺藥,但更缺兵器!缺真正能用的兵器,而不是上了戰場還沒殺敵就斷成兩截的擺設品。
三千把刀雖然少了點,但若真是好刀,那也能派上大用場了,這簡直是瞌睡遇到了枕頭,苗將軍和寧非能不狂喜嗎?
“你家公子能弄到兵器?”苗將軍的聲音都變了調。
桃樹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他明白苗將軍的意思,所以一臉爲難地道:“能倒是能,就是不多,而且造價太高。這三千把大刀花了公子近兩萬兩銀子,不過這是公子送給寧副將的禮物,糧食和藥材也能給您用,人情記在寧副將身上,以後公子自會找寧副將討要。”
苗將軍先是有些失望,聽了桃樹後面的話他不由朝寧非望去,只見寧非咧着嘴,笑得可傻了,“阿九,好兄弟!”他只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在左衝右撞,他果然沒有看錯人,阿九就是他能生死相托的好兄弟。他就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忘記了他,阿九也會竭盡所能來幫他。
瞧着寧非那傻樣子,苗將軍都不忍直視。這還是他智計百出的副將大人嗎?這是誰家的傻狍子?趕緊帶走。
不過他心中卻十分羨慕,人這一生,有這麼一個知己,足以。羨慕之餘他又萬分慶幸,慶幸自己發現了寧非,並把他帶回自己身邊。畢竟無論是一百萬的軍餉,還是糧食藥材兵器,都是人家顧九因爲寧非幫着弄來的。
自打桃樹和桃林走後,阿九就掰着手指數他們到漠北的日子。那座北方寒冷而又彪悍的小城,那些熱情而又爽朗的大娘老伯們,前世生於和平年代的阿九沒有經歷過戰爭,但他知道戰爭是會死人的,會死很多很多的人。他也知道這個很多很多的人裡多是無辜又可憐的百姓。
阿九不是聖人,他也救不了百姓於水火之中,但他有自己做人的底線和良知,他願意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爲漠北邊城和邊城可愛的百姓們做些什麼。當然還因爲那裡有寧非,他給寧非的東西也不是無條件的,等戰爭結束,他還是要跟寧非討回來的,他不怕寧非賴賬,也不怕血本無歸,寧非是大將軍府上唯一的嫡子,嫡長子,大不了就把整個大將軍賠給他唄!
滿朝的文武大臣對阿九的觀感可複雜了,這明明是個上進有爲有良知的青年,他的正直如一股清泉注入他們早就冷卻激情不再的心田,爲整個朝堂帶來一股清風。他們明明知道自己應該佩服他,欣賞他,可爲何心底卻那麼不舒服呢?
聖上已經雞蛋裡挑骨頭故意爲難他們半個月了,往日也是一樣寫得奏摺,現在卻被聖上大批特批,往日下衙後喝喝小酒也沒見聖上多問一句,現在卻被罵的狗血噴頭。
爲什麼呢?他們心知肚明,不就是嫌棄他們捐的銀子少嗎?真的少嗎?他們每年的俸銀頂多百十多兩,他們都已經捐出了好幾年的俸銀了,還少嗎?
若是沒有顧侯爺一半家業十萬兩銀子在前,聖上還會嫌棄他們捐的少嗎?所以歸根結底都怨顧侯爺捐的太多。
這一下,阿九可算是犯了衆怒了,連幾位閣老見了他都笑眯眯的說酸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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