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九道,又像忽然想起似的,問:“上一回去西疆你把你家那個小透明也帶過去了。”
所謂的小透明說的是徐令謙,在寧非出徵西疆的前一晚,他找了過來,表示想跟他一起去西疆。寧非倒是挺意外,盯着徐令謙看了半天。在徐令謙虎虎生風耍了一套拳法後,寧非答應了他的請求。
此刻見阿九問起,寧非也沒當一回事,隨口道:“嗯,又不是多大的事。”
“你不恨他,不討厭他?”
寧非怔了一下才明白阿九的意思,道:“也許我是在外頭長大的吧,對於一些事情真的無法感同身受,仔細想想徐令謙又有什麼錯?我爹那人吧,別看在外頭威風,其實家事上真不行,生而不養,就這麼當不存在地扔着,自欺欺人罷了。徐令謙在家裡連個排行都沒有,說真的,要是我被這樣對待着長大,我早就造他的反了。”
因爲母親的關係,以往寧非對徐令謙也是漠視,不過他既然能找上他,他也是願意給個機會的。他瞧着徐令謙是個聰明的,既然沒想着把他打落塵埃無法翻身,那就適時結個善緣吧,不然這下子絕望之下整出點什麼事,他是不怕,可在府裡的母親呢?自打知道阿九有望登基後,他就越發愛動腦思考了。
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徐令謙倒是不令人討厭,至少比徐令寬好多了。”
阿九並不十分意外,只是問:“徐令謙此人如何?”
寧非道:“是個人才,比起我並不差。真不知我爹是怎麼想的。”後一句話他的聲音裡滿是譏誚,“徐令謙完全是被耽誤了,聽說他長這麼大,都沒怎麼正經跟先生學過,全靠自己機靈,東學一點,西學一點,偷偷摸摸學起來的,就算是這樣,他所表現出來的隱忍和毅力都比我爹一手教出來的徐令寬強出八條街去。由此可見他的天賦多麼驚人了。”其實寧非還真有點與徐令謙同命相連的感覺,都是自己爲自己籌謀,頑強着長大。
“你爹不知道他跟你去了西疆嗎?”阿九又問。
寧非搖頭,“就是到現在他恐怕都不知道徐令謙不在院子裡了,同住在府裡,哪怕身爲父子,他們也是極少碰面的,說不定我爹壓根就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兒子。”畢竟這個兒子代表了他的污點,寧非嘴角的嘲諷更甚,“阿九,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跟他的關係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我一個窮大兵,乍然知道自己的親爹是大將軍,簡直惶恐地想做夢一般,都覺得是天上掉餡餅了。我對他很尊敬,很尊敬。”
寧非的聲音有些輕,有些飄渺,“可是,當我看到他是怎樣對徐令謙的時候,我就害怕了,心涼了。說到底,徐令謙的娘也是他自願要的呀,雖說江家以勢相逼,可他也不是不能拒絕呀!說白了,我爹這個人就是自私,他最看重的是他的權勢,之所以看重我,不過是我能給他長臉,能讓徐家的權力更上一層樓罷了。”
“我經常想,如果有一天我殘了,廢了,不能再領兵打仗了,他還會如此看重我嗎?恐怕我的待遇會比徐令寬還不如呢。只要這麼一想,我就心情暴躁,見了他也沒有好聲氣。”寧非的心情低落起來。他也想跟他好好相處啊,可是看得越清他就越做不到。
阿九輕笑一聲,“瞧不出你還挺多愁善感的,放心吧,只要我在帝位上一天,哪怕你癱了,他也得好好捧着你的。”
寧非瞬間被安慰了,站到阿九身後,雙手環着他的腰,低頭輕嗅着,“我知道啊!所以我不能給他機會算計你呀,哪怕他是我爹也不行。”之前是他想岔了,只想着能和阿九在一起,別的都無所謂。現在看來他必須得有足夠的權勢才行,不然光是在家裡他就沒有話語權啊!
“寧非,謝謝你!”阿九鄭重地道,不管以後會怎樣,但是此時此刻,寧非對她的心是真的,她領情。
“咱們之間說什麼謝?”寧非不滿地嘟囔,“明明是你幫我比較多。”所以以後就換他來守護阿九吧。
阿九又笑了笑,道:“你說徐令謙是個人才,難道不怕他報復嗎?”
寧非篤定地道:“他不會!他是個聰明人,不然這麼多年的冷遇他早就瘋魔了,現在他既沒瘋魔,又自個學了一身本事,那就表示他是個通透的人,他該知道我和我娘都不欠他的,相反,他娘還欠着我們母子的呢。何況我身後站着你,他分得出輕重。”
阿九道:“那也不可掉以輕心,任何時候防人之心都不可無。”
寧非點頭,“我知道的。”想了想他又道:“阿九,徐令謙是真的有手段,我覺得你可以把他放到西疆去,那邊多是我的心腹,可以順便監視他。即便將來他做大,依我爹待他的漠視,他也不會跟我爹搞到一塊去。”
阿九有些意外,“你的心倒挺大。”
寧非哼了一聲,道:“不是心大,而是爲了你。阿九,徐令謙是個人才,腦子也拎得清,你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會是一員悍將的,我現在就賭他不是個狼心狗肺的人。阿九,你手底下沒有多少心腹,現在有機會收服他,我得幫你!”
阿九沉默了一會,才道:“好,既然你對他評價如此之高,那我就見見他吧。”她身子放鬆往後靠,寧非的肩膀是那麼的溫暖寬闊而有力呀!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依偎着,直至天邊露出一抹曙色。
身後的張穆雅眼底露出羨慕,鎮北將軍對聖上真好呀!她羨慕的同時也爲聖上感到高興。
阿九登基後,沒過多久就是過年了,她順勢就大筆一揮,下了旨意:年假半個月。年前五天,年後十天,初十一再開衙上朝。
這個旨意下的突然,也沒經過內閣,內閣都懵了,想要反對也來不及了,只好捏着鼻子認了。當然,只要內閣聯合起來強烈反對,阿九這旨意也是沒有效果的。只是內閣念着女帝初登基,又不是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也不好打聖上的臉面。
只是接下來阿九想要把作息改得和現代一樣,也就是上朝五天,休沐兩天。就被內閣給駁了回去,當差五天就要歇兩天,一個月豈不是要歇八九天,朝廷每年花大把的俸祿可不是養一羣懶蟲的。聖上這纔剛登基就想着法子偷懶,這可要不得。
幾位老臣們苦口婆心地勸呀勸呀,“聖上啊,臣知道您體恤臣子,可一旬休沐一日已經足夠了,休沐多了易養成不思進取的惰性——”嘚啵嘚啵就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
直到把阿九勸的心煩遂了他們的意才罷休。
年假還沒結束,身在皇家庵堂的三皇子妃宋清歡就傳出了名氣,說她身具佛緣,是被地藏菩薩選中的人,凡是疑難雜症看不好的積年老毛病,到她那裡求了藥,就沒有治不好的。京中已經有好幾家女眷的沉痾被她治好了,如錦鄉侯母親的哮喘症,如勇毅侯府上老太君的失眠症,這都是御醫瞧了幾十年也沒治癒的,吃了三皇子妃送的藥,好了,不喘了,能睡了,精神頭好了。
這下三皇子妃在京中可揚了名,每天都有無數百姓恭恭敬敬地過來跪求賜藥,宋清歡也確實菩薩心腸,無論是權貴,還是普通百姓,她都不吝賜藥。
不過朝臣到底避諱着三皇子妃的身份,也只府中的女眷悄悄與之來往。
這樣的事情本不該傳到阿九的耳朵裡,阿九能知道還是聽寧非說的。寧非的母親寧氏,避居小佛堂十多年,把一雙腿給跪壞了,平時倒不顯,一到颳風下雨天就作痛,痛得人受不了。她聽人說起三皇子妃有能治沉痾的聖藥,開始也是不信的,可隨着京中好幾家女眷的頑疾被治癒,她就動心了。哪怕不能完全治癒,緩解一些也好呀!
她就讓寧非送她去皇家庵堂求藥,寧非也是孝順,雖然不信,但仍是護送着母親走了一趟。藥也求來了,但寧非沒讓母親吃,而是拿着去宮裡找了阿九,“阿九,就是這個藥,你給找御醫瞧瞧,看有沒有妨礙。”
阿九也是不信的,以前也沒聽說宋清歡會醫術呀,這到庵堂纔多長時間就學會醫術了?聽那傳言還十分高明,都快能醫死人肉白骨了。這不科學,絕對不科學!阿九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宋清歡要出妖蛾子,於是她趕緊傳太醫過來。
很快太醫院院判江太醫便到了,阿九把藥遞給他,“大將軍夫人患有腿疾,一遇陰天便會疼痛難忍,你瞧瞧這藥可對症?”寧氏那腿疾,說白了就是現代的風溼。別說是古代了,就是在現代對於風溼,類風溼都只能緩解,而無法完全治癒。這種病,平日重在保暖。
江太醫畢恭畢敬地接過藥,“這藥是在庵堂三皇子妃那求的吧?”他把藥丸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用指甲颳了點藥沫放嘴裡嚐了嚐,才道:“這藥沒錯,內種含有幾種罕見的藥材,對治療腿疾倒是有奇效,高明的是能把這幾種藥效衝突的藥材完美地糅合在一起,發揮最大的藥效,光是這一點,臣自愧不如。”他面帶愧色。
阿九點了點頭,道:“江太醫也聽說了三皇子妃的美名?”
江太醫道:“不瞞聖上,臣不僅知道,也去錦鄉侯府和勇毅侯府瞧過了,兩位老太君的頑疾是真的痊癒了。錦鄉侯府上的老太君的哮喘症便是臣的父親給瞧的,後來換成了臣,一發作起來,都喘地幾欲斷氣,臣只能用扎針緩解,卻做不到根除。幾十年了,臣慚愧啊!現在看到老太君呼吸平緩,這一冬都沒有再犯,臣亦十分欣慰。”
阿九詫異,“確實都治好了?”
江太醫篤定地點頭,“真的都治好了,臣雖沒看到藥方,但看過藥渣了,用藥特別老道。”
阿九揮手打發江太醫下去了,對寧非道:“既然江太醫說這藥好,那就用吧。”心裡卻仍存着疑慮,“你盯着庵堂一些,我這心裡總是不大踏實。”
連江太醫都說用藥十分老道,中醫博大精深,宋清歡到庵堂也才半年,就是再有天賦,也不可能學成神醫的。阿九比較傾向於她身後隱着一位神醫,只是他們搞了這麼一出肯定是有所圖謀的。阿九並沒有因爲宋清歡是女人而掉以輕心,因爲她知道女人要是狠起來,許多男人都是不及的。
皇家庵堂裡,爲了表示修行的誠心,宋清歡連一頭青絲都剪了,她身穿一件白色的緇衣,顯得莊重聖潔。
推門聲響起,宋清歡睜開眼睛,“藥送去了?”
同樣穿着緇衣的翠鳴點頭。
宋清歡又問:“見到大將軍夫人了?”
翠鳴又點了點頭,“見到了,大將軍府對奴婢十分親切和善,她的腿好多了,多虧了皇子妃您的藥,還說咱們要是遇到什麼難處一定給她捎個信,她定會援手。”
宋清歡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嘴角帶了點笑意,“可曾見到鎮北將軍?”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情十分複雜,鎮北將軍,她的腦子浮現的卻是阿九那張如玉的臉,不獨是宋清歌,就是她對曾是大將軍府嫡長子的阿九也是生過綺唸的呀!
只是誰能想到那個玉人般的公子會是個女子,現在還做了女帝。而她,成了三皇子妃的她不僅絕了子嗣,還落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的下場。
她仔細想過了,她嫁到三皇子府後,三皇子的後院就一直被她把持着,是不可能有人有機會對她下藥的。那她中招就只能是在相府,可相府一直都是她母親掌管中饋,大姐雖嫉妒她,那人卻是蠢的,絕沒能力對她下藥。那就只剩下三妹妹這一個意外了,她記得三妹妹曾嚷嚷着母親指使丫鬟在她的茶水裡下絕子秘藥——也只能是她了。
宋清歡恨得眼睛都紅了,要是她沒有被下藥,說不定早就有了身孕,即便三皇子逼宮,她也會被好好安置,四皇子妃不就是因爲有身孕才能好吃好喝地被供着嗎?別看庵堂和道觀差不多,其實待遇差得遠了呢。
這裡是皇家的庵堂,被送到這兒的多是如她一般的皇家女眷,在這裡,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看着,雖然沒人敢苛刻,但那輕蔑的態度,就足以令人難受的了。
而在那道觀裡,就四皇子妃一個,剩下的都是服侍她的人,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住罷了,她仍是主子。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該死的桃花造成的,是桃花身後的女帝造成的。宋清歡的眼底閃過猩紅,她把指甲掐進掌心,竭力控制着自己。
翠鳴回道:“沒有見到鎮北將軍,奴婢去了大將軍府三回,一次都沒有見到他。奴婢聽丫鬟們提過一嘴,說她們大公子日日進宮。”遲疑了一下,她又道:“不過出來的時候,奴婢倒是遇到他家的二公子了。”
宋清歡似有些意外,“哦,他可有說什麼?”
翠鳴道:“就是問問大將軍夫人的腿疾如何了?還問起咱們能不能治像他那樣的腿傷。”
“你是怎麼回答的?”宋清歡道。
“奴婢說奴婢只是跑腿的,並不懂得治病治傷,能不能治,還得您看過才能知道。”翠鳴道。
“你做的很好。”宋清歡誇獎了一句,又道:“再送兩回藥,然後加大藥量。”
翠鳴明白加大藥量是什麼意思,咬了咬脣,才輕聲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