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寧非心急如焚,把速度提了又提,押解的官兵都有些吃力了,他仍還是嫌慢,恨不得打馬直奔京城。可是他也知道不能再快了,再快官兵就吃不消了,若是有襲,疲憊不堪的官兵就危險了。
此刻阿九完全沒有寧非的恨歸心情。青城事畢,戚繼光繼續巡察,阿九並沒有和戚繼光一路,她和桃花兩個人趕着一輛驢車單獨上路。阿九也沒有換回男裝,依舊是女子裝扮。這一回兩人是一對離家尋親的主僕。
也是倒黴,驢車在半道上壞了,桃花拿着帕子扇風,四下瞧了瞧,不見一個人影,這大中午的,也太熱了。桃花就道:“要不這車就不要了?這前不靠村,後不着店的,估計也沒人經過。”
阿九道:“沒了車就一頭小毛驢,你騎還是我騎?大熱的天,我這心裡怪不落忍的。”
桃花額頭就是一黑,您都不落忍了還問誰騎?剛要說話,就聽她家聖上又道:“這小毛驢還沒成年,壓壞了怎麼辦?何況這車八兩銀子買的,咱們現在是不缺錢了,可你得想想咱們以前艱苦的日子呀!做人不能忘本。”
好吧,是她想多了。桃花頓時沒了說話的慾望,心中腹誹:她們以前艱苦過嗎?哪一回她懷裡不是揣着幾萬兩銀票?能艱苦到哪去?她算是瞧透了,聖上這是在宮裡憋得狠了,一出門就放飛自我了。
“那邊有棵大樹,我們過去歇會,指不定一會就會有人經過。瞧這路上車轍極多,可見不少人走的。”阿九從車裡鑽出來。
桃花撇了撇嘴,你說什麼是什麼唄!她把毛驢解下來,又拿了乾糧和水囊,這才朝樹蔭下走去。
兩個人喝了水,吃了些乾糧,阿九拿着桃花的斗笠扇風,摺扇她也帶着了,倒是想拿來着,可她現在是女裝,拿着男人的摺扇,也太怪異了點。雖然此刻四下無人,可小心無大錯呀!
“也不知道寧非現在走到哪了?”阿九忽然道。
桃花很意外,“您想他了?”不能吧,之前寧非一走就是一年半載的,也沒見聖上提起過呀。
阿九白了桃花一眼,“習慣法則知道不?一個人成天在你身邊轉悠,忽然有一天不轉悠了,你就會覺得跟少點什麼似的。跟想不想沒關係,這是慣性!”
“不懂!”桃花很老實地搖頭,理直氣壯地道:“行雲哥哥又沒有成天在我身邊轉悠。”所以她不懂是正常的。
阿九一噎,得,白解釋了。“我這不是教你了嗎?笨丫頭!”阿九擡手就戳了桃花一指頭。
桃花一時沒注意,被戳個正着,不滿的嘟囔,“又戳又戳,我就是被您戳笨的。”她剛要跟她家聖上說以後別戳了,她都及笄了,是大人了,怪不好意思的。
“來了!”阿九忽然道。
“來什麼了?”桃花一怔。
“來人了。”阿九眯着眼睛朝左看去。
“哪呀?”桃花也隨着看過去,卻什麼也沒看到。難道是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
嘿,還真是!一個小黑點映入眼簾,瞧着似乎也是一輛車。越來越清晰了,還真是一輛車,一輛馬車。更近了,連車轅上坐着兩個人都能看清了,一箇中年漢子,一箇中年婦人,瞧着似乎是兩口子。
桃花高興地站起來揮手,“哎——”那幅傻樣,阿九都扶額不忍看。
牛車很快就到了跟前,那婦人審視般地打量了阿九和桃花一眼,然後笑了,很熱情地詢問,“二位可是有事需要幫忙?”
桃花忙不迭地點頭,“車子壞了,走不了了,這位大哥能不能幫着修一修呀?”她看向趕車的那位漢子。
那漢子朝婦人看去,婦人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出門在外,誰還能沒點難處?你就去幫這位姑娘瞧瞧吧。哦,姑娘如何稱呼?那一位是?”她朝依舊坐在樹蔭下的阿九看了一眼。
桃花大大咧咧地道:“我叫桃花,那是我家夫人,我家公子出門會友,一去一年未歸,聽人說在府城瞧見過他,夫人就帶着我出門尋人。剛走到這裡車子就壞了,幸虧是遇上大姐你好心。”
婦人很高興,嘴上卻道:“叫什麼大姐?叫嬸子還差不多,我今年都四十三了,家裡閨女都嫁人給我生了外孫子了。”
wWW •тт kдn •C〇
桃花一副吃驚的樣子,“大姐你可別哄我,你哪有四十三,我瞧着也就三十不到的樣子。你可別看我小就哄我呀!”
桃花的樣子取悅了那婦人,笑得合不攏嘴,看着桃花的目光可親切了,“哎呦喂,桃花姑娘這張嘴可真甜!真真的,我孃家姓張,你叫我一聲吧!”
又瞧了阿九一眼,臉上浮上同情,“你們主僕兩個也是膽大,就不怕路上遇上拍花子被掠了去?怎麼不叫個男僕跟着?也好趕車做點粗活。”
桃花滿不在乎地道:“沒事,不瞞張大姐,家裡就我一個丫頭,粗活細活都是我的,挑水劈柴都不在話下,很有一把子力氣,有我保護夫人,安全着呢。”
婦人張翠花啞然失笑,就這姑娘的細胳膊細腿細腰,能有什麼力氣?而且她瞧着這個叫桃花的丫鬟,生得細皮嫩肉俏麗得很,哪像個粗使的?
不過這就跟她沒關係了,她想了想道:“你們是要到府城的是吧?剛好我家就是,要是不嫌棄,你們就跟着我一塊走吧,也能相互照應,總比你們兩個弱女子強上一些。”
“不嫌棄,不嫌棄。”桃花可高興了,“張大姐你真是個好人!”然後一溜煙跑到樹蔭下對阿九道:“夫人,咱們這是遇到好人了,那位是張大姐,家就是府城的,願意讓咱們跟着她一起走。”
之前阿九看着桃花跟那婦人嘴炮就直撇嘴了,現在又見她誇張的表情,簡直是辣眼睛。不過面上還是要裝一裝的。
就見阿九嫋嫋娜娜行至婦人跟前,福身一禮,柔聲道:“奴家姓穆,夫家姓徐,多謝大姐好心了。”
“大妹子相貌生得真好!”張翠花眼都看直了,之前離得遠看得不真切,只覺得是個溫婉的小婦人。現在仔細一瞧,眉兒,眼兒,鼻子,小嘴兒,真是哪哪都好看。
“大姐謬讚了。”阿九作出害羞的樣子,垂下了頭,實則在翻白眼。
這又引得張翠花拍着手直打趣。
這時,車子也修好了,桃花把驢重新套上,趕着車跟在馬車的後頭。
桃花一邊大聲應和着前頭張翠花的話,一邊低聲和阿九道:“夫人,您說她那車廂裡坐着誰?”她聽着有七八道呼吸,可這樣悄無聲息的,不大對勁呀!
阿九道:“我哪知道。你不是很能的嗎?怎麼就沒問問?”
桃花扁扁嘴,哼,人家都沒提,她怎麼好問?她現在是傻妞的人設不假,可也不能傻得太過惹人嫌呀!
阿九也在思考,這一對男女是做什麼的?這個婦人太精明,太老道,瞧着就不是個善茬。那個漢子一臉憨厚的樣子,存在感實在低,瞧着不大像兩口子。
至於車廂裡?若真是她猜想的那樣,這個婦人是個牙婆就能解釋的通了。一想到車廂裡裝的是她買來再賣出去的人,阿九心裡就膈應。她知道買賣人口在這個社會是合法的,但遇上了仍是覺得不舒服。
隨後她自嘲,何時自己也變得如此矯情了?現在的她已經是帝王了,若是真的看不慣大可以下旨嚴令不許買賣人口。那新的問題就來了,那些使慣了奴才的有錢人有權人還不得反了天地鬧?
她即便是心裡不舒服,卻沒想着要去改變,就是因爲她知道後續的麻煩太多了,觸動的羣體太大了,一個不慎有可能就要翻船,說白了,她就是做了帝王能改變的也不是很多。
這一認知讓阿九的情緒很低落,在其位,謀其政,不錯的,自登基以來,她時常就覺得累,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看到百姓那麼困苦,她能爲他們做的卻有限;看到那麼多的陋習,她也改變不了。
算了,還是一步步的來吧!一天做不成那就一月,一年,如風如水一般蠶食,她就不信有生之年她打造不出一個乾坤盛世來。
驢車在小道上行了一陣子,然後上了官道,路況好多了,阿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得好長,阿九醒來的時候正好準備進城,她掀開車簾看了看,夕陽已經西沉,馬上就要走到西山的背後了。
桃花注意到了車裡的動靜,轉頭道:“夫人您醒了,剛纔張大姐說咱們可以先去她家落腳,奴婢想着已經到這個時辰了,客棧怕是沒有上房了,要不咱們就先去張大姐家吧,而且張大姐還答應幫着咱們打聽公子的下落。”她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張家姐姐了。”阿九的聲音裡還透着初醒的沙啞。
張翠花一副很熱情的樣子,“我就是個熱心的人,你們兩個弱女子,大妹子你相貌還生得這般好,我這是遇着了,還能丟下你們不管嗎?”
阿九和桃花都十分感激,阿九弱弱地道:“我們主僕頭一回出門,出門前想得好,真離了家兩眼一抹黑,幸虧是遇上好心的大姐你了。”
張翠花擺着手,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大包大攬着,“我家雖然人多,但拾掇一間房還是能的,只要大妹子你不嫌棄。”
阿九自然表示不嫌棄,在張翠花的張羅下,阿九和桃花跟在後面入了城,連入城的稅都是張翠花代交的,還殷勤地跟守城說後頭是她的外甥女,過來走親戚的。
桃花要把銀子補給她,她也推辭着沒要。
進了城又走了約大半個時辰,車子停在一座小院前,阿九聽到說到了。
桃花扶着阿九下了車,一個半大小子跑過來機靈地接過馬車,“張嬸,李叔,你們回來了呀!這回又買了幾個?”伸頭往後面車廂裡瞅。
張翠花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亂瞅什麼?去,把後面的驢車趕進家去,沒點眼力勁。”
那小子摸着腦袋傻傻地笑,一點都沒當回事。跑到後面接過驢車,“姑娘,夫人好,讓小子來就行。”
進了院子,是座二進的院子,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三間,院子很大,拉了兩條繩子,上頭晾着衣裳,有兩個小丫頭正在收衣裳。
張翠花引着阿九往後院去,一邊大嗓門道:“人呢,都哪去了?老孃回來了,有客人,趕緊出來做飯了。”
然後阿九就看到從東廂房裡出來了三個十二三歲的丫頭,對着張翠花行禮,“張嬸,這就去張羅。”
張翠花滿意地點了下頭,從懷裡掏出一角銀子,“去,出去買兩樣肉菜。”接着轉頭對阿九解釋,“大妹子,你也瞧見了,我這做的是牙婆的生意,家裡人雖然多了點,但勝在聽話,一般他們都是呆在屋裡的,你不用擔心會衝撞了你。”
阿九弱弱一笑,“大姐是做牙婆的呀!可真是女中豪傑。”不獨嘴上誇張,臉上也帶了出來,一副欽佩的樣子。
張翠花被拍得很舒心,臉上的笑容大大的,“哪是什麼女中豪傑,不過是討生活罷了,我家那口子你也瞧見了,就是個悶葫蘆,老實頭,若不是我有這麼個手藝,日子哪裡過得下去?”
轉眼間就到了後院,她推開一間房,“這間房是我閨女以前住的,現在她出門子了,一年也就能回來一兩回,我就這麼一個閨女,這房間就給她留着了,平日也常打掃,乾淨着呢。大妹子你別嫌棄,就講究住這兒吧。”
阿九和桃花自然一疊聲地表示感謝。張翠花又陪着她們說了幾句就出去了,走時跟她們說,“吃飯的時候會讓丫頭過來喊你們的。”
桃花順勢就跟着她出去了,“我去把咱們的行禮拿進來。”
阿九點頭,打量起房間來,的確如張翠花所說,雖樸素,但收拾得很整潔乾淨。阿九在牀邊坐了下來,剛坐下就有人敲門。阿九有些詫異,桃花剛出去,不可能這麼快回來,是誰?
“進來吧!”阿九揚聲喊道。
推門進來的是個端着水盆的丫頭,七八歲大的樣子,很瘦,跟麻桿似的。眼神很膽怯,垂着視線不敢看阿九的眼睛,聲音也很低,“張嬸讓送水。”
阿九瞧見她小細胳膊顫微微的,連忙接過來,隨口問她,“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那丫頭侷促不安,忸怩了一會才道:“九歲了,叫三丫。”
九歲?這般瘦小!阿九轉念一想,也是呀,若是家裡日子好過,能把親閨女賣了嗎?
“咦,這小丫頭誰呀?”是拿行李的桃花回來了。
阿九道:“送洗臉水的丫頭。”擡頭對那丫頭道:“多謝你了,你回去吧。”
那丫頭如蒙大赦,轉身就往外跑。阿九忽然想起了一事,忙道:“等一下。”
那丫頭急剎車,差點摔倒了。她轉頭望着阿九,十分惶恐。
阿九見狀,不由放柔了聲音,“來,這點心你拿着去吃。”從桃花拿來的包袱裡翻出一包點心遞給她。
那丫頭眼睛猛地一亮,緊盯在點心上,十分渴望,卻遲遲沒有伸手。
阿九一笑,把點心塞進她手中,“拿去吃吧。”
那丫頭似被嚇了一跳,滿臉通紅,半天才囁嚅着道:“謝,謝謝!”
阿九擺手,“去吧。”
那丫頭瞧了瞧阿九,用才學的規矩行了一個不大規範的福禮,這才跑了出去。
跑到拐角處的三丫猛地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揭開點心包,裡頭整齊地碼着六塊雪白的她從沒見過的糕點,瞧着就很好吃的樣子,她不由嚥了咽口水,把點心往懷裡抱緊。伸出頭左右瞧了瞧,見四下無人,一陣風般地跑到那個正給驢子喂水的小子跟前,歡喜地道:“栓子哥,吃點心!”
栓子一瞧那點心包就知道很貴,嚇了一大跳,“哪來的?”
三丫悄悄指了指後院,“那位夫人給的。”
栓子左右瞧了一下,飛快地拿了一塊塞進自己嘴裡,又拿了一塊塞到三丫手中,“快吃!”剩下的整包拿在手裡,“我藏起來,你晚上悄悄過來找我。”
三丫很信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