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言說的痛，或將它掩埋於心底，或用瀟灑的外表掩飾一切。
而趙軒，他選擇了後者。
“鄴城的人都說阿軒風流，紅顏知己一個接一個，整日裡只知道往青樓裡跑。可是他們誰也不知道，這香樓裡的女子，阿軒從未碰過一人。而你，是阿軒買的第一個女子。”木昀淡淡地敘述着往事，面上始終掛着淺淺的笑容。
蘇之在一旁靜靜地聽着，當木昀說到趙軒面無表情地待在房門外等候趙老爺時，她的眉頭狠狠地皺起。
“蘇姑娘，我不知道你如今和阿軒是怎樣的關係。只是我看的清楚，阿軒，他將你放在了心上。他的性子一向是果斷的，如今還沒有定下和你的關係，想必是在等你走出那一步。”
蘇之默默地垂首，木昀已經說完，她卻依然垂着頭，不發一言。
靜謐的氛圍很快被人打破，趙軒帶着幾個小丫鬟進來了。
“這幾個是我幫你找的丫鬟，這幾日就讓她們來照顧你。馬車我已經備好了，你讓丫鬟們幫你收拾收拾，趕緊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趙軒面上依然帶着惱怒之意，明顯史大娘的事依然讓他介懷。
“阿軒，謝謝。”木昀感激地說道。
趙軒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時候不早了，趕緊收拾吧，我在馬車那兒等你們。”
趙軒說完，就轉身離開，只是走時那目光若有若無地飄向蘇之，見蘇之始終低着頭，眉頭微微皺起。
“蘇姑娘，扶我起身可好？”木昀偏着頭，滿是笑意的目光對上蘇之垂着的眼簾。
蘇之擡起頭，靜靜地扶起木昀。
木昀要帶的東西不多，兩個小丫鬟隨便收拾收拾，也便完了。
馬車停在香樓的後門，一行四人走到了後門處，卻見到了史大娘。
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史大娘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豔紅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更加顯得她老邁。
“小昀，你……”史大娘欲言又止地說道，目光復雜地看着木昀。
蘇之有意無意地將木昀護在自己身後，木昀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無事。
“娘，我不恨你。因爲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畢竟，無人仰仗的女子，能夠承擔的東西太少了。如果沒有阿軒，今時今日的我，怕是也只能吞下一碗墮胎藥，繼續做我的頭牌，老死在這座香樓裡。所以，這件事本就沒有對錯，你做了你最好的選擇，我不怨你，但是，”木昀頓了一下，原本對着史大娘的目光輕輕移開，望着遠處，繼續說道：“我無法面對你。”
馬車的軲轆聲響起，帶起點點塵土。
史大娘一向精明的雙眼中此時充滿了茫然，她看着消失在盡頭的馬車，神色恍惚。
當年，懷着木昀的她，也曾滿心歡喜，但是最終，現實卻狠狠地打醒了她。
那個她曾滿心盼望着的孩子，最終成了她的累贅。
這二十幾年來，她第一次希望，世道能夠對自己的女兒寬容點，讓她這個不顧一切的傻孩子能夠得償所願。
趙軒尋的屋子在鄴城的北邊，在巷子裡面，很是幽靜。
“大夫說你最近心神不定，這樣對孩子不好，所以我尋了這處僻靜的屋子。待會兒我再派幾個小廝過來，你平時有什麼想吃的，就告訴他們就是，這裡雖然看着偏，但是離集市也不遠。既然選擇要生下這個孩子，那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趙軒陪着木昀和蘇之走進屋子，邊走邊叮囑道。
木昀在一旁忍不住輕笑出聲，“阿軒，現今只是我懷了孩子，你便這樣處處小心翼翼。若是將來你有了孩子，那還不得煩死你的娘子。”
木昀的目光在蘇之和趙軒兩邊望來望去，眼裡滿是揶揄的笑意。
趙軒卻是輕哼一聲，說道：“這要真是我的孩子，我可不會放她一人在這受苦。”
“阿軒，他……”木昀臉上的笑意漸失，有幾分想要爲某人辯解，然而卻無從說起。
“算了，你既固執，我也不勸你。你去歇着吧，我讓他們再收拾一下。”趙軒也無意聽木昀的解釋，轉身便去叮囑那些僕人。
木昀有些無奈地看向蘇之，眼底泛着苦澀，“阿軒對他很不滿，可是我卻偏偏無法爲他解釋，因爲，他真的沒有回來。”
木昀用力地將眼底的淚水逼回去，帶着勉強的笑意對蘇之說道：“蘇姑娘，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吧。”
蘇之微微搖首，說道：“木姑娘，我先扶你去房裡歇息，有什麼話，也不能這樣站着說，畢竟你現在身子還虛。”
木昀原本有些哀悽的神色在聽見孩子的時候，有了些許神采，她緩緩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神柔和，“對啊，我還有這個孩子。”
房裡，蘇之將木昀扶上牀，爲她掖好被角，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她，聲音柔和地說道：“木姑娘，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吧，有些事情鬱結於心終歸是不好。”
木昀苦澀地笑了一下，從懷中拿出一個銀鐲子，雙眼出神地望着。
銀鐲子很小，一看就知道是爲小孩子而鑄的。
“自從弟弟出生後，父親母親就愈發不喜歡我。他們始終思量着如何將我賣個好價錢。那是我雖小，卻也明白被賣的下場不會很好。
所以，我很害怕他們丟下我一個人。到了夜間，更是不敢入睡。後來，我遇見了他。
他就住在隔壁，我倆的屋子僅隔着一道牆。他知我夜晚不能入睡，就在隔壁講故事給我聽。我常常聽着聽着，便睡着了。
後來，我被賣到了香樓。我以爲今生都無法與他相見了。可是，我偏偏又見到了他。
這個鐲子，是他送予我的，他說，這是特意爲我們的孩子而準備的。他還說，這次回家，他便告知父母，他要娶我。
可是，他沒有回來。”
強壓的眼淚隨着往事的鋪開，一點一點滴落。木昀壓抑了許久的悲傷像是在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蘇之輕輕拍着木昀的後背，任由她哭泣。
良久，木昀的心情好似平復了許多，她擡頭望着蘇之，眼裡的悲傷已經減輕許多，“蘇姑娘，你是不是也認爲我很傻，所有人都說他不會回來，我卻偏要留下這個孩子，去等一個不可能的結果。”
蘇之輕輕地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木姑娘，你其實早已經知道結果了，不是嗎？哪怕傻，那又如何，這世道本已不公平，若是自己都不肯給自己一個希望，那跟那些逼迫自己的人又有何分別？”
木昀有些詫異地望了一眼蘇之，眼神中卻透着一絲瞭然，“蘇姑娘，我大概明白阿軒爲何心悅你了。你跟阿軒很像，明知有些事不可爲，卻還倔強地不肯放手。阿軒是不願意將自己掩在風流下的真實展露於人前，而蘇姑娘，似乎也在執着着什麼事。”
蘇之聞言，掩在袖籠下的手微顫，卻笑着說道：“木姑娘想多了，蘇之只是想要安慰木姑娘，想讓木姑娘放寬心而已。”
木昀微微搖頭，看着蘇之，還想說些什麼，那邊趙軒卻已安排好下人，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