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赤羽尋蹤

重巒疊嶂交叉成迷,常人身在其中只覺暈頭轉向;兩面山壁怪石嶙峋,彷彿無數兇猛怪獸,下一刻就要向山谷間行人撲下來。夜空黑沉,無月無星,玄乙眼力極佳,看見較遠處的山間似有光亮,心下犯疑:那又是什麼魔物的巢穴?

俊卿靠過來,悶不吭聲想去拉她的手,被她警覺地躲開了。他便委屈道:“此處陰森恐怖,人家有點害怕啊。”

他話音剛落,四周山上的塊塊怪石便窸窸窣窣一陣響動,眨眼之間冒出無數詭異光點,彷彿黑暗山壁長出一雙雙眼睛,居高臨下瞪着谷底的兩人。

仔細一看,原來那些並不是石塊,而是一隻只大大小小、縮着腦袋棲息在山上的夜梟,聽到了響動,齊齊扭過臉來,炯炯看向他們。

看着這些夜梟,玄乙回想起在凡間康南鎮遭遇過的魔陣,這裡莫不是青竹的地盤?!

玄乙剛這麼想着,就見爲首一隻巨大的夜梟撲將下來,翅膀扇起夜風,將山谷間枯枝樹葉颳得旋轉紛飛;其餘衆鳥伸直脖頸,眼看就要發出預警鳴叫。而巨大夜梟探出利爪,向兩人直直抓來!

玄乙剛要出手,像上次那樣凍住這些惡鳥,俊卿攔住,一揮袍袖,一根細小紅羽逸出,輕盈在半空劃了個圓圈,便飛回俊卿袖中。半空中被劃出的光圈頃刻間波紋般擴散開,那撲下來的夜梟便收了煞氣,盤旋一圈回到了山間樹上;其他的鳥也都乖乖地閉着嘴,不敢鳴叫一聲,把腦袋重新縮回了翅膀下面。

俊卿負手,帶些得意地轉向玄乙:“哈,身爲羽族之首,壓制這一羣魔界醜鳥倒是容易的很。瞧見沒,你帶着我一道去那益末山,肯定大有用處。”

玄乙看着他一臉小孩子做了好事向大人邀功般的表情,擡腳就往前走,只丟下兩個字:“幼稚。”

俊卿全不在意,跟在她身後向山上行去。

越是往前走,越是發現腳下山路有蹊蹺。不管是調頭還是改變方向,擡眼一看,方纔看見的山間那處光亮一直越來越近,彷彿條條山路都通向那裡,無法繞開。

定睛一看,那處影影幢幢的光亮的輪廓乃是幾棟樓閣,那華麗風格與從前在永夜城所見的噬魔小樓十分相似,幾乎肯定那便是青竹的居所。

俊卿壓低聲音笑道:“今夜竟找到這位夜梟魔君的老巢來了!怎麼樣小黑,你隨我同去,把風邑的弟弟七兒救出來吧?”

玄乙本不欲耽擱,但想到風邑和採熙,還是點頭應允。其實她還盤算着,待救出風邑的弟弟,少不得要由俊卿護送回停雲山去,這樣自己也好甩開他去往益末山。

兩人打定主意,很快就趁着夜色翻上高高院牆,向內觀察。

青竹實力不可小覷,與他再次交手難免引起大動靜。玄乙正想着該如何尋到七兒,俊卿認真問道:“若是我悄悄進去將七兒帶出來,你會不會趁機丟下我自己先走了?”

玄乙見他眼巴巴看着自己,像極了一隻害怕離羣的幼鳥,不由答道:“……不會。”

俊卿仔細瞄了瞄她神情,不放心地強調:“你可要說話算話,那你在此等着我。”他正欲跳下牆頭,想了想,示意她伸手過來。玄乙遲疑着照做,他便捻下自己一根頭髮,一圈圈繞着,輕柔系在她無名指上:“你係着這個我便能找的到你,你仔細千萬別扯斷了。”

他喚出袖中那根紅羽,化爲繡花針般細小,令它去尋那小烏鴉。紅光一閃,那紅羽便朝一座燈火通明的樓閣飛去,轉瞬間消失在夜色中。俊卿囑咐道:“你在此稍候,不會很久的。”便無聲躍下,跟隨那紅羽蹤跡而去。

這應是羽族之間專用的追蹤術。玄乙尚未來得及說話,俊卿已經靈巧翻進前方的樓閣,不見了蹤影。

玄乙便伏在牆頭,靜靜等着他。其實就此離開,把手指上的髮絲扯下,他便找不到自己,再不能糾纏在身邊,不過玄乙並不想這麼做。

大概是因爲他去過西極之海,可以告訴自己一些有用的消息吧;不然還能有什麼原因?玄乙默默看着纏繞在手指上髮絲,心裡自言自語。

一隊巡邏的魔兵沿着牆根走來,玄乙屏住氣息,埋下頭去,卻忽然感受到一種極爲不快的異樣。她擡起頭,盯着那一隊漸漸走遠的魔兵,非常確定這種異樣就是自那其中傳出來的。

事有古怪。因爲要等俊卿,玄乙耐着性子沒動,但左等右等也不見俊卿出來,樓閣中也聽不見什麼動靜。

眼看天色已要放亮,樓閣中燈火漸次熄滅,俊卿還沒回來,顯然是出了事。玄乙便果斷躍下牆,閃進同一座樓閣。

甫一進去,便覺得這四下景物似曾相識,略一回想才明白過來:這塗着金漆的亭臺樓閣、裝飾日月紋徽的檐角瓦當,富麗奢華,在風邑的回憶畫面中見過,竟是在仿照天宮的樣式。看來青竹對風邑那段曾經身爲帝子的過往十分在意,如今他已化身夜梟,乃是暗夜使者,卻在陰沉魔界之中弄出這麼一片小天地來,不知天庭那幫神仙得知以後會作何感想。

一路找尋,來到頂層,這裡似歌舞方歇,衣着豔麗的舞女們正打着哈欠退出去,踩着獸皮地毯,腳步輕柔無聲。青竹坐在金色簾幕之下,正閉眼假寐,卻並不見俊卿身影。

玄乙悄然掛在房樑上,正準備換個地方搜尋,就聽青竹慢悠悠開口:“尊駕既是找到這裡了,何必急着走呢?你要找的人在我這裡沒錯,只是你來得委實慢了些,我這都等了一宿了。”

自己這麼快就被發現了?玄乙懊惱,本來埋怨那鳳凰徒有其表沒本事,陷在這裡還要連累自己來救,現在看來原來自己的本事也不高麼。

看來一場惡鬥是難免了,也罷,反正翻過這山就是西極之海,動靜雖大,但打完抓緊時間渡海便是。

玄乙一鬆手,從樑上穩穩躍到青竹面前。

與此同時,殿中帷幔後閃出一人,也站在青竹面前,差點和她撞個滿懷。兩人同時退開幾步,都惱火擡眼一看,才發現對方是熟人。

竟又是那個天庭小將允真,一身魔兵裝扮,想來也是趁黑潛進來的。

在永夜城中初次見他,玄乙就覺得此人身上帶着令人反感的天庭氣息,怪不得方纔看見巡邏隊時就覺得異樣,原來就是他隱藏其中。

允真也認出了她,直楞楞問:“你是……鳳君的那個侍女?難道鳳君也到這裡了?”

玄乙心生惱怒,上次在永夜城見他就覺得這人不夠機靈,現在看來簡直是個蠢貨,當着夜梟的面說出這些。

青竹卻無所謂,手中摺扇瀟灑一展:“都在、都在,允真將軍且請寬心,鳳君和與你同來的那小鳳凰都安然無恙。不信你瞧——”

他輕跺腳下,幾塊獸皮地毯似從睡夢中被驚醒,不情願地捲起滾到一邊,繼續縮着入睡。透過露出的水晶地面,玄乙看見一個面孔俊秀的小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塊鐵板上奮力掙扎,但手腳皆被粗鏈鎖住;旁邊守着的兩個魔兵正玩骰子玩得起勁,偶爾抽空看他一眼,就像看着砧板上的肥肉。

這停雲山的人果然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採熙這倒黴孩子居然跑到夜梟的地盤上來了!

允真大怒:“魔頭!你快將他放了,否則我回天庭稟報,你這是私囚神族!”

青竹搖搖扇子,優雅笑道:“所以說啊,我這廂失禮,此番只能委屈將軍你有來無回了!”

允真二話不說,挺劍就刺。青竹並不起身,仍是穩穩坐着應對。玄乙在邊上觀察,青竹雖不久前在永夜城受了重傷,此時卻毫無法力減弱的跡象,居然已經痊癒。

這樣一來,允真自然不是他對手,雖是拼盡全力,寥寥數招過後,又被打落在一旁,昏死過去。一旁靜候的獸皮地毯們見狀,都大膽地伸出觸手,欲將允真拖進下面吞噬。

玄乙見那允真半個身子已被獸皮裹住,他卻仍一動不動,應是昏得徹底。想起在永夜城時,此人也算是與俊卿並肩作戰過,雖沒多大能耐,爲人卻還算正直,讓他就這樣死在魔界未免可惜。於是一揚手,幾柄冰刃釘在那些獸皮之上,獸皮發出痛苦嘶吼,蠢蠢欲動的觸手頓時嚇得縮了回去。

“哦,又是你啊。”青竹頗有玩味地打量着那幾柄冰刃:“初次在凡界見到你時我就心生疑惑,我也活了三萬多年,三界中還沒幾個人我看不出來身份的,可是你……哈哈,姑且就當你是那鳳族帝君的侍女吧。只是我這清淨地方,又不是開辦廟會有熱鬧看,爲何你們鳳族紮了堆往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