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閒沉默了下去。
這是他不太懂的一個視野。
反正在考研究生的時候,方閒聽說科學型研究生以後進入到臨牀工作的機會相對要小,且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當時資質一般的方閒。
就也沒往這個方向去考慮過。
現在自然更加不可能再去往這個方向發展了。
方閒當時還好奇了,包括現在也好奇,湘南大學附屬醫院,作爲教學醫院,怎麼連基礎實驗室都沒幾個,甚至這些專科的教授,彷彿一個個的都不搞基礎科研了似的,做臨牀做得這麼純粹。
原來一切的根由就是在此。
方閒只知道,臨牀上每一個奇葩的規定,都是師兄和師姐們,奮力塑造出來的結果。
或許,在這裡,也可以這麼類比吧。
司青……
同學。
相同的人。
一個時間段……
只是明白這一切的代價有點太過於離譜了啊?
甚至可能大家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切會帶來這麼些,而司青,不過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被鐮刀收走的人。
非常普通,普通到塵埃裡……
難怪王環教授會說,並不知道,適不適合,在這個時候,把這些事情,告訴給自己。
無奈!
是方閒此刻唯一的想法。
無能只怒!
甚至連憤怒都無法表達。
這是方閒內心唯一能做的事情。
“小方,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
“做一個醫生啊,其實能做的事情相當有限的,慢慢做吧。”
“你現在的基礎技能已經足夠,可以做一些科研了,但也不要忘記了早些進專科,學習專科技能,好好地爲專科病人負責……”王環教授最後這麼勸。
“哦,對了,關於司青同學捐贈眼角膜的談話簽字,以及個人的意願,我們這裡也是有登記和手續的,你如果在意的話,可以看得到她,正好還能找到視頻……”
方閒搖了搖頭。
“謝謝王教授,但是不需要了。”
“伱連看都不看了麼?你確定?”王環有些匪夷所思。
方閒這內心,也未免太過於強大,他還真的只是想要知道,這件事公不公平麼?
“嬸子,我當然確定。”
“不過我不會特別早地進入到專科,學習專科技能。”
“我就覺得,在創傷中心手術室裡,慢慢學習、慢慢打磨,挺好的。”方閒語氣很篤定地回。
“王教授,我先去進組了啊。”
即將開始工作,方閒對王環的稱呼也更改成了正式的稱謂。
“你等等!~”
“小方,你不進專科?你還學個什麼勁兒?你就想一直在創傷中心手術室裡,當一隻跗骨之蛆?當一條爬蟲啊?”王環說了一句比較扎心的話,這句話不僅僅是難聽。
“你要去創傷中心病房,開始作診斷,然後再進到專科,開始真正獨屬於自己的治病救人,纔是正理啊!~”
“專科纔是!”王環還想繼續說下去,勸下去的時候。
更加震驚的是方閒,方閒打斷了王環:“王教授難道不知道?”
“王教授難道覺得,創傷中心手術室的入科集訓,只是爲了進創傷中心病房,再進專科做醫生而準備的?”
王環的表情稍稍有點懵:“那不然呢?你還想在這個手術室裡,待上一輩子啊?”
“你的基礎技能都這麼深厚了,你不去治病救人,你不去專科,你要去哪裡?”
王環的回答,非常自然,且存疑心特別重。
方閒搖了搖頭,笑着搖了搖頭,說:“嬸子,我肯定會去專科和創傷中心病房的,不過現在還在跟着徐教授做課題嘛,這個課題做完了就過去。”
“嗯,孺子可教。”王環如此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還非常熱情地給方閒招呼:“可以經常來這裡吃東西,如果手術室裡的飯菜不好吃,可以外賣叫到我的辦公室裡哦。”
轉身的方閒,忽然有一種有些悲哀的感覺。
因爲,王環教授,竟然還真的一無所知。
這是方閒覺得,最不可能一無所知的人,最不該這麼天真的一個人。
當然,王環教授在身後的親切招待,也彷彿在詮釋着無知者無畏,無知是幸福這一句話。
只是,方閒還是不特別明白。
王環教授可是自己叔叔,方雲叔的妻子啊,是周教授的學生啊,她竟然也認爲,創傷中心手術室裡的集訓,就只是簡單的集訓啊?
她竟然都不知道,基礎技能和專科技能之間的差異到底是什麼?
“閒哥,你來這麼早啊?這才七點四十。吃早餐了麼?”趕來切開組休息室的鄒君子,豎着自己的大耳朵,有些意外地看向方閒。
畢竟方閒這裝扮和憂心忡忡的樣子,估計來了有一段時間了。
“鄒君子,你知道醫學基礎技能和專科基礎技能之間的聯繫和區別麼?”方閒這麼問。
“知道啊,閒哥,你還考我這麼簡單的東西啊?”
“醫學基礎技能是進入醫學的基本功,專科基礎技能是進入到專科所需要的基本功,都是非常重要的技能。”鄒君子儼然化身一尊學霸,且還是那種讀自己書,用自己的語言去詮釋概念性名詞解釋的學霸。
不是照本宣科的學霸。
鄒君子還又說:“閒哥,你要不下一次,問點稍微難點的問題吧,說不定,我們還能夠一起做個小課題方向啊什麼的……”
方閒點了點頭:“有時間再說吧。反正也不着急,你距離畢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可,方閒其實在內心深處,又觸碰到了另外一條弦。
那就是,人傻其實福多。
無知,真的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幸福。
方閒面無表情,但憂心忡忡。
“閒哥,那我先去手術室了啊,爭取在徐鳳年教授開臺之前,也練一練切開術,我的切開術距離4級還差了好遠,雖然還有一年半時間,未必能真行。”
“不過,我聽你的建議,回家裡買了很多豬皮和牛皮練過後,發現控刀的能力還真的有一些提升誒。”鄒君子這麼說,說完就學着之前方閒的樣子,快速地進了組,開始練習切開術。
“清創組學員蔣宇航收到,老師等我三分鐘左右,我這邊馬上能下臺,手術室10間……”方閒然後才又聽到,原來從清創組休息室轉來切開組休息室的蔣宇航師兄,早就進了組,現在在手術室頻道里正切換練習的機會呢。
方閒還又看到,本出門而去,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的鄒君子,在聽到蔣宇航的聲音後,瞬間腳步加快了幾分,背影略有蕭索。
而,方閒今天,卻沒有這麼積極地進組。
因爲他要再一次地整理一下思緒。
方閒覺得自己要重新捋一捋自己的認知,如果,方閒沒看錯,而且還認識字的話,方閒記得,在桂元平老教授在給他的筆記本里寫過這麼一段話。
醫學會初建之初,技能的分類類別並未系統化。
仍然按照傳統的手術等級進行歸類劃分,手術以及操作,分作一二三四類以及新術式,創新性操作。
最開始的醫學技能等級制度,便依此爲基礎而建造,直到有一次,華國之內,有人從頭到尾地把很多醫學技能以及相關的手術都拆解一遍之後,方纔發現。
其實原本的手術,可以被拆解爲更好理解的技能和理論部分。
技能是操作,理論是認知,治療過程,就是操作和理論、認知的一種有機結合。
比如說有創口需要縫合,是一種認知,是最基礎的認知。
體內有壞死組織,需要進行清創時一種認知,也是基礎的認知……
以此類推!
由此爲基準,現行的醫學會的醫學基礎技能和專科基礎技能,其實就是相應的有效疊加——
醫學基礎技能與專科基礎技能的分岔口,其實就是專科基礎技能,乃是醫學基礎技能與醫學基礎理論的有機融合而成。
本來醫學會,並未對專科技能與基礎技能進行劃分。
而是在拆解之後,才發現了這一規律。
專科基礎技能,是基礎技能與基礎理論的衍生……同理,專科技能也是專科基礎理論與專科常規理論的一種結合,產生了專科技能。
演變之後,便只適用於專科,在其他亞專科內,適用性不強。
而在專科常見技能之上,則是專科的進階技能,是專科技能與專科前沿的理論進行結合之後產生,融入到專科的治療中。
而在專科的進階技能之上,則是專科的前沿、突破性理論與進階技能的再次融合……
醫學基礎技能。
醫學基礎理論。
專科基礎技能。
專科技能的技巧……
就是這麼一步一步地推演而來的。
方閒本以爲,很多人都應該知道這件事。
可當方閒發現,作爲自己的嬸嬸王環教授,身爲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創傷中心的教授的王環,都不知道這一個東西之後。
方閒就才發現,原來,這並不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方閒也才發現,原來就連王環教授,也不過是普通人,至少是在一類人的眼裡,就只是個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教授,原來在跳出一部分認知後,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根本就不入當前龐大醫學殿堂的普通人。
當前臨牀科研與基礎科研已經分開,基礎科研依舊是精妙高大上的東西,方閒暫且不知道。
不過,專科技能,其實就是基礎技能在不同病種之間的治療方式的一種探索,一種拓深、拓廣性質的利用。
當前醫學技能在臨牀中的研究,有三種。
一種是拓新。
拓新是對已有的病種治療,進行更深層次的解讀或理解,甚至重新定義當前的病種。或者爲新的病種,開發和研究更多的研究方式。相當於是豐富治療形式。
第二種是拓深,教學以下沉,用科學研究的方法,對現有的治療形式進行重新改造,使得其被更多的醫師能夠應用於臨牀。
也就是方閒正在做的青春版。
另有一種,則是“加強版”,即爲提高單病種治療效果的上限,以更加高精尖的處理器械或者是認知的理念,開發對病種的,新穎的治療方案。
這三種研究方向,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是任務不同。
一種對現有病種和新病種的解讀。
一種是對現有病種的治療形式,便於更多人能夠認知和在臨牀中能夠應用。
一種,則是對現有的病種,開拓更多、更新、更加高端的治療形式……
而這,就是當前華國真正的江湖。
但是,這一座真正的江湖,運行的模式,運轉的最基本模式,其實很多人都不懂,或者說,可能是有的人,爲了讓他們不焦慮,不焦躁,因此不讓他們明白。
王環教授,雖然是教授,雖然是自己雲叔的妻子,可雲叔,都沒告訴她這一些……
正如,王環教授在告訴自己時,還在猶豫,要不要把司青遭遇的事情,告訴給自己,就是希望,讓自己不要在面臨,知道司青身上發生的不公事情後,就顯得絕望。
從而影響了心態。
但現在,方閒的確是被影響到了心態,這樣的心態,是複雜的,是糾結的,也是綜合的……
無知,其實是一種福氣。
能力不夠之時,所認知的層面,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有可能你覺得你是在保護其他人的時候,其他人是在側位地保護着你,只是你們認知的角度不一樣。
所以說,每個人,不管在哪個階段,所執着的是什麼,其實都是個普通人。
而身爲一個人,作爲普通人,其實才是最基本的組成元素,沒有所謂的風風烈烈……
每個人,在每個階段,選擇自己所走的路,這就是普通人的一種抉擇。
而能夠有選擇的,不被逼迫的,就算是自由人了——
方閒瞬間豁然開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想法對不對,但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指向了這一點。
從客觀的角度而言,所有人都很普通,每個人所能夠承擔的責任和扛得起的任務角度,都各有不同。
“我或許要懂點什麼,也或許是懂了點什麼。”方閒起身,突然這麼說。
“人在成長到一定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普通,然後發現別人普通,從而結束對他人腳步的追隨,從而選擇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然後不爲什麼地去做。”
“只是想做,敢做,所以去做……”
方閒當即又明悟了一點。
他在這時,好像又有些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當時楊弋風教授給他所說的,他所到的如意境界,不是真正的如意。
聽起來雲裡霧裡,看破但未說破。
但是或許,這就是如意。
不是被動地去面臨困境,解決困難,不是給其他人兜底,在別人遇到了困難的時候,纔去主動幫忙,爲手術室裡的病種來兜底。
更不是什麼定海神針,也不是什麼救命法門,而是擁有了如意級別的技能後,可以真正地想要做一點事,做一點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自己找準一個方向,可以輕而易舉地去走這條路。
這就是如意,至少是如本意。
比如說方閒,現在可以做的事情,就有這麼些。
第一,對毀損傷這個病種,這個比較新的病種,進行全方位的理解和定義。
第二,在方閒與徐鳳年教授,在對這個新的課題進行了“降級”處理後,那麼他們研究的這個基礎技能的組合模型,就可能會演變成專科技能,最後歸類到醫學會的‘毀損傷’這個病種裡面去,成爲專科基礎技能或者專科技能。
第三,讓更多的普通醫生,也能夠接觸到看起來高端的事物,面臨之前恐懼的病種,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卻能夠以自己的能力去解決。
而這,就是科研本來的意義,最純正的意義,沒有那麼高大上。
醫學不僅僅是治病救人的東西,也是一門教人治病救人的學科。
弄明白這一點,搞清楚這個方向。
方向瞬間覺得眼界和胸襟豁然開朗——
方向也覺得,醫學這座殿堂,不再高大上,而是對他打開了大門,裡面的風景,讓方閒可以隱隱窺探之時,更是爲方閒指明瞭一條明路。
方閒還覺得,他還是得感謝自己的同學,司青姑娘,讓他明白。
不僅是她司青姑娘,還是他方閒,還是他嬸子王環,還是有可能的方雲叔叔,以及周成師兄,其實都是醫學殿堂某一個角落摸索的普通人,而不是高深莫測的教授,更不是完美醫師。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他們又是教授,也是完美醫師。
包括司青姑娘,在外人的角度,她不過是個尋常人眼裡的姑娘,可在方閒的世界裡,她在那一段時間來過,而且還帶給了方閒青春懵懂的感覺。
她走了。
方閒覺得自己也該出發去手術室練習技能了。
去做課題。
去做個醫生,順便再做一個科研人員,或許還能再做一個老師。
讓更多的普通人享受到更多的一些醫學發展帶來的便利,讓一些普通的醫師,能夠不害怕一些看起來兇險的病種,讓自己,變得不那麼無知,再看看沿途的風景。
這就可算妙哉了!
視角通透,目的明確。
剩下的就只是去走了。
方閒是不怕走,也不怕消磨,更不怕焦躁的人……
歡迎來到作者的醫師世界,歡迎來到屬於方閒的醫學時代,歡迎各位書友,與方閒一起再次走進醫學的殿堂。
從現在開始,各位書友的視角里,醫學不是高大上的東西,就可能只是各位日常行爲生活中,最常見的東西……
歡迎各位書友,來到大醫學時代,其實說是大醫學,不過就是純粹的醫學時代,從醫生的視角,去解讀治病救人這麼一個過程,也是一個主動的過程。
這個過程很輕鬆,一個相對很純粹的過程,大家不必去理會什麼高深莫測的理論,也沒有什麼高深莫測的專科技能,隨着邊走邊看則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