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洗漱,吹空調,喝水。
沒喝飲料。
方閒今日覺得飲料,其實還不如白開水好喝。
不是因爲飲料太甜,而是飲料的味道太重,水纔是最好的。
因爲水沒有味道,所以水的可塑性,和可品位的方向更多。雖然沒有味道,卻是可以混合成任何味道,但是其他飲料就做不到這樣。
方閒暫時也沒先翻看筆記。
而是盤腿先隨意坐在了沙發上後,再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方閒要好好想一下,今天與周希音說這些,到底是不是無能狂怒,或者是捲進到這四個字裡面去了。
可仔細想後,方閒又恍然了,目光更加明亮和凝重——
自己的決心是沒錯的。
一切無知的源泉在於自己不夠優秀,不夠資格知道一些東西,只夠資格去揣摩。
可有一點,方閒記得十分真切!
那就是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手術室裡,不說從前,至少是現在,流行着一個理念。
尊重生命,尊重他人,尊重自己,尊重夥伴。
否則的話,自己在七月份,剛入到創傷中心手術室時,與那時候的上級老師非親非故,不會白白捱罵。
但是那位教授卻罵得十分自然。
歸根結底,自己死不死,身體壞不壞,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最多隻需要表示象徵性的搶救即可。
假如說,自己只是從周希音的隻言片語裡,就認定了,在同學司青的這件事上,就是有貓膩,那必然是天大的貓膩,自己也沒有辦法去折騰什麼。
但這是華國啊,憑什麼就一定要有貓膩呢,憑什麼就不能是事實呢?
就連前些時間,華中大區把五大區的人,都聚集在一起,那樣讓人絕望的‘賭鬥’學科帶頭人的名額,最終依然是照舊履行!
且‘賭約’存在的前提是不影響到本來就有的既定名額。
談話簽字,乃是幾十年前,就已經流行的一種臨牀模式,不可能在三一三二年的時候,還會出現這方面的基礎紕漏,更不會把紕漏出現在,手術記錄這樣的地方。
即便司青的父母再怎麼憎恨,再怎麼嫌棄自己的女兒。
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司青的父母帶着她來到了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就診,那就代表他們對司青還是有疼愛之心的,且診療過不止一次。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青的父母又如何能夠做到完全拋棄司青自己的想法於不顧呢?
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又如何能去做,司青本人不同意的眼角膜移植呢?
不去推算程序錯誤的事情,不去往挑戰醫學倫理學的角度,挑戰法律的角度想,那麼這一切,假如都是真實的,自己還想要去知道事情真相的話。
如同周希音這樣大吵大鬧肯定不行。
因可能最後的結果,要麼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人懶得浪費資源,要麼就是這最後的結果,可能比自己所預料的還要更加殘酷。
先做好自己吧,方閒想到這裡,才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然後拿過來水杯,認真地品了一口。
開始翻看桂老教授給他遺留下的筆記……
翌日早上。
方閒人都還沒醒,方云云叔以及王環教授的電話就先後到來。
這足以證明,周希音的身上,絕對點了八卦屬性,或許還不會少。
畢竟是長期浸淫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這個八卦氛圍缸裡面的。
叔叔和嬸子表達的意思大抵相同,那就是方閒在今天,提前去手術室,去王環教授的辦公室,王環教授有話要說。
“耳報神啊。”
“都是耳報神。”方閒嘆一口氣,開始刷牙洗臉……
吃早餐。
嗯,方閒今天的早餐,除了加了炒碼,還多了一盒牛奶。
方閒也不知道米粉加牛奶作爲早餐是不是不倫不類,或者會發生什麼莫名的化學效應。
買了兩瓶飲料,打算去丟給嬸子王環教授辦公室裡的冰箱裡,填補之前的空缺。
順手再給鄒君子也帶了一瓶。
如今的方閒已經不算窮,在沙市這個平均月薪不到一萬的城市,即便是今天,他一萬五的月薪再加上五十萬的存款,再算上他如今的年紀,不算窮了。
可以大方地來一些禮尚往來。
“王教授?”方閒換了洗手衣,穿着綠色鏤空膠紙拖鞋,帶着飲料進了辦公室,笑着對王環方向喊。
王環這會兒正在整理材料,她一直都挺忙的。
掃了方閒一眼:“你下次索性直接叫我名字吧,方大教授!”
“小小年紀,就要朝着我的老師宣戰,且還把宣戰的話,說給我老師女兒聽的方大教授。”
“脾氣還不小的方大教授。”王環不知道是覺醒了陰陽怪氣的屬性,還是此刻終於再次展示了陰陽人這一條屬性。
“嬸子,您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方閒趕緊堆笑回。
倒是也沒怎麼緊張的情緒。
不過就是年輕人的豪言壯語而已,就當是吹牛了又如何呢?
“那可不敢和你有誤會啊?現在的你,誰敢讓伱不滿?”王環的陰陽怪氣繼續,不過卻把手上的材料放下了,用耐人尋味的眼神看向方閒。
“特意找周希音說,你就是想要把這句話帶給周教授啊?哪裡來的這麼多的心眼子?”
“還能讓我老師把我都給罵了,就是讓你出氣。”
“方大教授,你如今可比我的分量更足啊?”
“方閒你比你雲叔這顆木魚腦殼更加聰明些。”王環不可置否地這麼說。
方閒聞言,眨了眨眼,抿嘴後,語氣變得正式道:“嬸子,我沒這麼想過。我真沒這麼想!”
雖然不知道周教授爲何打電話特意罵了王環,還是沒罵,只是王環誤會了。
可是方閒並沒有這麼做,至少本意不是如此。
方閒到現在,也想不到,爲何王環會被周教授罵的理由。
方閒哪裡來的這麼多心眼子,他只是仔細揣摩了王環的話後,覺得周希音或許是一條瞭解事情真相的捷徑。
如果不是王環教授特意暗示自己的,那也是自己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瞭解而來的。
周希音只想讓自己和王環教授硬剛,讓王環教授告訴自己事情真相。
那麼方閒也並不介意利用一下週希音吧,雖然手段是稍微拙劣了點。
不過,手段和說話這個東西,其實與誰說的有關係。
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利用身邊的資源,不是一件特別難以啓齒的事情。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分量和優勢都無法辨別的話,那也太過於悲哀。
方閒也反正覺得沒什麼其他辦法,就試試唄。
試錯成本又不高。
“算了,聰明也不是壞事。”
“我給你講只有等周教授回來纔好處理,你就能夠想到辦法聯繫上週教授,也是一種能耐。”
“畢竟前天希音講的一句話是對的,現在早已經是信息化時代了,不再是古代那種,相隔千萬裡,就傳訊和通訊都不方便的時代了。”
“不過啊,老師還在猶豫,要不要這個時間節點,就把這麼一件事告訴給你。”
“說說吧,滿足一下你嬸子的好奇心。”
“你一個高中生,哦不,一個初中生的年紀,還能有這麼多的情情愛愛,至死不渝啊?看小說還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情?”王環的八卦屬性主動釋放,陰陽怪氣的屬性稍稍收斂。
方閒則立刻輕輕皺眉,撓了撓頭:“嬸子,這個問題,必須要回答麼?”“當然啦?”王環不可置否。
說話間還看了看手上的手錶,彷彿是在關注着什麼時間。
“只有喜歡吧,愛這個字太重了。”方閒的語氣嚴肅。
愛?
方閒哪裡懂得什麼是愛,但是懵懂的喜歡,則是隻要心思一動就行。
甚至於,方閒現在覺得自己回饋給自己父母的情愫裡,當不當得起愛這個字,方閒都難得確定。
只能確定一點,不辜負他們的期待,希望他們開心,希望他們健康長壽,希望他們能夠壓力更加輕鬆,希望他們能夠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以自己爲驕傲。
除此之外,方閒好像也沒爲他們付出過什麼,什麼端茶倒水啊,幫忙做飯洗衣拖地等等,一直都是父母在爲自己付出,自己每次回家,除了買菜的時候偶爾當過苦力,其他時候連廚房都沒機會進……
這麼沉重的一個字,方閒可不敢輕易地放在其他人身上。
“嗯,你這麼說,倒是有那麼幾分可信。”
“而且你昨天和周希音交流的時候,也是很冷靜與聰明。”
“至少保持着清醒的冷靜。”
“你至少還能想到,在我們醫院,我們現在的手術室裡,至少會秉持着程序公正這麼一個原則。”
“謝謝你的信任啊,方大教授。”王環的陰陽屬性又側漏了一絲。
“嬸嬸,我給您道歉,您直接叫我侄子或者像更小時候,叫我兒子也行。”方閒趕緊認慫。
輩分下去了都沒事,但別從嬸子您的口中往上提分量。
王環是方閒信任,接近於絕對信任的人之一,方閒是真的不希望她也對自己陰陽怪氣。
方閒自己的心臟更受不了,有點類似於方雲叔若有一天喊自己大哥。
如坐鍼氈。
“那聰明的侄子,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同學,爲什麼最後沒能被救下來呢?”
“且爲什麼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裡,還會因爲骨肉瘤而?”王環把話題稍微一轉之後,回到了話題中心。
且相對正式道:“不是你嬸子我喜歡賣關子,而是我的視角在很多時候也是有限的,我不能不客觀地告訴你一些東西,讓你誤以爲那就是真實。”
“至少在前天,我不瞭解這個病例的時候,我什麼都不能說。”
“我就只能勸你冷靜。”
“客觀公正、不僅是爲人做事的原則,也是要處事爲人的一種原則。”
方閒認真地想了想,而後才道:“嬸嬸,您如果是要我想爲什麼,我可能回答不上來。”
“但我大抵是知道,骨肉瘤的預後,在如今這個年代,沒那麼差。至少不會像我同學那麼那麼差。”
“但也會有個人的體質以及遇到的骨肉瘤的病種不一樣,而存在差異性。”
方閒沒有深入地去剖析,只是表層的敷衍一下王環教授。
因爲還有一個角度,那就是有人對司青漠不關心唄,尊重她人命運了唄。
然後還正好遇到了一個技術不太好的教授唄?
但是這也沒錯,沒有誰就必須要救另外一個人,不顧一切。
即便是在醫院裡,能夠遇到周教授、楊教授,遇到是緣分,沒有遇到,這兩位教授做自己的事情,那也是本分……
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裡,就只有教授才能夠帶組,這是鐵律,是幾十年前就已經流行了的鐵律,不是現在才流行,在十年前,也不可能一段時間裡就不流行。
“知道從客觀的角度和因素去分析問題,倒是還算是十分冷靜。”
“可估計你錯誤地會忽略掉一件事,那就是在司青同學來就診的那個年代,已經是30年後,那個時候,醫學會已經發展了接近十年。”
“醫學會對醫療行業的規整,也是接近了十年,在那個年代,不管臨牀上的醫生願不願意去進行醫師等級以及醫師技能等級的認證,那也都認證過了的。”
“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對於本院醫師的各種要求,在對比了醫學會對不同等級的醫師建立了不同的標準化後,也形成了一套流程。”
“仍能留下來帶組的教授,都不是易與之輩。”
“一個骨肉瘤,即便是副教授去處理,也是不難的一個病種。不說長期的存活率,但是在當年,五年的存活率極高、非常高。”
“但是你的同學,沒有五年,就病故了,且她還不是忽略了沒治療,更不是沒有錢吃藥化療!”
“最終,卻仍然走到了惡病質這一結果,這是一個很蹊蹺的點吧……”
王環教授拉長了語調之後,馬上轉爲更加正式,甚至表情和語氣都有些悽慘:“但你?!”
“看到的只有你同學這一個人,因爲只有她與你相關。”
“我說得沒錯把?”
方閒聞言,不可置否,無法否認。
方閒哪裡有閒工夫去管其他人,如果以前所有的病例都要一一去翻看,任何人都走不出來,一輩子做這件事都無法做完。
“我能查到的,我被允許知道的,是這一類人……”
方閒聞言,瞳孔和神色都是一僵。
擡頭。
更加難以置信,彷彿是不可思議地看向了王環教授。
不止是自己的同學一個人?
那?
“難道是病種同時變異了?這說不通啊?”方閒有點淡定不了。
敝帚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別人的事情,方閒從來沒去關心過,他爲何會去關心?
“兩個因素,一個是技術封鎖,一個是藥物的劑量和效果不夠。這一段時間,也算是難以回味的一段歲月了吧。”
“在那幾年,剛好大量的腫瘤藥物開始集採……”王環吞了幾口唾沫之後,就不敢再言了。
方閒聞言,頭皮稍稍一正。
王環教授這寥寥幾個字,到底是內涵了多少東西?
也到底是揭破了多少人的慘淡命運呢?
“這不可能啊,即便是仿製藥,質量沒那麼好!也不會……”方閒覺得奇怪。
“那假如仿製藥連真正的成分都沒搞清楚呢?”
“別人爲什麼要把核心技術真正透露,作慈善嗎?”
“同樣的成分,不同的處理手法,治療的效果就會千差萬別,這很難以置信吧?但事實就是如此。”王環教授如此抹了抹額頭。
方閒的確覺得難以置信,甚至難以置信到覺得有些悲哀的程度。
“那在藥物進入到臨牀之前,就沒進行過臨牀試驗麼?”方閒找準了關鍵點。
“這一批患者就是真正的臨牀試驗,之前的試驗,就是數據。”
“所以,從這一刻開始,醫學的基礎科研和臨牀科研,正式分離,不再混參在一起。”
“基礎試驗的研發者和承擔者,與臨牀試驗的開展者與承擔者,絕對不能是同一身份,更不能是同一家單位的團隊,甚至有關的團隊,都不行!”
“現在實驗室裡的基礎科研,包括科學型研究生,與臨牀不存在斷離,但存在着結構性的分離。”
“就是避免悲劇再次發生。”
王環繼續道:“但其實最大的悲劇和悲哀就是,我們華國如今作爲醫療綜合實力前十的國家,但是我們新研發的醫療專利數量等,仍排在全世界的三十幾名,仍是偏低的一個數字。”
“這就是根本原因。”
“或許有一點你也可以理解,那就是我們國家的一些最核心技術,也不會隨隨便便地就被其他國家本土化,也是會藏着掖着……”
“但是,你絕對不可能因爲這種事情,對其他國家的人造成了傷害而自責。”
“你甚至有時候會想,這就是他們自己能力不行,能怪得了誰?”
“自強且自立,纔是最重要的提升,而不是依靠他人!”